两个保镖似乎听到里间有动静,忙拔枪冲进雅间里,只看到两个仆地的男女,一大滩血迹和满屋血腥,跟八宝鸭的香味混合成了怪味,还有一扇被推开正摆晃着的窗户。
两个保镖跑到窗边往下望去,熙熙攘攘的福佑路上满是攒动的人影。
哪里还有一丝凶手的踪迹。
陈天华的马车此时刚转弯驶入福佑路,抬眸瞧见老饭店门前乱哄哄一团,周围许多人拥上前去,有二三个大清国的巡警,头戴斗笠帽,穿着蓝布警服,手持警棍,吹着哨子也冲击老饭店里。
“夫君,好像老饭店那里出了什么事?”许云媛从拉开的车帘子往外看到。
“停车…”陈天华命令道。
他下车来徒步去准备看一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一抹熟悉的身影从车前一闪而过,转眼消失在人群里。
他的身形和洪门忠义堂郑江手下的一个红棍,叫郎一昆的很相似。
应该不会看错吧,陈天华蹙眉思索道。
……
静安寺威海路春阳里弄。
这是联排式石库门住宅,弄口有中国传统式牌楼。
走到里弄深处右侧,有一幢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红砖外墙,坡型屋顶带有老虎窗,便于对外瞭望。
大门采用二扇实心黑漆木门,以木轴开转,常配有门环,进出的撞击声会在石库门弄堂里回响。
门楣做成传统砖雕青瓦顶门头,外墙细部采用西洋建筑的雕花刻图,二楼有出挑的阳台,总体布局采用了法式联排式风格。
进门就是一小天井,天井后为客厅,客厅后面有通往二楼的木扶梯,之后又是一天井,后天井是灶台和后门。
这虽处闹市,却仍有一点高墙深院、闹中取静的好处,且前后门弄里四通八达,有紧急情况便于撤离。
接近傍晚时分,一辆东洋人力车停在春阳弄堂口,一抹头戴斗笠帽,高大魁梧的人影从车上下来。
黄包车夫拿了车钱,一溜烟跑远了。
弄堂口秋风徐徐,他警惕地向左右扫了一边,没发现任何异常,才裹了裏身上的灰色长衫,大踏步向弄堂深处走去。
来到右侧实心黑漆木门前,他扣了扣门环。
一阵脚步声临近,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位廿四五岁的美貌少妇开门迎了上来。
“先生,你终算回来了!”
他随手关上门摘下斗笠帽对她莞尔一笑,她见其完好无损的样子,终于舒了口气。
每次他出门执行暗杀任务,她总是提心吊胆的一天,直至他安全回来,这种活计都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
“我说过没事的,不用这么担心我的。”郎一昆深情拥抱自己的女人。
“快进屋来,舵主在里面等你。”女人拉着郎一昆的手进了屋内。
女人所说的舵主,则是成立不久的上海青洪帮总舵舵主陈琪美。
洪门以忠义二字为统治思想,以反清复明为宗旨。
陈琪美虽投靠青帮大佬徐宝山,利用自己‘大’字辈身份操纵着一部分上海青帮,但青帮内部成员复杂,各种势力都在渗透,很难完全把控。
同盟会上海分部,名义上是蔡鹤卿会长、总督办,但实际上他为了躲避朝廷军咨司的追捕,已不在上海,来回于东京,西欧之间游学考察,所以,同盟会上海分部实际是陈琪美在总会办。
同盟会与光复会虽说是合二为一,但由于政见和政治纲要不同,双方是貌合神离。
上海是光复会的发源地,它早于同盟会举起反清大旗,所以,他的势力远大于后来才成立的同盟会。
现在光复会的总头目是陶诚璋和刘玉芳,所以,在上海乃至长江以南地区的反清势力,远不能被陈琪美所左右,这让他非常苦恼。
青帮中有陶诚璋的拜把子兄弟樊得功,他是青帮‘悟’字辈大佬,以前就是光复会暗杀组织头目,此人在青帮中势力不小。
陈琪美为了扭转同盟会在上海的被动局面,将来与陶诚璋等人分庭抗礼,决定秘密成立青洪帮,吸收洪门兄弟加入。
这事,他的妻子刘玉芳也不知情。
郎一昆原是郑江的忠义堂红棍,受到陈琪美的金钱、美女的拉拢,他开始蠢蠢欲动,加之长兴一个县城,发展空间岂能跟十里洋场的上海相比,所以,他最终跟郑江辞别,投到陈琪美的麾下,出任特别行动队队头。
特别行动队负责跟踪、调查、暗杀、锄奸等任务。
郎一昆身材高大,体魄强壮,能使双枪,百发百中,善用匕首格斗,并会拳术。
他艺高胆子常常可以一人出动,当街冷不丁就能处决一名军咨司密探,或是清廷官员,当然,还有革命会党中的叛徒,让军咨司和会党叛徒们闻风丧胆。
“禀舵主,今天我办完事撤离时碰到大少爷了,他刚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旁边是他的两个侍卫,骑着高头大马。”
“陈天华?他…他认出你了吗?”陈琪美惊愕,孙武上午在名仕馆控诉的那些事,还历历在目。
“我花了妆,发现他瞪了我一眼,不知道…但凭他的水平估计应该猜得出来。”郎一昆仔细回忆着过程,呢喃道:“他跟郑江是兄弟关系,他若怀疑,到长兴一问便知。”
“问郑江倒没什么,关键是你杀的两人是上海道台的女儿和女婿,军咨司总办汪其正的妹妹和妹夫,这事必定会引起轰动,倘若陈天华认出了你,不知他会不会去汪其正那里告了你!”陈琪美急得甩手跺脚。
陈琪美杀费孝良夫妇有多层考量。
一是郎一昆的特务队偶然发现费孝良背叛了光复会,也就背叛了同盟会,必须除奸。
二是打击了军咨司的汪其正,同时,也打击了陶诚璋,给双方燃上一把火,最好是汪其正跟陶诚璋互掐,他是渔翁得利。
可是现在,倘若发现是郎一昆是杀人凶手,就变得引火烧身,双方都将矛头对准自己,那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是舵主,您不是跟陈天华是多年的兄弟关系吗?难道他不看尊面连佛面都不看?”郞一昆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