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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囚笼》(三)(1 / 1)

蒋舒明跟各部门沟通好时,时间刚过下午两点十分。

秦绝在一旁也不闲着,她让闺女查一查齐清远的资料,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剧本和岑易讲的要点。

与秦绝自身的嗜血感不同的是,赤那即使在杀人的时候感到些许兴奋,但这兴奋也不是因为杀人本身,更像是一条狗完成了主人的任务,想要得到认可的那种兴奋。

因此,她决定再多找找感觉。

岑易说,表演是把演员内心酝酿的情绪进行输出的过程。

他举了一个很简单的例子,一个女演员在演绎哭戏的时候,可能并不会因为剧本上角色受到了欺负或侮辱而产生共情,而是在心里把自己难过的事拿出来反复咀嚼,去找那个悲伤的情绪。

换而言之,“引”情的关键和“演”情的表现,内里可能是不同的,只是外显相同。

那边蒋舒明已经在喊秦绝过去,她从座位上站起身,突然顿住,转头问邬盎

“有别针吗?明显一点的。”

邬盎以为她要别衣服,有时戏服和演员的尺码不贴合,妆发或造型师就会用别针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别住衣服边角。

“有有有。”邬盎赶紧递给他。

秦绝接过,打开,把尖锐的那头直接刺穿右耳廓,竟是拿来用作耳骨针样的饰品。

她耳朵上刺穿的那片地方流出一些细小的血珠,蜿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岑易和邬盎张了张口,都没来得及说什么,秦绝就走过去了。

从接过别针到刺透耳朵,她全程一声没吭。

进了演区,蒋舒明给她指了些地上的新标记,又把群演叫来,给秦绝讲了讲血包隐藏在哪。

这一次是多机位,棚内架起一个摇臂,主拍俯景,地上还有两道滑轨,副导演跟着摄像从右向左拍摄,其余还有两台机器,一台对焦在秦绝脸上,另一台走摇镜,拍出打斗时画面的震动感。

蒋舒明看过秦绝踩着人肩膀跃起横踢,动作相当利落,便打消了用威亚的念头。

在确认秦绝记住了各台摄像镜头内的高低位置后,更是干脆连地上的标记都让小工撕掉了。

前期能避免穿帮的事,就不要留给后期去修。

“小邬新加的设计?还不错。”蒋舒明看见了秦绝耳朵上显眼的别针。

秦绝点头不语。

“好了,各部门准备!”

蒋舒明拿着喇叭喊。

摄影组和grip(摄影和灯光的兼容工作组),以及其他部门相继回话。

伴随着一声指令,群演轰然上前,正式开拍!

……

赤那站在正中央,脸上没什么表情。

来人六个,前方两人,左右侧方各两人,像狼群的包抄。

可他才是最强的那匹狼。

第一个猎物冲上来时,赤那眨了眨眼,深棕色的眸子里毫无波澜。他的身体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动开,提腰转胯,手上挥出一拳,同时腿往另个方向狠狠踢出。

在这两人被击飞的刹那,赤那眼珠一转,野兽般弓起身子,小腿肌肉绷紧发力,向其中一人的方向疾冲!

他明明身材匀称,却愣是冲撞出了雷霆万钧的感觉,被他矮身撞在胸腹的那人嘴里喷出一口鲜血,猩红的血液喷在赤那的半张脸,赤那的人影却闪烁了一瞬,消失不见!

从侧方包抄的第三人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几乎下意识以为赤那掏了刀子,立刻向后跳去,银光却不依不饶地直扑他的眼睛。要害被锁定,这人连忙伸手去挡,就听得咔吧一声!

他的下巴和脖颈向截然相反的方向扭去,眼珠凸出舌头外吐,瞬间死透!

赤那松开左手,与肩膀同宽的岔开的双腿微屈,从脚尖到脚底贴向地面,在紧促的死斗里莫名抢出了一秒的动感和仿若慢镜头的相对静止。

他抬起右手,那闪烁着银光的竟是一枚被他夹在拳头指缝里的别针。

在迎接下一记攻击时,赤那先是将那别针随意刺进右耳,悠闲得像是挂了个吊牌,可他身体的另一边却完全见不到这种闲适,狼爪般的手指精准掐住了来人的前脖,在上面抓出五道血印,深可见骨!

随着声凄然惊怒的吼叫,赤那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猛一偏头,不偏不倚把攻击完好躲开!

他不退不避,将手里的尸体扔出,转身收颔前冲,与来人直接额头相撞,接着长腿上扬,正中这人小腹,将他击飞在半空!

最后一人借此机会,三两步拉近距离,一记拳头在赤那转过头的视野里迅速放大,他却弯膝蹲身,任那沙包大的拳头砸在肩骨,同时右手狠狠向前一掏!

咔啦一响,赤那被砸中的右肩传来骨裂的声音,下一秒,赤那猛然收回右手,身子轻轻一摆!

壮汉被他轻而易举地甩脱,沉重地向地面倒下,激起一片尘土,脸上还残留着最后的惊愕和恐惧。

赤那依旧神情平淡,站在那处,垂落在身旁的右手淅淅沥沥地向下滴血,尖利的指甲上依稀可见脏器血肉的碎片。

他捏爆了他的心脏。

……

秦绝站在演区中央,背影线条微弓,肩背稍驼,充满了野兽警惕的张力。

她半边脸和手都在滴血,鲜红和暗红色构成她整个身体的主色调,唯有右耳一枚别针在汗水和血滴中,反射着淡淡的银光。

“卡!”

蒋舒明狠狠地从主机位镜头前站起,握起拳头在身前用力挥了挥。

“干得好!!”

摄影棚里林林总总几十个人,此时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蒋舒明的声音在沉默里异常突兀响亮。

秦绝闭眼,昂头,深深嗅了一口空气里的血腥味。

舒服多了。

她重新睁开眼,转头向用力鼓掌的蒋舒明看去。

这个矮胖男人激动的神情真实又赤诚,满是欣喜和赞扬,甚至怀着一丝感激。

她杀了人,又没杀人。

她用最拿手的事,得到了他人的欣赏与尊敬。

这件事是她自己想做的,出发点是为了自己,不是像学习和练琴一样,必须要回应谁的期待。

却得到了真诚的肯定。

秦绝咧嘴笑了笑。

“蒋导,这条还行?”

……

邬盎边给秦绝的耳朵消毒边感叹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她隔了一秒又说“但是好帅。呜呜呜我被圈粉了,真的好帅!”

“……”秦绝好笑地摇摇头,“这么近看着,不怕?”

“怕啥,你是不知道,我们当初学特效妆的时候,一个教室里周围同学全把自己化得血肉模糊。”

邬盎放下棉签,在伤口上裹了个创口贴。

“你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明白的知道这是耳朵,不明白的还以为你这是商场柜台上专门展示耳钉的软垫呢。”

邬盎想到秦绝耳朵上这一圈刺出来的洞眼就牙根发酸。

在疼了在疼了。

“这样真实,而且省事。”秦绝不疾不徐地回答。

她后来又重复拍了几场,在片场,有些时候“一条过”并不代表着演员演得很好,说不定只是导演觉得你的戏份没那么重要罢了。她那场戏第一次拍还是有些出框的地方,跟蒋舒明商量了之后,又补拍了几条做备用。

顺便一提,因为群演看着实在太惨,他们的工资被心情很好的蒋舒明又涨了一倍。

李大壮现在就在另一头的长板凳上边吃盒饭边傻笑。

他就是那个最后被秦绝反复掏心的倒霉鬼,虽说角色死得相当惨,但比其他群演还多了个特写,感觉倍有面子,乐得不行。

由于拍摄过程中还得不断清理摄影棚,重新安装血包等等,今天这一场拍下来,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半,赶在夜场戏的界限上擦边完成。

摄影棚方便保持现场灯光,遮光性向来很好,拳馆给划出来的这片地方是老区,没有空调,棚内好几排明晃晃的灯,晚上也跟白天似的,不仅亮,而且烤得慌。

秦绝还好,几个群演拍到第三条的时候,眼睛重影不说,浑身更是被热得流油,但考虑到导演说这样出汗更真实以及翻倍的工资(主要是后者),还是咬咬牙坚持下去了。

岑易这个咖位的演员,即使是在旁边跟组旁观,也有助理带着小风扇。

秦绝没这个待遇,也不是很在乎,拍摄间隙她要么安抚自己躁动的杀欲,要么听森染讲齐清远的事,也就拒绝了岑易的邀请,没去吹电扇。

倒是张明很机灵,来回折腾给她换了好几次冰水,贴在额头上蛮舒服。

“你还真挺会来事儿的。”

现在拍完了,大家在等蒋舒明检查今天的拍摄成果,要么吃盒饭要么无所事事。秦绝就跟张明聊天。

张明鬼头鬼脑地笑着,说

“是我爸教的。我爸虽然没念过高中,但他特聪明,听我奶说他小时候可讨人喜欢了。”

秦绝莞尔。

“是。你爸很仗义。”

在末世里那会儿,他那个小队十二个人,也不都是能打的青壮年,但跟秦绝一样,只要是自己想活着的,他都会搭把手。

张明没听出来秦绝言语间的感慨和怀念,只当她在附和,但也很高兴

“嗯呢!我爸人缘可好了,当时我奶生病,他那个工地的工友叔叔都过来捐过钱,帮过不少忙。”

“后来……后来我妈,嗯,出事了的时候,葬礼也是那些叔叔帮忙张罗的。”

秦绝伸手把那条项链挑出来,张明没躲。

“你爸很爱你妈。”

秦绝掌心捧着项链的吊坠,轻轻说。

“那可不!我爸总说,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娶了我妈,第二幸福的事是生了我。”

张明嘿嘿笑。

“项链真好看,好好留着吧。”秦绝给他放回去,隔着衣服拍了拍,口吻慈爱。

张明脸扭曲了下,有点苦

“秦哥,你咋跟我爸似的。”

秦绝嗤嗤一笑“我都五十多了,孩子要是生得早,都能当你爷爷了。”

“哥你也真是够了……”张明扶额。

他这半天下来发现秦绝打人虽狠,却很好相处,也变皮了不少。

秦绝并不接话,转而问道“你喜欢齐哥?”

“呃,嗯呢。”张明挠挠头,“我感觉跟齐哥特别亲,就跟我亲哥似的。”

他还有点臊得慌,小声问“是不是太明显了?”

秦绝就笑。

“你亲近他很正常。”她说。

“兴许你爸上辈子帮过他不少忙,对他很好。所以你们互相见了,也觉得亲近。”

她余光看见齐清远走来,手里还拿着盒饭。

蒋舒明早说了收工之后请他们主要演员吃饭,那这盒饭是带给谁的,不言而喻。

“秦哥你还信这个。”张明笑嘻嘻的,又咂着嘴感叹,“你别说,我还真的有这个感觉。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齐清远走到他俩面前,把盒饭递给张明,张明乐滋滋地接了,跟他道谢。

“齐哥,你当年那次片场意外爆炸,是不是很危险啊?”

秦绝给齐清远让了块地方,随口问。

齐清远坐下,想了两秒“很危险,差点死了。”

“啊?这也太吓人了,你们演员真辛苦。”张明插嘴。

秦绝嘴边弧度微敛,却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欣慰的笑意。

“但齐哥你还是活着回来了。”

她轻声说。

齐清远有些用力地点了下头,说

“很幸运。”

又说“能活着,就很好。”

“没错,我爸也常说,就算生活特难受特痛苦,但能活着就很好!”张明又忍不住插话。

齐清远揉了一把他的头,木讷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

秦绝看着他们俩,还未卸妆的凌厉眉眼柔和下来。

齐清远爆炸之后整了容,整容之前,他就是那张秦绝熟悉的脸。

老张队里,那个活下来的小年轻的脸。

她带着所有人的信任和希望吞噬了系统,释放了被囚禁的灵魂。

现在她看见了其中一个从末世回来,活下来的人。

和另一个灵魂虽散,却在现世里仍留有传承的人的后代。

“阿爸,你是真正的末世领袖,你是救世主。”

森染的声音在秦绝脑内响起,轻轻的,仿佛带着柔软的甜香。

“我不是。”

秦绝嘴唇微动,嘴角弧度仍淡淡上扬。

“我很功利,帮人救人只是想实现自己的价值,从他人的感激与肯定里自我满足。”

岑易在不远处招手叫她,秦绝起身,走出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齐清远和张明坐在那,张明扒拉着盒饭往嘴里送,还想给齐清远分一些。齐清远摆手拒绝,静静看着他吃。

秦绝呼出一口气,杀戮欲带来的烦躁与灼烧感缓慢退却。

她突然有些明白重生而归的意义——

亲眼见证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目标的实现虽有缺憾,却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被弥补至完美。

秦绝的心情突然变得非常平静,她笑了笑,转身向前走去。

这里没有变异的丧尸,没有破碎的秩序,没有艰苦的环境,没有血肉横飞的战场。

她重生而归,此间盛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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