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家轰趴馆,二十八个人在夜色下鱼贯而入,身影少见地多了些轻快,像大学生社团集体外出游玩,一派无忧无虑。
“哎呦!我的老腰——”
空气里弥漫的青春气息止步于瘫进懒人沙发的冯雨之,随着身体陷进柔软的纺织物颗粒,他发出一声很符合刻板印象里中老年人的喟叹。
大家嘻嘻哈哈地笑出声。
“这可不行啊老冯,你才多大年纪,腰就不好了?”
“惨啊,又熬夜画设计稿了是不是。”
“我带了膏药,来点儿不?”
“嚯,好眼熟的牌子……”
吴颖哈哈大笑:“能不眼熟吗丛哥,这消痛贴是你之前推荐给我的!”
服装师丛宁安一拍脑袋:
“我说呢。”
他在冯雨之旁边找了个座位,“这段时间太忙,脑子已经不行了。”
“忙”这个字一出口,仿佛打开了总开关,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说什么的都有,但无外乎都是业界工作相关的话题。 服化道摄录美这群幕后工作者彼此间的共同语言最多,大家从《娱乐实习生》毕业之后各奔出路,因为能力已在综艺里得到了充分的锻炼,又有作品和实绩
傍身,真正混得惨的倒是没有,不过该累还是会累,此时凑在一块十句里有九句都在吐槽,剩下那句是叹气。
“排雷,不要跟蓝予祥合作。”
化妆师刘宸摇着头去开冰箱门,从中拿出轰趴馆自带的零食和矿泉水分给大家。
“他还活着呢?”何佳逸一脸诧异,说完自己订正自己,“他居然还没被封杀?”
“没有,后台挺硬的,保下来了——番茄味还是烤肉味?”
“番茄的,宸宝啾咪!”邬盎接过薯片。
“那个蓝予祥什么背景,这都有人护着?”李直皱起眉头。
这名艺人前不久刚被爆出吸食软毒品和聚众淫乱,据说还参与了圈内拉皮条,做“中介”挣的钱比片酬还多,李直最看不上这种东西。
“具体的不晓得,反正……听说他干爹来头不小。Sugardaddy,你们懂的。”
蓝予祥是璨华娱乐的小一线明星,刘宸自己就在璨华娱乐工作,属于是站在前线吃瓜,排雷一排一个准。
“还有潘佑,他私底下跟蓝予祥走得特近,也离他远点。”她接着道。
“嘶。”
罗含章抖抖肩膀,他现在上的一个综艺里就有潘佑,出于礼貌,他还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目前是点赞之交。
“星罗娱乐的何文欧,人不正经,手也不干净,能避就避。”陈丹青说话的语气很平静。
杨冬等几个男生还没意识到问题,在场的女性包括秦绝则立刻懂了潜在意味。
陈丹青为什么能说得这么笃定?最大的可能是,因为她自己在何文欧那吃过亏。
“好,谢谢陈姐提醒,我们记着了。”
许双双揽着陈丹青的肩膀晃了晃,后者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鸣谦,你们公司现在形势怎么样?”一米外的开放厨房里传来林柔的声音。
“嗯?”丁鸣谦一愣,“你要跳槽吗?”
他本想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却不料林柔真的“嗯”了一声。
“上上周公司老总暗示我要不要跟他睡,我装没听懂糊弄过去了。”
林柔直白的描述听得大家都吓了一跳,“有《FROZEN》在,我近期的热度和商业价值不会掉,他现在不敢动我,以后我说不准。”
这下或坐或瘫或点外卖的大家脸色都变得难看。 苏酥下意识往边上看了看,旋即想起于青已经被助理接走,她年纪小,不方便在外面多待,是今天唯一一个《鳞人》首映礼结束后没来轰趴馆的娱习一班成
员。
呼,还好,小丫头没听到。
苏酥这口气松到一半又情绪复杂地滞住。
她一时不知道是没听到好,还是听到了好。
坐在苏酥正对面的丁鸣谦神情凝重,仔细地想了几秒钟才道:
“我不能打包票,我们公司不一定是个好选择。”
他第六轮拍《谁是侦凶》的时候被秦绝教育过,现在林柔又说得直截了当,换位思考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 丁鸣谦自己是男人,他在公司里有信得过的经纪人和助理,以及其他几个身居高层又与他关系不错的兄弟,但他绝不能保证自己眼里的好哥们都清白正直没
色心。 “柔姐你也知道,男人在男人面前和在女人面前,有时候根本就是两个样。”丁鸣谦非常诚恳,“有的人你跟他谈作品他比谁都认真,但这并不耽误他搞潜规
则推某个十八线女演员上位,在戏里演个无足轻重的女配角。”
林柔并不意外,轻轻点头。 她提起这事比起想要解决方案,不如说是在给男同学们暗敲警钟,离开了《娱乐实习生》紧锣密鼓完成作品的环境,有几个人很明显在私德方面变得松懈,
平时在群里聊天时就多多少少有过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的口花花发言。 这或许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周遭环境的浸染和影响。林柔谈及自身境况,本质上就是在表达“如果你觉得这句‘玩笑’不该对你妈妈或你的姐妹说,那你也不
应该对其他的女性说”,用的是换位共情策略。
果然,林柔和丁鸣谦的对话过后,屋里的男人们全都意识到了严重性,其中有两三个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不太自在。
“避雷王语杰,《花开的季节》的制片人。”美术师王江元冷不丁说道,“他请我去嫖娼。”
“噗咳咳咳……”吴颖一口水喷出来。
“你去了吗?”詹长清问。 “没有,但看到飞讯消息的那一分钟我动摇了。”王江元如实相告,“如果那天晚上我不是在家呆着,如果当时没有我老婆叫我吃饭,我现在说不定就是《花
开的季节》的美术指导。”
李直认真地看了王江元一眼:“牛逼,好样的。”
“什么好样的?基本的。”路过的秦绝道。
又轻描淡写地说:
“你们要是有谁想要钱要名要女人,不用那么麻烦,直接找我,我给你们邵清龙周晃和张越的手机号。”
“咳咳咳!”
顿时男士们一阵咳嗽。 林柔尚且利用自己遇到的困境委婉提醒,秦绝这话说得就狠多了——大家都是《娱乐实习生》过来的,第六轮之前的某些小组和某些人是个什么德性,心里
真没点数?
就像王江元提到的事,今天犹豫了,明天“碍不过情面”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后天说不定就从“被动融入潜规则”变成“主动提出潜规则”,人都是会变的。
很多人在许多年后回想曾经,也会恍惚又难以置信,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但事实就是如此,每天倒退一小步,一年之后人就已经站在三百六十五步开外。
“游戏改编剧《剑影天骄》在招服化道和美术指导,女一号和女二号下下个月试镜,男主角悬而未决。”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过后,秦绝的嗓音在一瞬的沉寂里分外清晰,她看了眼王江元和陈丹青,继续说:
“这部剧的主要制片方是游戏公司,野心大,给的待遇高,话事人又大多是游戏宅,相对来说比较纯粹,剧组腌臜事少,是个好去处。” “双男主悬疑推理电影《灵异侦探奇谈》进入筹备中期,演员卡司一片空白,主创团队是一群刚毕业的研究生和大学生,有灵气有理想有野心,同时愣头青和穷,他们倾家荡产找了秦科大的学生制作特效,于是现在还在拼命拉投资,感兴趣的可以关注一下,但最好问他们要尽可能详细的剧本,他们那个编剧像个刺猬
似的生怕被坑走创意,问一句就浑身警觉。 “网络单元剧《爱宠妙事》,剧方很爽快,资金稳定,三集一个小故事,目前主角和配角大量空缺,空窗期没戏拍的时候要是想保持演戏的手感可以去看看,
不过服化道摄录美这些位置已经全都满了。
“同期立项的网剧《小城之谜》的资金链断了,导演跑路,但剧本脉络和角色塑造不错,他们急需一个主要演员带资进组,最好能再带个导演或者摄像导演。 “电视剧《亲情日记》筹备中,正在招幕后团队,下下个月选角。上星剧,缺点是剧情和立意俗套,传统龙洲家庭,老一辈和年轻一辈的家长里短,优点是导
演和演员很多老前辈,可以取经。
“《爱在蓝色多瑙河畔》,文艺清新风格的小言情电影,各方面都中规中矩,目前无雷,男女主人选未定。
“正在选角中的《时间猎人》和《星辰行动》不建议考虑,换皮洗钱的作品,资方和制片方偷漏税,马上要被严查,估计剧组到时直接原地解散。 “……哦,还有小成本音综《时光de旋律》项目推进中,正在寻找嘉宾,中后期会有老牌歌手空降做导师,走的是‘养成节目组’的接地气亲民路线,想影视歌
多方面发展的可以考虑一下。”
最后这个是煌乐团主唱楚煌在飞讯朋友圈里透露的内容。
秦绝说完,发现屋里鸦雀无声:“嗯?”
“牛啤。班长你这都哪来的人脉——哦,不用理我这句废话。”刘霖话说一半想起来自家班长是名导贺栩钦点的男主角,有什么人脉都不稀奇。
“牛逼。”古文松也道。
秦绝之所以能成为大家打心底里信服的班长,就是因为她既能规整人心,又能提供实打实的方法和机会,而后者是真的非常重要。 如若不然,娱习一班的发展走向很可能就会变成一部分人改变,另一部分人坚守底线并对同窗恨铁不成钢,然后前一部分人耻辱又不甘地表示“那我不融入又能怎么样呢?大家都是为了吃口饭,你那么痛心,有种你给我找一条干净的门路看看?!”,接着后一部分人或是努力挽救,或是哑火沉默,于是渐渐地,昔日同
学分道扬镳,真情不再。 固然大家还有曲楠的《谁是侦凶》节目组兜底,不至于彻底没去处,但理想这东西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能安安稳稳地做综艺,有的人还是更想进军影视业,
去更大的天地施展才华。
所以,这才显得秦绝给出的信息无比贵重,宛若一场及时雨,在火势尚未扩大之前将其浇熄。
这就是他们的班长,这就是秦绝。
她身上始终有一种魔力,仿佛能把所有平行世界的BE时间线都掐断在手里,只留下最坚定最完满的那一条的魔力。
“好,谢谢班长。”王江元郑重地点了点头,“《剑影天骄》我也听到了一点风声,过后我去投个简历。” “该说不愧是班长吗,这么多独家资料,偷漏税都瞒不过你。”罗含章感叹,“之前发在群里的那份品牌黑名单也是,我经纪人的背调都没那么详细,你简直
是娱乐圈政委。”
大家都笑,秦绝也笑。
“因为都是我接到的邀请,所以查得细了些。”她随意解释了一句。
“哇,资源好多,恭喜!”苏酥真心实意地说。
秦绝点头:“托《白昼之雨》和《心影链接》的福,我前段时间挺火。”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事,一早窝进沙发里昏昏欲睡的袁萧都睁开眼睛骂了声“操”。 当时景兴河偷戏反被影帝秦绝打脸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班里就没有不知道不跟进的。秦绝作为当事人倒是淡定,只提作品不讲其他,但她的同袍们都知道真正让秦绝“火”起来的是顺应群众看热闹情绪的爽文反转发展——越了解秦绝、越匠心钻研文艺作品的人,越能体会到活生生的人被物化成爽文主角符号有多无奈
和无力。 明星艺人,无非是普罗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今天你广受追捧,明天他万众瞩目,后天谁跌落神坛变成小丑任人取笑,这种“被凝视”的感觉只有同在圈内的
人才能立刻感同身受。
像刘哲和邬盎,以及方友文和袁萧这些很早就在“秦绝的家”猫着的,当时更是一阵担忧。
好在秦绝本人似乎没被影响,依然情绪稳定,他们瞧着瞧着也就放下了心。
然后把对秦绝的牵挂转成对景兴河的憎恶。
“那傻逼东西!”吴颖面色不虞。
景兴河和《心影链接》剧方搞的那点破事在他们这些玩摄像机也懂后期剪辑的专业人士眼里根本无从遁形,同时也正因为了解得多,所以看了才更觉恶心。
“班长干得漂亮!”杨冬忍不住道。
“希望有些人踢到铁板之后能长点教训。”许双双冷哼一声。
何佳逸没吱声,她不会跟秦绝说什么,但嘴臭暴躁如她自打偷戏一事曝光之后闲着没事就会去问候景兴河和金祎全家。
“好了,都过去了。”秦绝笑着摇摇头,“刘哲和星梁人呢?这么久还没卸完妆?”
说曹操曹操到,轰趴馆的大门被聂星梁挤开,他抱着三大瓶饮料,后面的刘哲提着外卖袋子。
“多新鲜呐,两个大少爷主动干活。”秦绝边调侃边去接东西,“怎么都不说一声?”
“这你得问他。”聂星梁往刘哲那边努努嘴,“我刚才看他下楼之后鬼鬼祟祟地往后门走,还以为有什么事,结果是偷着拿外卖去了。”
“嘶,你俩没被人认出来吧?”罗含章突然想到这事。
“怎么会。”跟以前相比寡言沉稳了许多的刘哲笑了笑,“我把外卖地址定在了一百米外,是助理接的,然后我俩再运回来。”
今日不比以往,乔远苏等幕后工作者还好,他们演员一个比一个高人气,必须慎重行事。
“可以的,十一同学,反侦察能力不错。”秦绝笑道。
其实她的隐形无人机群一直都在轰趴馆外面飘着。
“何苦那么麻烦,大不了外卖到了我们几个去拿嘛,或者让外卖小哥先放门外。”倪文台帮着分筷子。
他们这伙人点的菜量太大,无人机运费太贵,也不一定送得过来,路上还是得靠人力。
“无妨,有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正想变着花样体验民间疾苦,给他点锻炼机会。”秦绝很了解地说,被刘哲埋怨地看了一眼。
“噫。”秦绝一身鸡皮疙瘩,“不要朝我撒娇,哥们不吃你这口。”
“我靠。”刘哲秒秒钟恢复本性,一脸郁闷地锤了她一拳。
“哎,说起来我之前看到你了。”秦绝掰开成摞的一次性饭盒,“头一眼没敢认,仔细一瞅竟然真是你。”戴个头盔骑着小电动车送外卖。
“嘘!”刘哲赶紧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秦绝耸耸肩,贴心地终止了话题。
“话说你们刚才聊啥呢,我有没有错过什么精彩的?”聂星梁放下可乐雪碧和橙汁。
“错过了避雷名单,稍后我整理一下发到群里。”秦绝言简意赅,“再有就是林柔想跳槽,正在找下家。”
“啊?那来我这!”聂星梁立刻道,“帮我分担一下我妈的控制欲,她最近恨不得找根绳把我拴上。”
林柔“噗哧”一乐。
“你如果说的是月初的事,那我要站在令堂那边。”古文松好笑地摇摇头,“自己大半夜溜出去骑马,你瞧瞧这像话么?”
“聂星梁为拍《风雪芙蓉》刻苦训练马术连夜蹿上热搜第三。”道具师祝溪说得一字不差。
“可不是,那天晚上点开词条里的视频给我吓一激灵,黑咕隆咚的,你是真不怕啊!”乔远苏大摇其头。
“确实危险。”曲楠附和。
“嘿你们几个,至于吗!”聂星梁气势汹汹地拧饮料的瓶盖。 “听说蒋导把你的宵禁时间设置在了晚十点,我个人认为非常合理。”詹长清不紧不慢地背了两段法条,“理解你的敬业,但马匹在拍摄期间属于马场和剧组
的共有财产,你应该庆幸热搜第三写的不是深夜偷马贼曝光经查为聂星梁。”
“可恶。”
聂星梁悻悻地拆开一次性纸杯的包装袋,罗含章等人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呜哇,椰子鸡汤,谁点的?”服装师岳诗诗帮着解开外卖塑料袋,闻到香味顿时满脸惊喜。
“当然是俺!”邬盎凑过去跟她贴在一块,“真得来点清淡的,麻辣遭不住了。”
“说得太对了,我也来一碗。”
“是谁点的炸鸡?是谁妄图谋害我?!”何佳逸一边尖叫一边拿走两盒炸鸡腿。
“嘶,好香的猪脚饭。”
“你的渔粉。”祝溪小心地捧着碗递给苏酥。
“来手抬一下,我盛点蔬菜沙拉。”丁鸣谦艰难地越过条条手臂。
“终于吃上饭了,呼。”乔远苏拿着一块馅饼细嚼慢咽,“说起来,班长刚才提到《剑影天骄》,我记得跟它同期的还有一部,好像是叫……”
“《玄奇》?”
“对,架势铺得挺大,但我不太看好。” “《玄奇》也给我发邀请来着,酬劳吹得天花乱坠。我本来真打算去那过渡,后来打听了下,感觉不管钱多不多,事肯定多,这么一想还不如去曲楠那边帮忙
。”
“好啊,随时欢迎!”说这话的时候曲楠正在给何佳逸舀汤。
“话说《谁侦》进展到哪了,能透露吗?”
“我想想,上周二我们刚发了新一轮的试玩招募……”
“试玩?” “对,跟游戏内测一样嘛,得先找几个人模拟一下,看看实际推理的过程里有什么没发现的bug——哎呦,真该给大家看看那个密密麻麻的试玩员保密协议
,詹老师下次别那么能写了,我求求你。”
“附议,每次看到那几张纸我都好想怂恿曲导把你从顾问的名单里踢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期待啊,什么时候能正式上线?想看柔柔和班长立刻开录!”
“至少得明年……明年下旬吧,从头开始搞一个综艺是真的磨时间。”
“哎,确实,都不容易。”
你一言我一语,轰趴馆里再度热闹起来,比起还未从《娱乐实习生》毕业的那会儿,此时的氛围更加安逸,有一种“到家了,不用装了”的松弛。
秦绝找到坐在阳台上的方友文。
“袁萧把你那份鱼丸米线全端走了,不去看看?”她走过去,手一撑,也在窗沿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没事,就他那饭量,我待会儿把剩下的吃了就行。”方友文笑笑。
秦绝随意地应了一声,又道:“想什么呢,散发着一股抑郁文青范儿。”
方友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低下头,手腕上的红色腕带还好端端地戴在那,颜色非常醒目。
正如岳扬所言,他们红组的人今天全都不约而同地戴上了它。
有的是出于真情实感的怀念,有的是自身充满仪式感,也有的是考虑周全,明白什么场合做什么事最合适。
“我起初真没想起来。”方友文摘下组长手环,拿在指间把玩,“直到那天拉开抽屉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它。”
他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班长,出名真他妈可怕。”
秦绝笑了一声。 “更可怕的是我居然开始习惯了。”方友文双手合十,也把手环合在掌心,“你懂,我从来没有摆谱的嗜好,在片场是个暴躁阴沉傻逼是因为我想把作品拍好,不是故意针对谁。但前几天,闻玉麒的司机给我拉开车门顺便九十度鞠躬的时候,我竟然看都没看他一眼,随便点了个头就进了大厦——我草,这真的有点恐
怖。”
秦绝不接这个话茬,另起新篇:“你睡了几个?”
方友文差点从阳台上栽下去:“我没有!”
“哦,那爬你床的有几个?”秦绝问。 “……四五个吧,记不清了。”方友文疲惫地闭上眼睛,“我洗完澡出来看见屋子里站着个人还以为是什么变态狗仔——但一个裸体女人站在那也够变态的。
我是说这件事。”
秦绝很缺德地问:“取材了吗?”
方友文很无语地看着她。
然后点了点头。
“可以,说明你的身体依然由脑子支配,不是上长了个人。”秦绝说。
方友文受不了了,捂脸笑出声。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呃,粗俗的用语。”
“别管这些有的没的。”秦绝道,“取材到什么了?”
“嗯……我还记得她楚楚可怜的表情,还有她说的那句……‘求您【——】吧,不然我没法交差,回去要被罚的’。”
方友文的神情和语气都很飘渺,“以后要是遇上情节类似的戏,我知道自己要怎么拍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 “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就‘在同情心的驱使下’接受了这份安排。呵呵,说真的,玩这套的上位者可真擅长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把目标架上道德高地
,好像女人也变成了一种对她们的拯救似的。”
方友文露出讥诮的笑容。 “那个送她过来的大老板,他手里有几条电影院线,想让我给他的电影院多拍点裸眼3D的限定内容——他大概以为我能联系到秦科做更多的特效吧,我不知
道。”
“我没想到自己也有被这样‘讨好’的一天,太魔幻了。”
方友文陷入沉默。
他以为他毕业之后将要面对的是投资商施来的重压,是爆款商业电影和文艺内涵影片之间的抉择,是资方和片方肆意插手指导塞人的混乱现状。
对此,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他面临的、需要抗争的不是那些规则,而是这些“规则”。
“剑和盾牌都拿好了,等着抵抗强权,结果等温香软玉贴上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敌人的攻击来自身后。”秦绝一针见血。
方友文更加沉默,沉默地点头。
八月初他还在因为得知自己的电影即将在沪城ISCA小范围上映而不敢相信,八月底他还在因为自己的电影即将全球公映而欣喜若狂。 彼时他又是惭愧又是激动地想着自己竟能在短时间内迅速领先同行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岁月,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浓郁的光环同样让他跨越了向上斗争的阶
段,以至于自己竟连“福利待遇”也远比那些仍在刻苦努力的电影人来得更早。
“这东西……不是纪念品,是警示环啊。”
方友文再次把红色腕带套了上去,像郑重其事地戴上一副神圣的镣铐。
“我希望自己不会有被蚕食殆尽的一天。”他阴沉地起誓。
“你身边得拴一个袁萧。”
秦绝说,“你看他,《鳞人》结束以后无缝进《熔炉》剧组,累得都快死了,根本没有成名之后享受光环的余裕。”
方友文深有感触:“是,他平均每三天给我打一次电话然后哭着说他想跳楼。”
“……”秦绝始料未及,“袁萧需不需要心理医生?我认识一位很靠谱的。”
“曾导一开始就给他配了,据说也给你准备了一个。”
这下轮到秦绝沉默。
急救车停在旁边,说明安排急救车的人一早知道会有人陷入濒死的境地。
但她明明知道,或者说明明可以避免情势变得如此糟糕,却仍然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
“以前辈为镜,镜子的镜。”过了一小会儿,秦绝拍拍方友文的肩膀,“你在坚守初心和贞操的同时可以多跟曲楠学习一下。”
筹办《谁是侦凶》不累吗?累,但曲楠手底下的大家看着精神状态相当不错。
“……我努力。”方友文叹气。
他所有的谦卑都在片场之外,片场之内有时候连袁萧都拉不住,《为难》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至于《鳞人》,方友文很清楚他在大部分工作人员的眼里其实跟闻玉麒没什么两样。
傲慢,自大,强势,做事斩钉截铁,不留余地,绝对算不得一个好相处的领导,但因为有能力,也有成绩,结果证明一切,所以叫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佩服。
这样的人有很多,这样的导演也有很多,曾欣慧琴就是其中之一。
方友文心里不是太想自己沿着曾导的道路一路狂飙,但倘若某些人某些事真的对作品细节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他……没把握自己能像曲楠那样以人为先。
精益求精是把双刃剑。
“不说了,越说心事越多。”方友文深深地吸了口气,“晚上又要睡不着觉了。”
秦绝体贴地看向大厅:“我猜袁萧快吃完了。”
方友文笑了:“我猜也是。”
他跳下阳台,伸了个懒腰,“哎~残羹剩饭时间到。”
又骂骂咧咧地说:“不知道这帮家伙又宰了我多少,我就应该趁早把支付密码换了。”
秦绝懒洋洋地跟在方友文身后:“所以现在的支付密码是什么?”
“第三轮分组的日期。”方友文说完之后自己愣了愣。
秦绝的食指穿过方友文手环和手腕间的空隙,勾起手环,也顺带高高拎起方友文的胳膊。
“那我觉得你不一定非要戴着这玩意儿。”她笑着说。
印着“leader”的手环是渐变透明设计,方友文看着它,也透过它看到不远处津津有味的同袍,和慢吞吞放下食盒的袁萧。
灯光下的一切都看起来如此明亮,包括此时此刻他胸腔里抵挡着糖衣炮弹的初心。
哦。方友文蓦然意识到,他现在也站在光里了。
不,实际上他一直都没踏入阴影——只是有时候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线,背对着光,于是只看到自己前方尽是黑暗。
然后秦绝轻轻地扳了一下他的肩膀。
于是方友文转过身。
“——卧槽你们也太能吃了!还剩下什么给我尝一口!” 笑骂声里他轻快地朝前迈开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