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之主把最后一块肉咽下，心满意足的放下了碗。
随后余光看到面前那个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男孩瞪大了眼睛，颇为惊奇的看着那个比狗舔过还干净的饭碗，不由老脸一红。
轻咳一声，连忙转移话题。
“小家伙，谢谢你送来的晚餐，我很满意......能否告知我你的名字？”
小男孩腼腆一笑，露出几分羞涩，挠了挠脑袋，小声道。
“爷爷，我叫野猪......”
野......猪？？
听到这个名字，沙丘之主愣了许久。
这种名字，只有那些不识字，终生耕种的乡下农夫才会取。
那些农夫们认为，新出生的孩童，名字越低贱，越好养活。
心中情绪越发微妙了。
“谁给你取的名字？你父母呢？”
听到这话，小男孩眼神立刻暗澹了下来。
“他们在前年冬天，被一群强盗杀死了。”
被强盗杀死了？
沙丘之主默然。
这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太常见了，在外面见到的十个孤儿中，九个半都是类似原因。
压下心中的情绪，再次开口。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城市？这里可是死亡沙漠......”
小男孩眨巴了眼睛，轻声回道。
“因为我们的村子呆不下去了。”
“村长大人说，犀牛帝国的军队打来了，我们必须得离开，犀牛帝国的人，比强盗还要坏！”
说着挠了挠头，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继续道。
“后来村长大人又说，死亡沙漠的另一边，没有战争，有大量无人耕种的农田，就带着我们跟随商队一起出发了。”
“我们中途遇到了沙尘暴，很多人都死了，最后是领主大人救下了我们。”
小家伙显然没有讲故事的天赋，说的干巴巴的，没有半点吸引人的地方。
说完后，有些好奇的看着沙丘之主。
“爷爷，你也是被领主大人救下来的吗？”
我......
这话让沙丘之主感到了几分扎心。
我他娘的会被那个神恩领主救下来？
要是没有那个混蛋，他现在还在谋划如何统治死亡沙漠呢。
但看着那双天真的眼神，口中的话又咽了下去。
勉强笑道。
“没错，我也是被......领主大人救下来的。”
这话太违心了，让他脸庞都有些扭曲了。
小男孩还以为对方是伤心，故作大人模样安慰道。
“没事的爷爷，我刚刚来黄昏之城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害怕呢。”
“还哭了好多次......后来熟悉这里就好了。”
说着满是赞叹。
“这座城市是我见过最好的领地，在这里没有人欺负我，没有人欺负俪大婶，杰科叔叔他们......所有人都说黄昏之城是他们见过最好的城市！”
说着眼睛泛起了亮晶晶的光芒。
“而且来到黄昏之城后，我都能吃饱饭了呢！......还有肉！”最后几个字格外重。
带着几分炫耀和骄傲的语气，让沙丘之主情绪变得微妙了起来。
换其他人来，哪怕再多的歌功颂德，他都不屑一顾。
可这话是从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口中说出，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才是一个领地应有的样子吗？
他之前把普通居民视作奴隶，疯狂压榨的发展模式，没走对？
眼中有几分茫然。
但片刻就收回了心神，没多想。
水晶棺都被取了出来，他的城市现在已经被掩埋了吧，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重新登上王座了。
心情平静后，带着几分好奇道。
“你每天都能免费分发到多少食物？”
“能吃饱！”
小男孩很满意，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显然吃饱这件事对他来说格外重要。
“跟你一样大的人，黄昏之城还有多少？”
小家伙有些苦恼的摸了摸脑袋，随后掰了掰手指头，小声道。
“有......一百多人？上次亨特老师说过，我忘了。”
沙丘之主眉头一挑。
“亨特老师？”
这是，同行？
“没错。”
小男孩仰起头，满是崇拜道。
“亨特老师可是领主大人指定的老师，可有学问了，他都知道冰雪帝国是什么样呢！大家都很尊敬亨特老师......”
沙丘之主看着小家伙的目光，莫名有些不爽了。
知道一个冰雪帝国就能获得这么多的尊重？
懒得多聊对方，继续道。
“所有人都能获得免费的食物？”
“也不是，领主大人说，年满14岁，就需要去工作赚取食物。”
“低于这个年龄，黄昏之城可以提供免费的......”
说着有些向往道。
“真希望能快点长大呢，我也想去工作，为黄昏之城贡献自己的力量！”
“领主大人说，劳动最光荣！”
说完脸上又带上了几分骄傲。
“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工作，但现在每天都会去读书，学习知识。”
“领主大人说，现在学习，是为了成为更优秀的人，以后能为黄昏之城做出更多的贡献！”
小孩的心思总是藏不住事的，一句句领主大人说，显示出了这片土地的主人，在居民心中拥有何等声望。
沙丘之主脸色微变。
看到对方炙热的目光，此刻他终于明白，之前一直感觉到微妙的点在哪里了。
连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都对这个领地有着如此强烈的认同和向往，那其他人，又该如何？
这可不是童言无忌能解释的。
相比起来，他奴役压榨领地居民的统治方式，莫名的可笑。
苍白无力。
那些备受压迫的平民，或许每天最大的梦想就是逃跑。
主动为领地做贡献？简直开玩笑！
甚至那些负责监督的管理者，都时常有逃离的......
凡事就怕有对比。
沙丘之主脸色红了几分，但幸好皱纹多，看不出来。
“爷爷，你晚上也可以去广场学习知识~”
“领主大人说，学习是最荣耀的事，我都已经认识两百个字了呢，上次玛俪大婶还夸我了~”
我也去听听那个亨特老师讲冰雪帝国？
那还真是了不得呢。
沙丘之主哭笑不得。
但一再被眼前这个小家伙劝说，内心对于给那些粗鄙的农夫上课的抵触心理，此时悄然消失了大半。
内心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对这座城市多了几分认同。
跟从地牢出来时的心态，有了不小的转变。
民心95点，居民在领地内安居乐业，生活幸福，会向新来的居民宣扬黄昏之城，对流民的吸引力提升100%；来到黄昏之城后能更快融入城内，有更高概率吸引高级人才或者高级英雄主动投靠，城市的魅力大幅提升。
沙丘之主并不知道黄昏之城面板上民心达到95点之后激活的属性。
高民心带来的影响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深远的影响着踏入黄昏之城的每一个人。
“野......猪，你今天晚上会去上课吗？”
这个名字，实在让沙丘之主喊不出口。
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农夫还好，一个七八岁，有着几分婴儿肥，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小孩叫野猪。
太违和了。
小男孩肯定的点点头。
“当然会，玛俪大婶说，知识很宝贵很宝贵，在外面是只有贵族老爷们才能学习，我们现在能学到，完全是领主大人的恩赐。”
“所以只要晚上没有事，我都会去上课......不只是我，其他人也一样。”
沙丘之主默然。
这话半点不假。
知识何等宝贵，在这个世界代表的是生存权力，是力量，是权柄！
哪那么容易得到？
在外界，一些落魄的贵族甚至都无法支付学习知识所花费的费用。
也只有这座城市把珍贵的知识敞开了向每个居民传授。
这也是他最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
直到通过刚刚的这一番谈话，听到一个七八岁小孩对于这座城市由衷的赞美，沙丘之主这才理解对方这么做的底层逻辑。
摇摇头，脸上露出几分苦笑。
或许，也只有从其它位面而来，没有受到主位面文化和规则影响的神恩领主，才能做出这种跳脱的事了。
哪怕他现在理解了对方的想法，让他做他也难以执行。
这可是知识啊！何等珍贵？！免费让其他人学去，他无法接受。
千百万年形成的固定思维和规则，想要打破，太难太难。
“爷爷，我要回去洗澡了，等会就要上课啦......”
“等我去的时候，叫您一起......昨天我求玛俪大婶给我留了一个位置，等会给您坐。”
看着眼前小家那不含半点功利的真挚目光，沙丘之主心中一暖。
他上次有这种触动，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五十万年，还是一百万年？
以前习惯了高高在上，谁有资格在他面前说这种话？
这辈子加起来，受到的触动似乎都没有这个小家伙带来的多。
“好，待会我跟你一起去。”
说完看着露出笑容的小男孩，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认真道。
“野......猪，你这名字是小时候叫的，现在你长大了，应该换一个新的名字了。”
换一个名字了？
小男孩愣了一下，随后有些茫然道。
“可是，已经没有人给我取名字了。”
稚嫩的话语沙丘之主呼吸一顿。
没有人给我取名字了。
这话让他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生在这个世界上，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野猪的粗鄙小名。
此时，更是只有孤零零一人。
看着那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可爱脸庞，又看了看小男孩拿在手中的空碗，满是皱纹的脸庞柔和了下来。
“要不，爷爷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小家伙的目光立刻亮了起来。
但又有些不敢相信，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道。
“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
沙丘之主对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郑重的点下了头。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应该这么做。
这一顿饭，让他心甘情愿的欠下对方的人情。
“耶~”
小家伙一下就跳了起来。
脸上满是雀跃。
“谢谢您~”
看着对方高兴的模样，沙丘之主不由莞尔。
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认真思索了起来。
许久之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野猪，你的新名字......叫，阿巴罗！”
小男孩歪了歪脑袋，结结巴巴重复。
“阿巴罗？”
沙丘之主肯定点头。
“对！”
“数十万年前，在诸神之战中，一位人类强者，以半神之躯屠杀了一个中位神灵，取得了史诗般的战绩。”
“那位半神便叫阿巴罗！”
“而且这个名字在古沙漠语中，发音与'英雄'同一个含义。”
听到这话，小家伙顿时满脸惊喜。
阿巴罗？以半神之躯屠神？这听起来就很厉害，就像那几位大叔喝酒之后经常会谈论的上古神话一样。
“阿巴罗，阿巴罗......”
重复念了几遍后，小家伙肉都都的脸上激动得涨红，勐的举手欢呼。
“我有名字喽，我有名字喽~我叫阿巴罗，跟几十万年前半神的名字一样！
我以后也会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英雄！
”
看到对方欣喜的模样，沙丘之主莫名的欣慰了起来。
也有种别样的情绪在酝酿。
赐予一个孩童名字，这件事对他而言，往日里必定不会有什么感觉。
但此刻，力量尽失之后，感觉就不一样了。
仿佛，赐予对方名字的那一刻，他也获得了新生。
双方之间的情感连接，悄然变得不一样了。
等到小家伙欢天喜地的离开，去找自己的小伙伴炫耀新名字后，沙丘之主看着骤然安静下来的屋子，突然感觉不再那么冰冷得让人窒息。
并不宽敞的空间，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温度。
似乎一切都刚刚好。
走神了片刻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站起身再次来到窗边。
转头四顾，此刻天色已经擦黑，动物油脂做成的火烛点燃了广场。
前方已经有不少居民搬着凳子往广场上集合。
看样子，黄昏之城晚上的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沙丘之主看着那些劳累了一天后，回去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在灯火照耀下，认真、庄重、严肃的身影。
内心这一刻莫名的被触动了一下。
这些农夫，也没有那么不堪。
成为这些人的老师，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深吸口气，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带着灰尘的衣物，莫名的有些羞臊。
转身进入了洗漱间。
第一堂课，他不能给自己丢人。
他可是沙丘之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