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训宫中,慕容信长刚离开,黄羊儿黄飞就走了进来。
现在锦衣使者的人数不多,基本上是以张烈成为首,黄飞和李孝节为辅。
“大王,东京开封府可以转明的名单出来了,请大王审阅。”
自古以来,情报部门都是要分明暗两手的,而且在情报的收集中,明的一方面实际上更能反馈大量的情报。
情报这玩意,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神秘,现实世界中,任何情报,都有他的价值。
不管是用钱买,还是用双方各取所需互相交换,甚至是用大义感召,这都比暗戳戳的自己去弄,要方便快捷的多。
暗处的谍报系统,更大方面是长期处于潜伏,然后在某些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也注重于底层的风土民情,人心向背的调查分析。
所以,让慕容信长去建立河西凉国在中原的情报集散站,很有必要。
而且目前也没有比慕容信长更好的人选,在东京有关系网,在河西凉国身份特殊,本身能力也不俗。
不过,黄飞上前一步,有些担忧的对张昭说道:“左羽林本身掌管着陛下近卫左羽林卫,现在又要去东京插手锦衣使者,还要去联络代北吐谷浑人。
管得实在太宽了,臣请也暗中调查一下左羽林的行程。”
张昭点了点头,慕容信长随着年纪增大,人愈发成熟干练之后,确实管得事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要了。
张昭也终于能够理解,历史上明明某些臣子不能再用,但君主却又不得不用的那种复杂心态。
实在是因为没有别的选项,派别人去,这事就干不成,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
对于张昭来说,慕容信长能干又亲近,是非常好用的臣子兼儿子。
而且他并不担心慕容信长如何,因为这河西凉国都是他一手建立的,在军事上,慕容信长也并不是张昭最倚重的。
最主要的是,他与慕容信长虽说是父子,但实际上就相差了七岁。
况且跟着他回来的安西功臣,以及最开始跟着他去安西的元勋派,并不怎么亲近慕容信长。
所以张昭完全不担心,但有一个忧虑,那就是他不能死得太早。
要是张昭就活个郭荣那个岁数,慕容信长就要成为真正的腹心大患了。
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早一点提上日程,但张昭也不想这么早就表现出来。
于是张大王摇了摇头,“左羽林统军,某还是信得过的,暂时不必,你先下去,注意勾连高昌回鹘尹州守将陈家。”
等黄飞施礼出去之后,张昭也离开的书房,他来到了原喀喇汗王后曹延绵的寝宫,随后秘密召见了黑狗儿张烈嗣。
当年在攻破疏勒城的时候,花布、黄羊、黑狗儿三人,在爆破西城时差点被炸死,立下了大功。
三人中,花布最后嫁给了张忠,目前正在跟张忠一起,为张昭管理宁远的几十万亩私人庄园。
黄羊入了义儿军,现在是张昭锦衣使者的首领之一。
而黑狗儿,则成了张昭手中最后的暗线。
因为黑狗儿比起花布和黄羊有个优势,那就是他的长相是汉人式的,不像张烈成和黄飞那样明显。
而且他过继给了张昭第一个战死的憾山都勇士火生儿张照,张照则是张昭亲批入了沙州龙舌张氏族谱的,连名字照,都是张昭的昭这种类似的。
所以,改名叫张烈嗣的黑狗儿,虽然不是张昭的义子,但身上有一份宗室的光环,还被张昭一直带在身边,比起其他人,要可靠的多,也没有需要担心的背景盘。
“从张忠自宁远派回来的人中挑选几个,其中一个去东京,记录一下左羽林的动向,记住,首要任务是不被发现,而不是执行任务。
再挑选两个,去调查一下黄飞,这小子最近插手的东西有点多,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后面鼓动他。”
特务组织这玩意,一旦用上,就很容易形成套娃,要知道上一个人的忠诚与否,就要用下一个人去探查。
张昭现在真的有些羡慕宋明两朝了,因为这两朝的文官势力虽然强大,但文官本身,也是在解释儒学中,不断的自我束缚和捆绑。
用他们治国,在内政、外交的问题上的隐患,都很有一些。
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基本不会造反,也没有造反的法理依据。
所以宋明两朝,特别是明朝的皇帝,可以大肆任用宦官和特务机构。
因为在面对异常强大的文官团体时,宦官和特务组织根本无法噬主。
反而要不断依靠皇权的支撑,获得发展壮大和富贵的就会,本质上就是皇权延伸出去的白手套而已。
想到这,张昭悚然一惊,当真正站到帝王这个位置后,他才发现,宋明两朝某些脑残的举动,似乎都可以得到一定程度上的解释了。
因为站在开国皇帝的角度来看,从历史上看,开国之主一般都是最为英明的。
他们在建立国家之后,更多考虑的,是如何让这份家天下传续下去。
如果不考虑外族入侵这个因素的话,站在历代皇帝的角度来说,文官集团的坐大,实际上已经是最优的选择了。
就算后代里面,出个明孝宗那样的老好人,那大不了就子孙过的憋屈点。
出个绰罗斯.祁镇那样的留学生,也不至于倾覆。
出个大扑棱蛾子那样的老阴贼,还能挑拨文官狗咬狗。
不管怎么说,都比汉唐末期诸帝的那份凄惨,要好的多。
张昭也突然理解了,宋明以来风气保守,文官上位,根本不是简单儒家理学就可以推动的。
这是经过唐末五代惨事之后,全民族一致推动的结果。
帝王希望借此获得稳定的传承,文官希望由此获得稳定的权力分享。
就是最底层的农户,也喜欢掌握权力的是还算讲理的读书人,而不是说抽刀子就抽刀子的武夫。
同时造纸术的发展,使得文化也开始大发展,以往那样连寒门都算不上的黔首,也有了获取知识的途径。
他们开阔了眼界,丰富了思想,更迫切的需要分享权力。
所以,一个适合内部运转,能稳定于让一部分读书人分享权力,大部分觉得有资格分享权力。
政治上趋于稳定,各自能保证自己基本盘不被蚕食,保守过小日子体系,就这么完成了。
儒家?
那只不过是众人举在头顶的火把,是一个号召人心,稳定秩序的工具而已。
不管是气学与理学,都是后人根据不断变化和形势需要不断加工的,有传承,但着力点变了。
更关键的问题是,张昭只是这么小小的考虑了一下,他竟然觉得很有道理,很有诱惑力,因为他是活生生看到了好处的。
两宋三百一十九年,明朝二百七十六年,突出的就是一个稳字。
没有北方草原渔猎民族南下的话,张昭怀疑他们至少还挺几百年。
只是很可惜,金国女真、蒙古、通古斯为女真人,西方列强,他们不会按照这些士大夫们安排好的路走。
想到这,张昭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胀疼。
自己是闲的吗?为什么要来想这个问题?湖涂点不好吗?
现在想到了,就一定要找出一个改良方桉,哪怕就是表面上的改良,也必须要进行。
不然中国人,一定会继续滑到保守的大坑里面去的。
“大王是头疼吗?奴来给你按一按!”曹延绵瞟了张昭一眼,尽力掩饰着内心的季动。
自从生了两个女儿后,曹延绵越发的想要一个儿子,大王好不容易来一趟,竟然又脑袋疼,这不是耽误事嘛。
。
。
河东镇,晋阳,郭威回到家中,看着满屋的礼品长叹一声。
看见他回来,一旁神色有些憔悴的妻子柴氏轻轻一笑,亲自上来为郭威掸身上的尘土。
“大郎为何要叹气?如今河西白糖、冰糖能直接当钱使,河西折耳马更是天下闻名谁不想要。
凉王一送就是良马二十匹,白糖五十斤,冰糖二十斤,比你五年的俸禄都多,正该喜上眉梢啊!”
郭威一见柴氏来给他掸灰,当即就一把捉住柴氏的手,拉着她坐下。
“让你在屋内安歇,非要出来相迎,有什么好迎的,我自来看你就是,好生养病才是正理。”
“奴这不打紧,老毛病了!大郎如今也是身居高位,回家怎能没人迎候呢!”
柴氏自郭荣走后,就一直在生病,断断续续快一年,就没怎么好过,不过因为不是很严重,也就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
郭威听到柴氏说身居高位,实际上是很感慨的。
当年他家道衰落,只能当大头兵混饭吃,路过驿馆时,被柴氏一眼相中,说他日后必成大器。
对于彼时的郭威,被如此温柔美丽、贤良淑德还多金的柴氏看中他,简直是天降姻缘。
如今日他做到了河东衙内马步都指挥使,是节度使刘知远之下的第二人,回想起原本的日子,越发感动于柴氏的青睐。
“大郎你说,这荣哥儿真值得那凉州张大王,以此等厚礼相赠也要留在身边吗?再说荣哥儿,怎么就那么认定他了呢?”
就如同父母一般很难相信自己孩子有经天纬地之能一样,可以说把郭荣抚养长大的柴氏,也很难相信,郭荣优秀到远在河西的张大王只见了几面,就一定要留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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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柴氏对于郭荣,还是有点小小幽怨的。
当初她把郭荣过继过来,固然有气不过亲弟弟柴守礼将家产败光,还要时常打她这个姐姐秋风的冲动。
但更大程度上,郭荣是她自己地位的一个保障。
要知道,他做主为郭威纳的妾的儿子郭侗,已经快十五岁了,虽然按礼法,她才是郭侗的母亲。
但实际生活中,郭侗自己有母亲,万一郭威不在,能在多大程度上孝顺她这嫡母,还真是不一定。
郭威苦笑一声,把手里的书信递给了柴氏。
“何止,凉王还行书与太傅,愿以铁甲十副,换取荣哥儿到河西效命。”
说着,郭威又递过一封,“这是是荣哥儿的亲笔信,他想把儿媳刘氏和谊哥儿也接到凉州去。”
谊哥儿是郭荣的长子,刘氏则是他的原配,历史上是被后汉隐帝刘承佑所杀,但此时还活得好好的。
柴氏哪听的这个,顿时脸上泛起一阵潮红,脚步踉跄两下就要往地上摔去,郭威赶紧一把抱住了柴氏。
柴氏则眼泪都流了出来,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
若说郭荣是他的依靠,那郭谊哥就是她的命,哪舍得放去凉州。
“大郎你且回信,就说我病重,命不久矣,让荣哥儿赶紧回来。”
只不过,哭倒在地的柴氏怎么也想不到,好的不灵坏的灵,她恐怕是要一语成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