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我令旗,立斩三十!”耶律屋质脸色铁青,说话间,就扔下了一杆朱红色镶赭边的三角令旗。
令旗还在空中,耶律屋质身边的亲随军校就接过令旗飞奔而去。
刚刚被神臂弓射的失了魂,集体溃退下来的皮室军甲骑,看见三角令旗和手持长刀的大详稳亲卫,齐齐的愣住了。
主帅亲卫过来是要干什么,他们都清楚的很。
一个矮壮的契丹甲骑,艰难卸下头上与顿项相连的圆顶盔,单膝跪在手持令旗的军校马前,他是刚才冲锋甲骑的小将军。
“河西贼的弩箭犀利,请禀告大详稳,我们愿戴罪立功!”
军校听完,迟疑了一下,又转身回去禀告了。
契丹辽国中,能有一身铁甲的,不管是人还是甲,都是十分宝贵的,军校也觉得贸然杀了十分可惜。
未几,军校再持令旗而来,用手中马鞭指着小将军身侧作为辅兵男子问道“此乃何人?”
“乃是吾次子!”
军校听完也不说话,突然抽刀,在小将军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刀就捅进了他次子腹中。
“大详稳说,再有溃退,尽杀正兵甲骑之家丁!若是击破敌阵,大详稳把他的儿子赔给你!”
小将军脸上血色尽失,看着还在地上翻滚哭嚎的次子,痛苦的嚎叫一声,再次带上顿项头盔,头也不回的退了下去。
一时间,周围的契丹兵将,无不胆寒。
这些皮室军中精锐的家丁,实际上跟雍凉的甲士辅兵差不多,大多是正兵们的兄弟子侄,溃退杀辅兵,可能比杀他们自己还难受。
短暂的调整后,耶律屋质神色凝重的再次下令,对于目前的情况,他其实心里很有准备。
跟在张贼身边的,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要是一波冲锋就能拿下,张贼也不可能威震河西。
不过,这伤亡,还是太大了些。
“再拣选五千骑,次第冲击,让李守贞把他的人带过来,让他们打头阵!”
李守贞脸色苍白,他就知道,这种关键战役,把他调来,一准就没有好事。
那可是张贼的憾山都和羽林卫啊!
契丹人不知道这两支军队的厉害,李守贞还是知道一些的。
要知道,那个去淮南当三姓家奴的虎刺勒,麾下骁勇的凉州大马,都没有一个人是进过憾山都的。
“入娘贼的李守贞,你这婢养的失心疯了,拉着老子给契丹人卖命!”
“贼杀的狗奴!让老子穿着一层甲,去跟张王的布面甲士打,就放个三贯钱的赏,当耶耶是要饭的呢?”
“贼奴,李贼奴!你怎的不上前来?也让凉人一弩把你了结,省的你干害人!”
耶律屋质本来是想让李守贞部上去吃一波弩箭,好歹也有几千人,依照他们实际上的战力,怎么也能消耗一下雍凉军的气力。
可谁曾想,出发就得了三贯赏钱的李守贞五千人,还没上战就开始了抱怨。
一众兵将,当着李守贞的面就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实际上呢,军爷们也不是不愿意打,契丹人只要出得起价,打一打也是可以的。
但三贯钱就要去啃雍国憾山都这样的超级硬骨头,当谁傻呢?
李守贞对于挨骂,早就习惯了,自从卖国卖了个寂寞,连朝贺钱都要靠求告才能免后,他与杜重威都再也抬不起头来,太丢人了。
这点骂算什么?在东京时,那可是全城痛骂他两。
连杜重威这样的二皮脸,都被骂的只敢低头走路,可见当时他两的人人喊打程度。
吵吵嚷嚷的晋军降兵,行动迟缓,怨声载道,但耶律屋质可不会惯着他们。
一阵马蹄声响起,百余大详稳亲卫策马上来,对着晋军就是一顿箭雨。
虽然用的是墩箭,还是射的降卒们吱哇乱叫。
而且谁都知道,这只是警告,再敢拖延的话,下一波来的,一定就是真箭失了。
“都别他娘的吵了,再吵,契丹人不在这屠了你们,也得杀了你们在东京的家人!”
李守贞也是万分郁闷,他这一番话,也把降兵们都骂的沉默了起来。
因为他们的家卷,确实都被契丹人给扣押了起来,要是敢乱来,家人一定没命。
吵吵嚷嚷间,晋军降卒终于列队完成,他们分成了三个大方阵,从各处向着张昭这边压了过来。
顿珠一件对面是步兵,立刻就兴奋了起来。
“大王,末将请以麾下三百飞矛手出战,晋军降卒未必肯为契丹死战,定可一击而退!”
“好!我再让多金再率三百弩手护阵。”
张昭说完,指着远处阎晋所部缓缓移动的军旗招呼李存惠上前。
“存惠儿你看,阎晋必然是离开了砦堡,在向我军移动,契丹人也必定只是以轻骑骚扰迟滞。
你等顿珠和多金击溃晋军之时,率三百骑从阵中飞奔而出,去骚扰阎晋所部的契丹骑兵,遮护阎晋所部,让他快速靠近。”
虽然张昭只看到了阎晋的总兵大旗,并不确定他是否已经弃砦堡而出,但张昭知道,阎晋肯定已经率军出来了,不然的话,他就不会是张昭最为信任的勇将了。
李存惠担心的看了张昭一眼,“大人,孩儿要是出阵了,万一。”
李存惠是想说,万一守不住了,他这三百骑还可以护着张昭逃走,张昭不屑的摆了摆手。
“对面的契丹统帅,还是少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若是他能命万骑持续不停勐攻,做一锤子买卖,那还真有可能让某上马跑路。
可他却用上了晋军降卒,可见并未果决之人,他奈何不得我的。”
李存惠心情沉重的一拱手,下去挑选精骑去了,顿珠却是十分兴奋。
因为对面的晋军降卒是排着较为整齐的方阵靠近的,而且他们没有弩箭。
投矛这种东西,威力大,射程也还可以,但是却有个非常明显的弱点。
那就是对于移动快,较为分散的目标效果很低,只能用来在某一处关键地方破阵。
这是因为投矛的飞行速度过慢造成的,但是眼前的晋军降卒,却是个非常好的目标。
因为他们拖拖拉拉走得慢,还心怀不满猬集在了一起。
李守贞骑着战马在最后压阵,他现在没了威信,也不敢让身边牙兵过去喝骂。
下面人慢悠悠的,那就只能让他们慢悠悠的,只要契丹人不上来催促,他就不准备加速。
麾下的士兵们,也心意相通,到了一百多步的距离,速度立刻就慢了下来。
因为再上前的话,就是雍凉军弩箭的杀伤范围了。
他们的铁甲和木单弩等,早就被契丹人搜刮一空,这时候上去根本还不了手,挨了上一箭,那可就真是要拿命去扛的。
磨了一会洋工,李守贞看见对面涌出来几百人,正要下令全军止步,顿珠突然狂喊一声。
麾下三百人也如同突然打了个激素的狂战士一样,霎时间就冲过了近一百步,速度快的让人目瞪口呆。
紧接着,就是漫天的投矛飞来!
顿珠将速度加到了最快,先是左手掷矛,紧接着再大跨一步,右手的投矛又飞掷而出,在跨一大步,又是一根投矛自天而降。
晋军降卒本来就是在摸鱼,也没防备着,雍凉军中突然蹦出来几百投矛的勐男,猝不及防下,中军前面上百人,立刻就被插的人仰马翻。
投矛是如此的多,就彷佛他们所在的地方,突然长出了数百杆木棍一样。
惊恐迅速在晋军降兵大阵中传染开来,恐惧的,心怀不满的,摸鱼的,立刻就往两边躲去,生怕自己成为下一波投矛的受害者。
但顿珠却没有继续投出手里最后的一根投矛,而是率领几百人,飞速赶到了刚刚被击散的晋军降卒军阵所在。
这些投矛就插在地上,还可以继续利用的。
因为这些投矛是精心制作的,前端锋刃是三角形的,后端是花瓣形,前端对敌就是短矛,后端对敌就是骨朵。
直接撞入晋军阵中的顿珠等投矛手,拔起投矛立刻就是一顿乱杀。
这些降卒,本来就不愿意卖命,这下被连打带捅,瞬间又被杀翻了数十人,干脆就一哄而散。
连李守贞都从马上跳了下来,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
不过顿珠却没有杀红眼,因为他忽然看见,就在晋军降卒的最后面,竟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契丹人。
原来这才是耶律屋质的杀招,他根本就没想晋军降卒起到多大的作用,而是以他们为掩护,让契丹骑兵下马牵着战马,跟在了晋军后面。
可是,有点尴尬的是,耶律屋质没想到这些晋军降卒崩溃的这么顺滑,也没想到,张昭竟然敢让人跃阵而出主动出击。
所以等晋军降卒溃散的时候,正面的契丹骑兵压根还没上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碰上了顿珠。
“冲杀过去!”顿珠兴奋都开始颤栗了,这些牵着马还没上马的骑兵,不正是最好的捅杀目标?
一矛捅死一个正在把骑士往马背上推的府兵,转手一锤,就把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骑士砸的眼冒金星。
看着骑士的脚套在了马镫中,又狠狠一矛捅到马腹上,吃疼的战马顿时拖着骑士就跑远了。
耶律屋质本来安排了五千骑从三个方向突击,可是正面的两千骑实在太倒霉了,压根没上马,就被人打了个反突击,顿时乱成一团。
左右两边的骑士倒是成功了,他们堵住了溃散的晋军降卒,直接挥刀一顿勐砍。
降卒们惊惶之下,被逼的反身朝张昭这边跑了过来,不得不成了契丹人的肉盾。
“长枪手!突击!敢冲阵者死!老子看起来怎么冲的起来。”
张昭也没什么好办法了,只能下令辅兵长枪手,对着涌来的晋军不停勐刺。
两面被夹击的晋军降卒没有办法,要么纷纷往水中跳去,要么哭嚎着四处乱跑。
耶律屋质想要驱降兵为肉盾,却不防慌乱的肉盾直接挟裹住了骑兵的速度。
只是,贴近肉搏,也是此时甲骑的战斗方式之一,危险在不经意间,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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