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放到曹仁尊身上,是最合适不过的。
他不知道张鉊这个开国雄主的威望吗?
他不知道不管是河陇健儿还是关中义从,都把皇帝当做神仙一样看待的吗?
他知道,他知道的很清楚!
所以才会让人将三国孙策和后朝庄宗的故事,宣扬的沸沸扬扬让全天下都知道,就是想用这种办法来抵消一部分皇帝身上的光环。
别人骂裴远是奸臣有可能是眼红,也有可能就是跟风,但曹仁尊骂裴远是奸臣,那真是发自肺腑的骂。
作为沙州曹的耆老,沙州曹内部粟特西曹的实际族长,曹仁尊很早就和河西商会的曹万金拉上了关系,或者说,他们的关系就没断过。
因为曹万金的祖上曹万通洗,原本就是敦煌这一支粟特西曹分出去的,他们原本是一家人。
在此时,粟特人可以说是比犹太人更为出色的商业民族,张鉊打通商路之后,奄奄一息的河西,立刻迎来了大发展。
特别是张鉊希望用河西白糖、冰糖影响中原。用河西精盐、茶砖影响高原、草原和河中以后,河西商会就应运而生,举足轻重。
实话实说,在张鉊一统天下的过程中,河西商会是出了很大力气的。
征战所用的军费超过三成,安置亲军、禁军费用超过五成。
以及张鉊大大小小的赏赐臣下之财货,更有超过六成来自河西商会的贡献。
同时,河西商会配合朝廷政策,用盐糖茶等武器,加上对河西商路在某种病程度上的垄断,对各地制定精准打击策略,客观上加速了张周的统一进程。
甚至连锦衣亲卫的各地网络发展,最开始都是依赖于河西商会发展出来的。
但是到了如今,到了全天下只剩下南汉还在负隅顽抗,南唐、钱越快要失去反抗能力的今天,河西商会的弊端就开始显现了。
这个存在了十三年的大型半政府商业组织,现在成了河西商路上的一霸。
强买强卖、买低卖高、囤积居奇、武装打击不服从他们管理其他商行,甚至到了自己根本不参与实际上的货物贩卖,而是坐地收取会费的地步。
出了关中,朝廷户部都没河西商会好使。
而在河西商会内部中,粟特人又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
商会首领曹万金是粟特西曹人。
河西白糖、冰糖、茶砖等关键物资的生产企业负责人,是康国粟特人康金山。
河西商会驻北庭行省,专门审查向漠西到夷播海一带游牧民族出售糖茶铁等战略物资的米国忠,同样也是粟特人。
同时,曹万金美艳的庶出三女儿是辽阳郡王慕容信长的两个小妾中的一个,庶出五女儿则是交城郡公、锦衣亲卫指挥使张烈成的小妾。
康金山的嫡长女,干脆就是在张鉊的撮合下,嫁给了张烈成为正妻的。
米国忠的嫡女,则嫁给了张鉊身边最重要的亲随大将之一,新平郡公氾全为妻。
在最开始的时候,这种关系保证了河西商会的团结一致,保证了张鉊对他们的如臂指使,也确实非常好用了一段时间。
但到了现在,张周朝廷运转开始正常了起来,没有像以前那样需要倚仗河西商会的捐输。
同时,由于孟蜀、马楚、南平等地归于国家,也不需要河西商会协助朝廷对他们卡脖子。
这种情况下,河西商会的作用,开始从正面急速滑向了负面。
商会中,腐化、贪污乃至欺上瞒下开始频繁出现。
甚至在河西商会内部,形成了利润三成给皇帝,两成为经费,剩下五成各家分润的局面。
而在这其中,对河西商会迅速堕落腐化起到最大作用的,不是曹万金和不是康金山,更不会是远在天边的米国忠,而是曹仁尊。
他在曹万金当上河西商会会首之后,立刻通过皇后曹延禧的点头进入了河西商会。
随后利用沙州敦煌的地利和以曹氏为首的老归义军派的坐地虎优势,迅速扩大了在河西商会中的影响力。
现在河西商会在承天凉州府和敦煌府,这两个河西走廊的一东一西关口坐地收钱的模式,以及如今的分配模式,就是曹仁尊建立起来的。
诚然,当初曹延禧之所以会同意曹仁尊进入河西商会,其实是张鉊同意的。
张鉊原本的安排,是想让曹仁尊这样的归义军上辈老人进入河西商会,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不过多介入政界和军界的情况下,享受张周一统天下带来的福利。
毕竟虽然老一辈的归义军对张鉊来说全是负担,但是年青一代和下一代的归义军,张鉊还是用得着的,甚至必须要引为心腹的。
让这些老家伙享受一下红利,利用河西商会的半官方优势,随便搞一点转手贸易或者就在敦煌搞点客栈、骡马行、银钱票庄,每年随便挣个几万贯,日子过得不要太安逸。
但是我张圣人还是远远低估了人性的贪婪程度,以曹仁尊为首的老家伙们,他们连这种稳赚不赔的生意都不想做。
他们想做的,是更省事和更能抓住权力的坐地虎生意。
其实张怀庆就对张鉊提起过曹仁尊他们的事情,这位张家祖父级的老家伙虽然能力不强,但是他有个优点,作为张义潮唯一还在世的侄子,他是真把张周看成张家家业的。
所以他宁愿把女儿、孙女拿去让张鉊搞联姻,顺便收个十几二十万贯彩礼,也不跟曹仁尊他们瞎搞捞钱。
在西京留守任上的时候,张怀庆就几次给张鉊秘密上书告状。
只是当时张鉊正处于关键时期,没有精力也不能立刻就来解决这个问题,只能装聋作哑。
这可把张怀庆吓坏了,然后他故意瞎搞乱整,最后成功把这个定时炸弹丢到了裴远的手里。
裴远一接手,立刻就开始从各个方面怼曹仁尊,两人的关系可以说非常之恶劣。
如果这时候有个人能给曹仁尊做一做分析,他就会发现,他面对的并不是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谓皇帝很可能回不来,或者回来也来不及,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面前看起来光明的未来,实际上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张皇帝还没从东京起驾,就计划好了的陷阱。
因为不管是老归义军还是河西商会,再怎么瞎搞,那都是皇帝的腹心成员。
哪怕就是张鉊要针对他们,小惩大戒是可以的,不留情面的斩尽杀绝根本做不到,里面牵扯的关系太深了。
张鉊要敢对他们下狠手,整个老归义军派,甚至大部分的东归派和元从派都要被牵连,这是在自毁根基。
除非除非有人自己跳出来,行大逆不道之事。
所以张鉊就冒险做了这么一个局,皇帝直接带走帝国核心武力,一飚出去就是七八个月没个音信。
裴远则疯了一般,表面上看似在整治佛门和东京开封府的勋贵,但实际上是拿着大棒,不停的对着河西商会和老归义军的头上敲。
本来曹仁尊等和裴远的关系就非常恶劣,再一受了这样的逼迫,加上皇帝确实好像消失了一般,内心的野心再也抑制不住,这场巨大的变乱,就产生了。
这还是曹仁尊见识浅了啊!这位爷虽然做生意,攫取权力还挺会操弄,但都是小聪明。
他也没看看,自从皇帝出塞以后,马希广、高保融、符彦卿、安审琦、折从远、郭威这样的人精是多么的噤若寒蝉。
那裴远是干什么的,从帮着皇帝入凉州,到去中原替皇帝忽悠石敬瑭,再到去朔方给皇帝当内应策反张希崇,他一直都是皇帝身边,帮皇帝干脏活的‘黑手套’啊!
其他人一看裴远权倾朝野,立刻就知道夹起尾巴做人。
连石重贵这样的蠢货,在被裴远阴过一次之后,看到裴远那张牙舞爪的样子,都被吓得天天家门大开,搬了一张胡床天天躺在门口,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石重贵每日的生活起居。
而曹仁尊,竟然毫不犹豫的一口吞下了这个诱饵,还带着河西商会的老家伙们赌上了全副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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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善寺中,曹仁尊正急的团团转,因为他已经关押曹元忠整整三天了。
曹元忠可不是一般人,不提他国丈的身份,就是他这关中行省平章兼关中行省防御使的身份,超过三天不露面,都是非常惹人注意的。
这三天中,虽然有他派出的曹家小辈,以及在关中行省衙门中做官吏的同党遮掩,但势必不能长久的掩盖。
他感觉最多还能撑两天,要是潼关的曹延存和罗玉儿再不派兵来控制长安城防,他就撑不住了。
不过曹仁尊倒也不是没有人可用,他打开禅室的大门,外面就站着五六位膀大腰圆,脸上带着疤痕的壮汉。
这些人虽然身着缁衣,但全身都透露出了狠辣的气质,其中领头者甚至还有一身小小的内甲,这种内甲,是用布面铁甲改制而成的,足以保护上半身不受刀箭枪伤。
看到曹仁尊出来,故意内甲外穿的疤脸壮汉皮笑肉不笑,稍微放低了那么一点点姿态。
“仁翁,某家大梁和善法大师请您老过去一趟,老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您还是想法让人放开霸桥,让咱们的人进城来。”
曹仁尊脸色一冷,他知道这些人已经带了不少亡命之徒潜入到了关中。
但关中,特别是长安附近的诸多巡检以及巡检衙门的兵丁、捕手可不是吃素的,没有河西商会的掩护,他们可进不了长安。
曹仁尊正要答话,却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即门被突然撞开!
一个黑如碳头,但是身材雄壮如虎的壮汉,提着两把熟铜锏,他看着身穿内甲的疤脸和尚,懒洋洋的说道。
“田舍奴,就你还想进长安?现在跪下磕头,耶耶或许能饶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