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边的单人宿舍不同,梁山伯一直都是和荀巨伯住在一起的。
这大半年里头,两人还是相处非常愉快的,一般情况下,梁山伯下了课回来,要么就是读书,要么就是倒腾他那个治水方略;而荀巨伯则在梁山伯的榜样作用下,努力地学习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很自然地放弃了。
不过两人倒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有什么矛盾,毕竟对于荀巨伯这种人来说,就没啥值得烦恼的。
而这个时候,还有第三个人在。
祝英台絮絮叨叨,磨磨唧唧地在那儿讲述着这次事情的重要性。
“山伯,你听我说,先别研究治水方略了,陈夫子就要来找你的麻烦了,早点做准备啊!”
“我知道,英台别太担心,”坐在一堆书后头,梁山伯微微一笑,阳光从窗户进来,落在他的肩头,从手指间的缝隙穿过,洒在纸上。
哇,真帅!
祝英台摇摇头,让自己恢复理智,“山伯,不是我担心,你也知道,陈夫子一向都看我们不爽,昨儿还在王凝之那里受了气,绝对会找人报复的!”
“没关系,夫子的心思我明白,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可以把这件事情变成一件有用的好事。”
“怎么做?”祝英台疑惑地问道。
嘴角微微一弯,梁山伯露出一个智珠在握的神情,“夫子若是想要为难我,自然要来找找我的毛病,哪怕是觉得治水方略不好,也总要先揪出问题来才行,而这,就是我想要的!”
“说实话,我虽然带着治水方略,去找了很多夫子,但是他们对此感兴趣的,很少,有些时候还故意找借口逃避,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机会,让陈夫子了解到方略的好处,然后由他来牵头,带动整个书院。”
祝英台张大了嘴,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叹梁山伯的无畏,还是该打击他的信心,或者是离开这个地方,免得自己受伤。
不过还没等她做出决定来,外头脚步声响起,危险渐渐靠近。
跟在夫子们后头,王凝之一脸的不耐烦“你拉着我做什么?是不是闲的想挨揍?那你去找马文才!”
“别,王兄啊,给个面子。”
紧紧地拽着王凝之的衣袖,一副委委屈屈的可怜样,不是王蓝田,又是谁?
从课堂上出来,王凝之本来是打算下山去转转的,最近听说绮云坊要在冬日之前,进行最后一场大型歌舞,如今正在预热中,每天都有几场小的歌舞来吸引客人。
可是莫名其妙就被这块牛皮糖黏上,王凝之都不明白了,为什么王蓝田会这么有勇气,居然敢来墨迹自己,难道是最近自己过于好说话了?
“你老实说,拉着我做什么?”
瞧了一眼前头那些学子们,还有更前头快到梁山伯小院子的两位夫子,王凝之皱起眉头,王蓝田是觉得在夫子们面前,自己就不敢揍他了吗?
“王兄,救救兄弟,陈夫子今儿找过了梁山伯,明儿就是我啊!”
讲道理,本来王蓝田是没打算找王凝之帮忙的,反正陈夫子的意思很明白,要在书院里狠狠地教育一下学子们,那大家轮着来就是了,谁都要挨上一刀。
可是,昨儿作为偷偷在王凝之小院子外头,观察了一会儿的人,在见到陈子俊出来的脸色之后,王蓝田就很敏锐地察觉到,陈夫子吃了瘪。
果然,王凝之,就是陈子俊的克星啊!
王凝之瞥了一眼,只觉得,梁山伯和王蓝田,真是书院里,不,是人世间的两个极端,梁山伯智商超高,情商超低,王蓝田却是情商满分,智商没有。
“那又怎么了,你今晚去送点礼不就行了,陈夫子一辈子就爱钱,你还能不知道?”王凝之挑挑眉。
不过,王蓝田的反应,却让自己大跌眼镜。
“王兄,最近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王蓝田很严肃地说道,“我们上书院求学,本就已经交足了束脩,便是些许礼物,那也是年节之时,奉上一份,作为心意罢了,岂能当真?”
“若是以此为凭,那岂不是坏了书院的规矩?我若是带头行此不法之事,岂不是让其他学子们,都难以为继?”
“闭嘴吧你,”王凝之冷笑一声,“没钱就直说。”
“啊,那个,最近确实花销略大,囊中羞涩一些,所以……”
王蓝田很尴尬地笑了笑,随着钱塘事情尘埃落定,
“好说,咱们都是同窗,我肯定不会见死不救,七分利,一年期。”
王蓝田的笑容里,带着不甘的泪水。
顺利放贷之后,王凝之哼着歌儿,就要离开,却听见院子里,一声大喝
“梁山伯,夫子们今日过来,是要巡查你们的生活情况,以及学习态度方法,不是来听你讲课的!”
“你你你,把你那治水方略给我丢开!认真回答我们的问题!”
脚步顿住,好奇心啊,实在是人最大的弱点。
陈子俊似乎对于门口这些学子们的围观,丝毫不慌,甚至还有点得意,就要这个效果,杀鸡儆猴。
屋子门口,背负着手,冷冷地瞪着手足无措的梁山伯,“你给我听好了,别以为自己学的好一些,就能胡作非为,这里是书院,是学习圣贤之道,读书,明理,为人,助国,是让你做这些事情的,不是让你拿着那本册子,四处招摇,还带着同窗们不务正业的地方!”
“夫子,我没有,我只是……”
“没什么有!只什么是!夫子说话,你都敢顶嘴了?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陈子俊一跺脚,走到院子里,声音又大了几分“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都给我出来!”
梁山伯委委屈屈,拿着一卷书走了出来,这都什么事儿啊,才刚刚开始介绍自己的治水方略最新研究方向,陈子俊就突然爆发了。
而在他身后,瞪着一双牛眼,茫然无知的荀巨伯,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正在想法子破局的祝英台,也随着慢慢走出。
“还有你!在那里发什么呆?他不务正业,你就是个好的?我且问你,前两日的文章中,那一句‘谈笑风生,刀斩恶人’是什么东西?我让你写赏景之心绪,你的心绪就是赏景的时候,还想着杀人?”
看着眼前这三人,陈子俊就想生气,梁山伯这个穷鬼就算了,你祝英台家财万贯,也不懂得送个礼?
至于那个傻大个荀巨伯,他已经不报希望了,要是哪天荀巨伯真送了礼,自己也要小心,因为在他的那个脑子里,礼物大概是一把沾着鸡血的厨刀?
今儿过来,本意是想发泄一下最近的压力,尤其是昨天受到的折磨,让自己的心情可以好一点,可是陈子俊眼下却发现,自己仿佛更生气了。
虽然从业十几年,但也是今年开始,陈子俊才做出了要真正把心思放在教书育人上,这么一来,才发现了这些学子们有多面目可憎。
“陈夫子,稍安勿躁,我们慢慢来,教育学生,总是要徐徐图之。”夏柳成淡淡说了一句,就坐到树荫下,展开自己带来的画卷,自娱自乐起来了。
祝英台苦着脸,本来还希望能学昨天王凝之那样呢,可是据她所知,夏柳成和笑大师不同,那是真的对学子们无所谓,一颗心都在书画上头。
哼,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真的能成什么大师,还摆这副架子,一辈子别想出名!
心里在暗暗诅咒,脸上还是要摆出笑容,“陈夫子,请用茶。”
“哼。”陈子俊也坐了下来,打算先不要着急,慢慢讲好了,免得自己生气伤了身子。
然而,刚端起茶杯,意外就发生了。
鬼知道这股风是哪儿来的,又是怎么把梁山伯手上的一叠纸给吹起来的,映入大家眼帘的,只有一个画面。
风吹过,纸飞起,层层叠叠,如那秋日的落叶一般,肆意昂扬地落在陈子俊的脑袋上,胸口上,胳膊上,腿上,人就仿佛成了纸糊的。
关键时刻,还是荀巨伯对得起自己那一身的腱子肉,作为一个运动健将,扑上来就要保护夫子。
然后。
咣当!
与漫天飞舞的树叶相伴,整个小院子,顿时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气氛。
“啊!!!”
上一次听到这么尖利又刺耳的叫声,还是王卓然被酒水泼了,想不到时隔几个月,当初的凶手,如今成了被害人。
陈子俊受到了羞辱,而且这绝对是蓄意的。
回到自己的屋子,狠狠地砸了几个茶杯,还把桌面上的书卷一扫而光,胸膛一起一伏,喘着粗气,小眼睛瞪得溜圆,嘴唇也是一抖一抖的,就连小胡子的抖动,都失去了平时的节奏,往日里整齐又平滑的衣服,也乱成一团。
“可恶,可恶啊!”
一拳砸在桌面上,还没来得及再骂两句,小指的疼痛就让陈子俊一抖,上了年纪的骨头,就像年久失修的书架,脆弱,无助,和陈子俊可怜的心一样。
……
“浪漫满屋啊!”
咂咂嘴,王凝之蹲在墙根底下,感叹了一声。
这种情节,讲道理,用在偶像剧都足够了,女主与人争吵,却被恶意袭击,关键时刻,男主从天而降,一把将她揽在怀中,然后两人脚下一歪,倒在地上,眉眼相触之时,情义便像那天上的落叶一般,肆意飞舞,带动着两人不甘寂寞的心。
可是,用在两个男人身上,就多多少少有点古怪。
尤其是,一个是像狗熊一样的壮汉,一个是上了年纪的猥琐老头。
现在想起来,陈子俊那一声仿佛凌辱事后的惨叫,以及他饱含屈辱的眼神,和离开时的小碎步,都让人不寒而栗,王凝之可以肯定,梁山伯完犊子了。
虽然荀巨伯肯定也没好下场,但是架不住人家心大啊。
就像眼前,那么多人围在一起,有人帮着梁山伯出主意,有人安慰,也有人兔死狐悲,唯独事件中心人物荀巨伯,得意洋洋,吹嘘自己保护了夫子的光辉事迹。
肩头一动,王凝之顿时一个猛子跳起来,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有点尴尬,看着蹲在地上,捂着脸,一脸委屈的王蓝田,王凝之迅速转换心态“你有病啊,摸我干嘛?”
“谁摸你了!我叫你两声没反应,才拍了你一下,你什么反应啊!”
“你说什么反应,刚你没看到那两男人的恶心样子吗?你还拍我?”
王蓝田委屈的样子呆了一下,马上换上了另一副面孔,跳开两步,就要发怒,鉴于眼前人是王凝之,才勉强忍住,只是呸了一口,冲着门外头陈夫子离开的方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恶心!”
瞥了一眼,顿时觉得,王蓝田还算个爷们,于是王凝之提醒了一句“我看你晚上还是别去送礼了,免得被人家当作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半夜骚扰,到时候再叫上这么一声,你可就说不清了。”
王蓝田喉咙里‘咯噔’一声,浑身恶寒,感激地点了点头,撒腿就撤了。
刚蹲下,打算继续欣赏一下这一幕的王凝之,又一次被人打扰了,一张相对比较清秀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别挡着我看好戏,该干嘛干嘛去!”
“你就不能给出个主意?看别人的笑话,你很高兴是吗?”祝英台咬牙切齿。
“废话,不高兴我蹲在这里干嘛?”翻个白眼,王凝之相当坦然,“你不知道吗?我的人生第一大爱好就是幸灾乐祸?”
“你,你,”祝英台脸涨得通红,狠狠地捏着自己的手指,“你信不信,我今儿半夜点火烧了你的房子?”
瞪了她一眼,却发现这家伙已经丧失了理智,红着眼睛,又要发疯,王凝之很无奈地说道“又不是我惹出来的事情,你跟我叫唤什么?有本事去找陈夫子啊!”
“我不敢!”
很难说,两个脸皮厚的人,凑在一起,究竟是谁更理直气壮一些。
“你就说吧,怎么样才肯帮我们!”
叹了口气,王凝之斜着眼睛看过去,“只要你以后不再扒墙头就行。”
“说定了!”
缓缓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看问题,要抓住重心,你想想,陈夫子今儿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欺负山伯,还能是为什么?”
“错!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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