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条贼船,好似一群听到开饭铃声的狗一般狂奔,那气势果然不凡!
但它们并未直接扑向龙泽号那香嫩的肉身,而是兵分两路,向水营船队东西两侧斜插过去。前面的几条船上盾牌交错,盾牌后面寒光闪烁,那些贼子**的身子被阳光晒得通亮,那些亮闪闪的眼睛中饱含了愤恨。他们来自大藤峡的山林之中,他们天生就懂得捕杀,他们要把两头大野猪擒获再分割成一块块地撕扯吞咽!
“虚张声势罢了!”金士麒盯着它们,“归根结底,他们想要逃!”
“都司何出此言?”火箭分队的旗长忙问道。
“将心比心嘛。”金士麒心想:换作是我在那小船上,面对这两条杀戮机器,我也会逃……
水营都司金士麒下达了军令:阻断贼兵退路,抢占江口!
那里是两条大江汇流之处,是贼兵逃回浔州的必经之路。无论那帮贼兵们多么激情澎湃,但金士麒认定对方主将的最终目标是逃跑。
尾楼上的旗令兵立刻挂起了三道令旗,向整支船队发出指令。由于旗令列表中并没有“抢占江口”这种复杂词汇,他就用“向东移动”来代替。但无论是“抢占江口”还是“向东移动”都绝不容易。虽然顺流而下一里远就是江口,但龙泽和武腾号是四桅大福船,它们只能靠风帆作为动力。现在却是逆风,她们要在江水中走一个巨大的折线——先进抵北岸,再调整航向东南边移动。
“升帆!”金士麒的简单命令,在船长那里变成一系列命令,几十名帆缆手互相配合着调整着满船大大小小的竹帆,百余根缆绳被扯拽得咯咯作响。在60条贼船的左右包抄之下,龙泽号肥硕的船体不慌不忙地转动着方向。此时河面上的风极大,甚至仅仅吹在船体上就能抗衡河水的力量。待几道风帆刚升起,大船立刻横着向外飘去。
起来,龙泽号好像要掉头逃跑似的。桂平城上的将领们一定会气得大骂吧……
金士麒顾不得那些了,战局已经超乎他的想象——贼兵的60多条快船竟直接追了上来。
胡扶龙偷袭桂平城,派来了他最精锐的蛮兵。他们极其顽强,他们凑了几十张藤牌放在最前面的船上,把船遮挡得犹如一条敦厚的大鳄。船队中水花翻腾,千百名贼子们迅猛地划桨,从左右突袭而来。
随即,他们开始放箭!
箭矢如飞蝗般在半空中落下,龙泽号的甲板上立刻有人栽倒在地。“藤牌!”“举盾!”甲板上此起彼伏地吼着。水手们一边遮挡着身体一边扯起风帆,大风立刻在桅杆之间发出呜呜的声音。
但贼兵们来得更快!最前面的几十条船相距60步。
龙泽号毫不客气,一轮火箭射了过去!
箭矢一浪一浪地打在那些小船和藤牌上,弹跳着、爆裂着,发出砰砰的炸响声,随后在船舱和藤牌上冒出滚滚毒烟。那些贼兵便用探出腰刀,把透射在藤牌上的箭杆削断。
连续0几箱的燃烧箭和毒烟箭射过去,但效果却不如最早先那一轮。一则是眼前的敌兵都严加防备,二则是贼船是迎面而来,投影面积太小。
此外还有风的作用,狂风正迅速把毒烟吹散。而且毒烟本身也不够强悍,它们只是一些粗陋的矿物质毒素,火箭里的装药也很少。它们与后世的化学武器没法比,只能算是一种催泪弹。若是地面的两军对阵中其效果会更好一些,但在这大风肆虐的河面上,它们只能起到干扰作用……并且把贼兵们激怒。
但趁着这一轮射击,两条大船已经完成了转向,同时向北岸驶去。
这两条大船身形不够灵活……好吧,它们又肥又蠢。此外它们还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只能用侧舷的炮位射击。两条大船的结构所限,船尾是高高的尾楼,前面是高昂的船艏。虽然起来挺帅气,但前后都没有空间,炮位只能放在两侧。
金士麒本想把这两条大船当作“火力投射平台”来使用——就是停泊在江河中,仔细调整好身姿,然后不慌不忙地发射火箭、火炮,杀人于数百步之外。没想到竟要在江水中追击、拼斗。这种苦命活儿,它们不擅长啊!
但所谓善战者,就是是能够尽快适应不同的战术环境,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特性,用自己的长处去戳死敌人的漏洞。
龙泽号和武腾号的长处,就是依靠风的力量狂奔。
另外,它们的驾驭者——柳州水营的爷们们,是大明官兵体系中训练度最高的一群。在天启六年十一月“桂平江口”这一战中,柳州水营的训练成果完全得到了展现。
虽然是两条蠢肥的猪船,但它们互相配合得出神入化。它们不停地调整船身,互相掩护,有疾有缓,先后递进,眼花缭乱。
在河面上狂奔中,它们会突然相互靠近过去,在航迹交错之间射出一轮火箭。它们互相拉远距离,其中一条船会突然加速,把尾巴后面的追随者拖到同伴的侧舷去任由其射杀!它们齐头并进中,忽然又有船突然横过身子,用侧舷拦截追杀者。
那江面上白烟飘舞,火箭横飞,还有火铳声阵阵响彻。在甲板上,几十名火箭手守在两侧的船舷上,沉稳地等待着射击的机会。水战的射击难度很大——敌我双方都在机动,射击角度稍纵即逝。而且由于船身的起伏摇摆,射击精度比陆地上下降很多。瞄准缺口上几寸的起伏,火箭射出去就有数尺的误差。
胡扶龙的贼船苦苦追杀了一里,不但没能追上任何一条大船,他们一路上却死伤惨重。鲜血洒落江水,引来无数游鱼。
终于。那两条大船调抵达了北岸附近,它们在江水中分别向左、向右兜出两道月牙形的浪痕,两尊高耸的船头重新对准了敌船。追赶者与奔袭者立刻迎面遭遇,甚至有条贼船擦在了龙泽号的侧舷上。
刹那间火箭狂袭而去,几乎是从他们头顶倾斜下去。
金士麒享受这一刻,只觉得浑身的血脉中滚动着炽热的硫磺!这就是战斗的艺术!此刻的龙泽号和武腾号就像一对健硕的舞者,它们在江面上的舞台上尽情杀戮,尽情地展现自己的狂暴,尽情地演绎着自己的魔法。
这一刻,金士麒哥哥想起了近一年来的历程,在觉华岛的冰原上死中求生,万里来广西的一路辛劳,在迁江城外的酷暑中煎熬,在红水河上手把手地教水兵们释放火箭,还有更恶心的——为何玉九那老家伙狗屁不通的诗词鼓掌叫好……终于,付出了那么多之后,他终于获得了一个完整的藏宝港,获得了一个强悍的水营。
那桂平城中的高官将领们,还有兵器展览会上对他揶揄讽刺的来宾们,那些抓着他的兵器展品摸来摸却不舍得掏出银子的蠢货们,去此刻你们都在城墙上吧,你们都到了吧!
两条大船一路狂奔,几十条贼船被甩得七零八落。江面上漂浮着几条小贼船,正在徐徐燃烧,还有十几条贼船遭受不同程度的伤害。几乎所有的贼船都在退却,三五成群地向江口方向逃窜。
但他们终究逃不掉。
经过了岸上、河中的连续战斗,贼兵的体力都已经耗尽。龙泽和武腾号已经华丽地转过身来,正扬起满帆追杀上去。这就是风帆动力的优势,它们可以持续几十个时辰的战斗。
龙泽号一船当先,它根本不顾及那些四散奔逃的小船,抢先向江口截去。
只可惜,船上的火箭不多了。
龙泽号上只装备了00箱火箭,在突袭哨船时发射了箱,对岸宣泄火力打了两次齐射20箱,刚才这一路又消耗了40多箱。现在船上各炮位刚好20箱火箭,再无存货。估计武腾号也差不多,姚孟阳那肥仔更是个大手大脚的主儿。
金士麒忙下令节省用箭,用火铳射击。可惜0名火铳手用的是老式火铳,平均一分钟才能射击一次。不过弹丸的杀伤力更大,甚至可以穿透藤牌。
距离江口越来越近了,龙泽号几乎把所有的贼船都甩到了后面。只要卡住那个关键位置,贼兵们就会被困在这里!
“小心水下,离岸远一点!”金士麒下令道,随后又说:“嗯,还是靠近一点吧,让城上的人们清楚一些。呵呵……”
金士麒的话音刚落,只听“轰”地一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身上腾起。他一个跟头摔在了甲板上。
“暗沙!”有人嘶吼着。
金士麒以为有人“暗杀”他呢,忙一个滚翻躲到了船舷边,把腰刀连挥了十次。再睁开眼睛,却到旁边躺了一甲板的士兵,他们都摔得七荤八素。金士麒这才明白,龙泽号竟然又搁浅了!
金士麒跳起来,扯住龙泽号的船长怒吼:“你已经是第二次了!”
但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后面有贼船追了上来。
龙泽号困在了沙洲上动弹不得,两舷的炮位都成了摆设。火箭手们就把0斤重的火箭抬到尾楼上面去,手工操作释放。火铳手们就探出身子,用火铳向后射击。现在最适用的火力是那种0斤重的“小盒装”火箭,可惜都在另外几条河船上。
不远的桂平城上,很多人都趴在城墙上呼喊着。金士麒决定了,回去之后就宣布这次搁浅是一种战术。
而武腾号还在半里之外,它正在高速赶来救援。
但贼兵来得更快!他们就像嗅到了肉香一样!
原本逃跑的贼船,毅然掉头杀来;原本追在后面的,正加速赶来;原本犹豫不决的,立刻信誓旦旦地扑杀过来。足有0多条贼船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龙泽号的盛宴!
它们迅速游来,箭矢如雨般洒落!
龙泽号上的火箭一箱箱射出去,四处白烟弥漫、火光闪烁。一条贼船被射中,就有更多的贼船在逼近。它们也领悟到了龙泽号的射击死角,便从头尾两端靠近。
甲板上已经陷入到沸腾阶段,火铳手们一轮轮齐射,之后开始乱了节奏变得七零八落,有人把火药撒在裤子上腾起一团大火。随后贼兵们也开始放火药箭——就是那种上面包裹着火药和松脂球的箭矢,落在龙泽号的船帆上就会燃爆!
竹帆接连被点燃,在水兵们头顶翻腾着熊熊燃烧,一片片一团团洒落下来。有的水兵没射翻在地,又有火焰落在他身上。但身边的同伴正慌忙救火,几个人抬起熊熊燃烧的竹帆丢下船去。甲板上越来越乱了,外面的贼船越来越密集,终于最后一箱火箭也被射了出去。
“火铳手,上铳刺!”甲板上嘶吼响彻,“抓藤牌,不要救火啦!”“重新列队!回到各自炮位,只眼前,不要管身后!”“呀,武腾号就在二百步之外了!”“振作!贼子不会一起上来,听都司的号令!”“注意武腾号,他会射箭过来!我们要卧倒!”
金士麒的袖子被烧掉了半只,手臂上**辣的疼痛,他连瞥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大约20条船,至少200名贼兵们即将冲杀上来。
火铳还在一阵阵地射击,眼着贼子们被一片片地射死在那些小船里,但更多的船只已经逼近龙泽号的船身。
“轰”的一声,第一条贼船轰然靠在了龙泽号的船舷上。
“抓住啦!”“跳帮!”船舷下面的贼子们在吼道。紧接着就有抓钩、绳梯丢了上来,随后就到几根钩镰枪、爬杆的晃动。“上去砍死他们!”“我***你老母柳州水营!”
“我等的就是这个!”金士麒大吼道,“我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心中不禁狂笑:这火器时代,谁跟你他娘的玩接舷白刃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