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辉倍感头秃。下至学科教师, 上至年级主任,在办公室里围绕白云间女装的事开了个紧急会议。
郑仙鸿向来重视校风校纪,非常不满,“二中立校六十年, 从来没有男生穿裙子来上课的!我看白云间就是向学校示威, 等下他家长来了, 我非要好好说说不可!”
邢展宏摸着光头呵呵一笑,“老郑, 白云间家长也管不了他了。”
郑仙鸿噎住。确实,白云间的家庭情况严辉早就和他们说过了。只过了一个国庆的功夫,养母坐了牢, 生父生母都在国外, 唯一的姐姐要是能管得了白云间, 他根本就不会穿成这样来学校。
陈思柯道:“他是不是有性别认知障碍?”
“就算他觉得自己是女的, 也不能穿成……”郑仙鸿一脸厌恶,“要是我老婆穿成那样,我绝不让她出门。”
陈思柯挑眉,口气强势:“女人爱穿什么就爱穿什么,你这天天穿老头衫的审美,倒也不必管那么宽。”
郑仙鸿心想老头衫怎么了,但又不敢顶嘴,讪讪地喝了一口水。不仅学生怕陈思柯, 大部分老师也很怕陈思柯这尊凶神,郑仙鸿就是其中一位怂人。
邢展宏道:“不管白云间是不是有性别认知障碍,这事还得以沟通为主。”
“是。”陈思柯点头,“他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对。他才十七岁,做出这样破罐破摔的举动可以理解。而我们都四十几了, 必须以更加怀柔理智的态度对待他。”
邢展宏叹了口气,“我们还行,那些学生呢?他们会怎么说他,他的心理状态能承受来自同学们的异样眼光和恶意吗?一个不留神,他想不开怎么办……”
一时大家脑海里不约而同地浮起白云间穿着裙子跳楼自杀,二中上新闻的画面。
郑仙鸿嘟囔,“……我们学校可不能再有学生自杀了。我们要不劝他休学一段时间?让她姐姐把他带回去调整心态。”
众人眼神聚焦在严辉身上。毕竟他是班主任,班里学生要是出了事,他怎么都要背责任。
“我很赞同陈老师的话,”严辉笑了笑,“首先我们不能大惊小怪,给他的痛苦雪上加霜。至于要不要休学,就等我和他沟通之后再说吧。”
散会前,几个老师同情地安慰了严辉几句。
除去“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之类的伟大光环,其实老师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既然是工作,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严辉今年实在是太倒霉了,班里的祖宗一个接一个。
劝白云间休学是最省心省力的选择,他有那么多学生要管,要备课上课一天还得开两小时会,他实在没有那么多精力。等到自修课,严辉把白云间叫到办公室。
白云间仿佛早有预料,非常淡定地坐在了严辉面前,“辉哥。”
严辉放缓了声音,“白云间,你和我说说,为什么穿裙子来上学?”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白云间说,“我直播的视频早就传遍全网,我相信学校里总会有人对我很好奇。与其让他们来偷看我,不如我主动展示给他们看。”
严辉:“……”
他们一堆老师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白云间穿女装的举动是打算亲身粉碎别人窥探的触角。很冲动,但是……也很勇敢。
“你现在心情怎么样?”严辉小心翼翼地问。
“不错。”白云间说完,甚至笑了一下。
严辉一愣,“……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笑。”
“想到高兴的事。”白云间说。
严辉头皮一紧,这笑容显得白云间更不正常了。
“你这身打扮,违反校规……”严辉斟酌道:“你看能不能低调一点,比如先把假发摘了?”
“我要是把假发摘了,才是违反校规。”白云间说。
严辉:“???”
“校规上并没有规定男生不能穿裙子。”
严辉心想,那是因为从来没有男生穿女装来上学!
“但是它规定了男生不能剃光头。”白云间说,“摘了假发,我就是光头了。”
严辉万万没想到会被校规反将一军,“校规里有这一条?”
“仪容仪表篇第15条,辉哥你可以看看。”
严辉抽屉里就有一本,不死心地翻出来一看,第15条白纸黑字赫然印着:男生不剃光头,女生不蓄过腰长发。
“你还专门研究过,”严辉合上校规,笑叹一声,“有备而来啊你。”
“顺便。”白云间没打算钻校规空子来堵老师的嘴,只是开学时把校规看了一遍,自然而然地记住了。
校规派不上用场,严辉一时无语,望了白云间几眼。
平心而论,全年级最帅的男生是黄河远。那是第一眼看就会被惊艳到的俊俏,侵略性很强,让人过目不忘。而白云间五官柔和,皮肤白,唇色白,连眼珠子的颜色也不深,似乎什么都是淡淡的,以前捂得严实让人觉得他普通,而一旦他放飞自我了,确实像网友评论的那样,有一种疏离骄傲的“女”神气质。
“你可想好了,”严辉说,“老师没办法24小时一直护着你。而你这样一定饱受流言蜚语,甚至会被人孤立,你能承受吗?”
“能。”白云间淡淡道,“我并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严辉顺口一问:“那你把谁放在心上?”
白云间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严辉,仿佛在等严辉自己想出一个答案。严辉推了推眼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不能是黄河远那小子吧……
“你先回教室,”严辉终究还是说不出要不要休学回家这个问题。白云间状态看起来还不错,他决定冒着风险观察几天再做决定,“白云间,你听着,有什么心事都别憋着,任何一个老师都会帮助你。”
“辉哥,你放松一点,不用担心我。”白云间反过来安慰了他一句,起身回教室。严辉低头喝了几口水,想着得把班干部叫过来谈一谈,抬起头便见白云间站在走廊,面前是一扇紧锁的门。
严辉眉头一皱。他猜测,难道是有人故意锁门不让白云间进教室?起身快步往教室走,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了黄河远的大嗓门。
“喂,那个上厕所的怎么还没回来,他再不回来,白云间都回来啦!”门里传出黄河远烦躁的声音。
“哎呀,你快说吧,不差他一人,等下单独告诉他不就行了?”有人说。
“行吧。”黄河远拍了拍讲台,“你们都记住,不要让我听见你们讲白云间坏话,不然我揍你们,我绝不会客气!”
顾海宇拍出洪亮的巴掌声,非常捧场,“这可是圣旨啊,大家接好了。”
接着,班里爆出一阵大笑,隐约能听见“护妻狂魔”“磕死我了”之类的只言片语,教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黄河远的咆哮隔着门清晰可闻,“笑个屁!我就是不爽,我这是正义发言!”
“好了好了,你下来,别踩讲台上,让我说几句。”
黄河远:“哼!!!”
等笑声稍微小下来,门内传来了徐不倦的声音,“咳,大家都憋一会儿,磕疯了的那位同学不要咬你同桌的手哈……这一年来,白云间是什么为人大家都清楚,班里的水总是他抬的,垃圾桶满了呢,就算不是他值日,也会去倒。沉默可靠,乐于助人。他是我们21班的一份子,可能在网上犯了一些错,但也受到了惩罚。”
“他喜欢穿女装,是有点奇怪。但只要他不进女厕所,不乱摸女生,就是永远是我们的好同学。”
“万一他非礼男生呢?”有人喊,“他进男厕所也很怪啊。”
“嘁,”有女生不屑,“他都有黄河远了,哪里看得上你?”
黄河远拍案而起,“我和他没那种关系!”
“淡定!”徐不倦把黄河远按回去,“我觉得白云间不会这么猥琐,反倒是某些男同学,刚才一下课不都围着白云间摸他腿吗?”
“……班长,你不也摸了?”有人无情说出真相。
“别的不说,白云间的腿,绝对是校花级别的腿。”
“……好像就黄河远没摸。”
“嘿,人家背地都摸够了!”
“啊啊啊啊……!”黄河远又吼,“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是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了!”
黄河远炸毛,推门而出,正对上白云间和严辉。
“……你们偷听?”黄河远震惊。
严辉:“……没啊。我们刚准备进去。”
黄河远瞪向白云间,捂着脸颊,磕巴道:“……你听见多少?”
白云间想了想,“我,只听见最后一句。”
“真的?”
“真的。”白云间点头。
黄河远惊疑不定,脸烫得仿佛要人间蒸发,完全不想再直视白云间,哒哒哒跑去了厕所。
教室里,徐不倦还在说话,“我提议,下星期我们每个男同学都穿裙子来上课,以实际行动告诉白云间他不是异类,同意的举手。”
过了几秒,徐不倦略显失望,“好吧,怎么只有顾海宇……不行吧,他穿裙子太辣眼了……那发誓不说白云间坏话的同学举手!”
“裙子不行,这个我行。”
“保护校花,人人有责!”
齐刷刷一片,有人举了两只手,徐不倦自己举起手挥了挥,“全票通过,我们21班是最吊的!”
班里传来奇怪的欢呼声,纪律委员出声维持纪律,“别叫了别叫了,等下把辉哥引来!”课代表上台写作业,班里逐渐安静下来。
“进去吧。”严辉拍了拍白云间肩膀,“你们很棒。”
严辉把他的高中毕业照抽出来,压放在了21班的军训班级合照旁边,三十四个学生都被晒黑了,但眼睛亮得惊人。
“老师……我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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