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炼丹(1 / 1)

薄雨一连下了好几日,整个京都的人都因为这场雨郁闷许多,原先热闹的街道少了近一半人,好些摆摊的也都不出来了。

言梳有些想吃锦糕坊做的海棠酥,只是屋外的雨连绵不断,锦糕坊距离青龙客栈有三条街,她出门买了糕点再回来至少得一个时辰,想起外头凉飕飕的风,言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青龙客栈里原先也有会做糕点的师傅,做的绿豆桂花糕味道也不错,只是昨日糕点师傅感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客栈里的人,便请了两日假没来了。

一楼客栈后院的一颗枣子树上结了许多冬枣,大片青红斑纹的枣子在风中瑟瑟,经过昨夜一场雨,落了满地都是果子。

言梳桌面上就放了树上摘下来的枣子,那是掌柜的送给她吃的。

一盘枣子她吃了一半,见小二从外头匆匆跑了进来,身上斗笠还没来得及摘下便冲倒账房先生跟前道:“没了,咱们这条街上的两家药铺里全都卖完了。”

言罢,小二低头咳嗽了两声。

他也得了风寒,只是并不严重,掌柜的已经让他到后院做打扫,何时病好了再上前招呼,只是为了买药,小二才特地出了这一趟门。

“怎么会没有了?”账房先生道:“往日卖都卖不出去的苦翘,这两日却成了香饽饽,一扫而空啊。”

小二点头道:“我问了大夫,说是被一些有钱人家的丫鬟买去的,不光是咱们这条街,就是附近的两条街都没有了,恐怕京都也就只有几个大些的药铺才有的卖。”

小二言罢,摘了身上的斗笠走到后院小门处抖去上头的雨水道:“现在就算有苦翘,你我也买不起,苦翘不知为何变成了金贵药,如今一两银子才一钱,我听到这价格,心都快吓跳出来了。”

“这么贵?!那你还是老老实实躺着吧,反正风寒也死不了人。”账房说完,又嘀咕问:“那些有钱人家买苦翘做什么?总不是用来防寒的吧?”

言梳咔擦咬开一颗枣子,问了句:“苦翘可以防寒吗?”

这两日天冷,阙屋子里的火笼都抬到了她房里,言梳怕冷,可也怕火,两个火笼放在床头床尾取暖,她夜里都睡不安稳,生怕床幔被火点着了。

“这苦翘是再寻常不过的药了,晒干后磨成粉,天冷的时候舀一点儿倒入温水中冲泡饮下可以预防风寒。这不是天气渐凉,掌柜的叫我们买一些备着,免得客栈里的人都病了。”小二与言梳也熟识了,便与她随口说道。

“寻常的药还卖一两银子一钱呢?”言梳惊讶,心想京都里的药是一直这么贵的吗?

“以往哪儿值这么多钱,几枚铜板就可买到许多了,还不都是那些有钱人家将苦翘都买空了,这才物以稀为贵。”小二言罢,又打了个喷嚏,账房先生瞪了他一眼,他连忙捂着口鼻道:“我不与姑娘说了,您也是富贵人,有钱还怕买不到苦翘吗?无非是多走几步路罢了。”

说完,小二便顺着房廊跑去了后院。

小二走时通往客栈后院的小门没关严,一阵风从门缝吹来,正对着言梳这边。

言梳不禁缩着肩膀抖了抖,面前的枣子吃得不香了,毕竟枣子也是冷的。她双手合十放在嘴前哈了一口气搓了搓,肩上突然落了只手,言梳回头看去,一抬头便见到了宋阙。

比起言梳,宋阙穿得要单薄一些,他放在言梳肩上的手掌心还是温热的,透过言梳的衣裳传到了皮肤。

言梳喊了一声师父,宋阙抬手,以手背凑近言梳的脖子,两指贴上她冰凉的皮肤,言梳不禁打了个颤,耳根突然红了起来。

她睁圆了眼睛望向宋阙,心口扑通扑通狂跳,宋阙收手时她不自在地摸了摸他方才碰到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是滚烫的。

“走吧,带你去买几身衣裳。”宋阙道。

言梳的道行太低了,基本的法术都不会,能变成人也是走运,正好宋阙对她吹了三口仙气。她现下的身体如常人一般,冬日怕冷,夏日怕热,自己不能以法术调节,只能多穿些。

言梳本不愿出门,一听是去买衣裳便高兴地几步跳到宋阙身边,抓着他的袖子晃了晃道:“我想买裙子!那日我见到一个姐姐穿的裙子可好看了,是红色的!”

“可以。”宋阙垂眸看了一眼被言梳抓住的袖子,轻轻抽了抽没抽回来便不管了:“但得先买两件袄子。”

两人还没走出客栈,迎面便碰上了个熟悉的面孔。

唐九一身暗黄色的衣裳,衣裳外套着一件狐毛领的白袄,腰上挂着玉佩香囊,来时匆匆带着一股屋外的寒风,还有松木的香味。

他一手撑着伞,油伞上结了细细的水珠,另一只手上提着个食盒,食盒外头罩着棉罩,罩子上绣了锦糕坊三个字。

言梳见到唐九才想起来这人,便道:“是你呀。”

唐九一眼便看见了言梳,见言梳与自己打招呼,便笑着抬手晃了晃食盒道:“是我,先前答应了姑娘要来青龙客栈找你出去玩儿的,结果家中有事耽搁了这么多日,这不,一得空我就买了糕点给姑娘赔不是了,是海棠酥。”

言梳本就想吃海棠酥,一听唐九买来了,本想伸手去接,手才一动她又缩了回去,眨了眨眼后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能平白要你的海棠酥。”

唐九看了一眼她抓着宋阙袖子的手,便道:“是在下先失信于姑娘的,这是赔礼。”

言梳朝宋阙看去,心想唐九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可她又觉得这食盒不能接。她与唐九不过见了两次,每次都收人家的糕点,吃拿别人的心里总归不踏实,想吃她可以自己买。

唐九见言梳不说话又看着宋阙,便转了目标,似乎是这才看见了宋阙似的道:“在下唐九,京都盐商唐家长子,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宋阙。”宋阙只给了个名字,并未自报家门,唐九眯了眯眼,伸手招了客栈里的人过来,将手中糕点递给对方道:“送到言姑娘的房里去。”

而后他站直了身子,问言梳:“言姑娘这是打算去哪儿?”

瞧样子,他是打算跟着了。

言梳笑盈盈地挽着宋阙的胳膊道:“师父要带我去买衣裳。”

“这么巧,我也正要添几件冬衣,顺路着呢。”唐九的谎言也就只有言梳看不穿,他的身份自然有手巧的裁缝上门量身定做,何须亲自去成衣铺看衣裳。

既然顺路,言梳也不好让人家别跟着,她与宋阙撑着一把伞,唐九厚着脸皮跟在旁边也不嫌尴尬。

三人中原先言梳应当是话匣子,今日唐九在,倒显得没有她插嘴的地方。

唐九问了宋阙好几个问题,打听他的身份背景,宋阙脸上的浅笑没收,不紧不慢地回答了他。唐九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宋阙是从很远的西南侧过来,若在郢国的国土上看,应当是海召,那处临近海边,已是郢国西南方最远的城池了。

“宋公子家住的那么远,来京都做什么的?”唐九又问。

宋阙一时没有回答,似乎在认真思考他的问题,反倒是言梳开口道:“来玩儿的呀。”

言梳面世至今,除了吃喝玩乐,当真什么正事也没干了。

唐九呵呵干笑了两声,即便唐家算得上是郢国最大的盐商,富可敌国,但生意也伸不到海召去,他摸不准宋阙的家底,现如今也不知该将他当成言梳的师父、长辈对待,还是另有其他。

毕竟他没想过言梳口中的师父,竟是个如此年轻的男人,两人之间也似乎很亲密。

唐九沉默了会儿,还打算继续问,宋阙的右手轻轻动了动背到身后,忽而一阵寒风迎面吹了过来,唐九刚张嘴便喝了一口凉风,他猛地咳嗽了起来。

言梳啊了一声,拉着宋阙朝另一边走了两步,与唐九拉开了距离道:“现下天凉,好些人都得了风寒,现如今全城恐怕都买不到苦翘了,唐公子注意身体。”

这躲避的举动,便是让他千万别把风寒过给她与宋阙了。

唐九一时无语,宋阙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些,唐九瞥了一眼对方高深莫测的模样,道:“苦翘我家中倒是有许多。”

“你家里有人生病了吗?”言梳问。

唐九摇头:“并非如此,只是家母听闻宫中传来的什么配方,要在家中……”唐九顿了顿,不自在的撇过头干咳一声,有些无奈说:“要在家中配些养颜美容的药。”

唐九没有直说,实则不是配药那么简单,他娘几日前还让人打了一座鼎,吩咐下人收拾了一间小屋出来,府中藏了许多珍贵药材,苦翘更是买了不少,她是打算炼丹。

听起来多谬妄。

“苦翘可以养容吗?”言梳道:“客栈小二说苦翘是预防风寒的。”

唐九啧了啧嘴:“这都是从宫中传出来的,晗贵妃你知道吧?”

言梳点头,唐九继续道:“晗贵妃前段时日生辰,有许多杂戏班子入宫替她表演,其中有个戏班子便演了一出天仙记,台上一阵烟过,丑女转身便变成了倾城倾国的美人,这摆明了是假的,不过却有人撺掇贵妃,说是有真的可以让人变美的法子。”

“似乎有什么能人异士入宫了,我听严家公子道,贵妃的样貌的确大改,她已过三十算不得年轻,容貌却好似回到了十八左右,莫名叫皇帝勾起了少年往事,与她越发恩爱了起来。”唐九抿嘴,也正因为如此,贵妃才暂且没抽空继续针对户部,严家松了口气,唐九也得了自由身。

这事说来玄乎,宫里的人都瞧见了贵妃的变化,偏偏贵妃不与人说她是从哪儿得来的方法,只是有宫人瞧见贵妃宫中常用的药里头有苦翘,且用量颇大,这才在达官贵人的后院里掀起了一阵美容养颜的邪风。

唐九见到自家堆了那么多药,还劝说过他娘,不过唐夫人并不听劝,只说:“贵妃娘娘的宫里都有三座鼎了,每日都在练仙丹,这仙丹一日一粒,不可中断,的确可以让人改变容貌,年轻许多!”

“你又没亲眼瞧见,而且是药三分毒,你乱吃若吃出病来怎么办?”唐九心里急。

唐夫人却道:“宫里那么多人瞧见了贵妃变化,难道还能有假?你若有孝心,快去帮我催催做鼎的匠人,莫要耽误我炼丹的吉时!”

便是如此,京都大大小小药铺里的苦翘都一售而空,最普通不过的药价格翻了百倍,甚至一药难求。

反观宋阙,倒是淡定自若,眉目间依旧是淡淡的笑意,就像是没听见唐九说的话一般。

这种骇人听闻之事,任谁都会过问两句,唐九打量着宋阙,问:“宋公子是否也觉得此事荒唐?”

宋阙没回他的话,只站在一家成衣铺前停下,侧过头看向店里的衣裳道:“进去看看。”

言梳被转了目光,提起裙子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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