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投诚(1 / 1)

最后谢大当家还是颇为拘谨地坐在了温家会客的大堂内, 若不是门外还守着几十个彪形大汉的话,谢大当家想她应当会更自在些。

自谢大当家进门,温秉初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她落座于会客厅,温老爷子本没怎么待见她, 可谢大当家一番话说出犹如平地炸雷,使得温老爷子给下人一个眼神, 让他们奉杯茶来。

谢大当家道:“我这可是真心投诚, 温家必须得与我定好协议才可。”

“我奇峰寨曾有三万两千人, 如今因与狗皇帝的兵打了这么久的仗, 寨子里的兄弟死了近乎万人, 可实际上,剩下的两万多人中,至少有五千人是老弱病幼的。”谢大当家道:“我们一直如家人般拧成一股绳,若不是为了这五千手无缚鸡之力的兄弟们, 也不会愿意听温家差遣。”

她当初在山上说的也是如此。

之前奇峰寨便以巨石峰为正面,将寨子里的弱者藏在了长角峰, 如今龙鱼湖那边上山的路已经被踏平了,长角峰里的人尽数死光,可每个岭上还有家眷。

她寨子里的兄弟姐妹们也有老人小孩儿, 他们在寨子里生活了百年, 俨然是个大家庭,为了吃饱过好可以打家劫舍, 自然也能为了身后所爱之人投身义军。

谢大当家与温家提的要求,便是温家一定要在四十九城内安置好这五千多人,让他们有的住,有的吃, 还有活计可以生存,不必藏身于奇峰山中,随时可能被赵氏的兵偷袭身亡。

温老爷子自然是同意了谢大当家的要求,这实在不算过分,他温家不是蛮不讲理之辈,若那剩余的一万多山匪当真愿意为温家所用,山匪自然就是将士,将士家眷他们必然好生相待。

谢大当家道;“口说无凭,我要你立字据。”

温老爷子欣然应允,让人找来了纸笔,谢大当家口述,温老爷子便写。她想得周到,连她奇峰山上的牛马羊群,鸡鸭鹅圈都说了进去,只谈战马与兵器可予温家,但牛羊家禽都得归奇峰寨所有,他们得以此维生。

温老爷子一边写一边点头:“谢大当家能有此心改过向善,实乃百姓之福。”

谢大当家撇嘴心想什么改过向善,她也没觉得自己之前是恶,无非是他们单打独斗与赵氏兵做斗争,到头来得不偿失,不如依附温家,借温家的手报奇峰寨的仇。

是山匪去打,与是温家的兵去打,名头上他们都不在意,只是若他们是山匪,寨子里留守的人不好安顿,也不够安全。

温老爷子写了三页纸,加在一起几百个字,谢大当家提起纸眯着双眼仔细看了半晌,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她将字据递给了温秉初,道:“你来替我瞧瞧。”

温秉初知道她不识字,接过字据看了一遍,还给谢大当家便是这字据没问题。

“行,得了你的话,我便信你。”谢大当家道:“但如今赵氏兵接连攻打奇峰山,我们不能撤走,否则奇峰山周围几城都得遭殃。这几日我回去让寨子里的兄弟们收拾收拾,把家里人安顿好了,老爷子你也给你大儿子去封信,让他派兵来奇峰山,我亲自领他兵队驻扎龙鱼湖外围。”

谢大当家将字据折好放于心口,说完这话便深深朝温秉初看去一眼,她抿嘴笑了笑,一挥手颇为潇洒道:“走了!”

见谢大当家要走,温秉初不顾温老爷子的眼神径自跟了过去,两人出了温府,温秉初才开口:“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没有对你自己的安排。”

谢大当家疑惑回头,温秉初皱眉:“你将寨子里的女眷小孩儿都安排妥当,那你自己呢?你也是个女子,总不能穿着铠甲上前线打仗吧?”

谢大当家道:“为何不可?我奇峰寨虽愿意投靠温家,但不代表老子没权利了,我做如此大的牺牲,你大哥不得给我个一官半职当着?”

温秉初抿着嘴,半晌才道:“危险。”

“不怕,要死打了这么多次,早就死了。”谢大当家咧嘴笑了笑,见温秉初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不然你娶我?我与你嫂子一般在你温家府上做友善的好妯娌,那就不用上阵杀敌了。”

温秉初眉心轻皱,谢大当家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来,她抬手摸了摸鼻子,翻身上了马,一句作别的话都没有便快马离开了温府前。

温秉初望着谢大当家逐渐远去的身影,胸腔忽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方才的沉默叫他莫名生出了愧疚之情,亦有些懊恼。

矛盾于心口纠结着,温秉初不觉得谢大当家是个能藏于深院中的普通妇人,她若也是那般静巧的女子,在他眼里也无亮眼之色了。

可他也不想谢大当家驾马挥剑去上阵杀敌,世道虽乱,还不至于要她来扛下重重危险。

温秉初觉得谢大当家可怜,她作为女儿时无父兄疼爱,稀里糊涂当上了山匪头子,背负了诸多责任,至今独身一人,竟将生死看淡,坚韧是她的特色,但不该成为独色。

“阿初。”

温秉初回头,见温老爷子站于门前神色凝重地望向他,方才谢大当家虽与温秉初没说几句话,但显然二人之间关系斐然,必定不是普通相熟那么简单。

于温老爷子而言,他有一个儿子在前头抛头颅洒热血已经够了,温秉初自幼习文,安分于室娶一个贤良的妻子,生儿育女,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可从前马都不会骑的温秉初,曾偷马强出肃坦城,连夜赶至奇峰山,为的恐怕就是谢大当家。

温老爷子不想温秉初走歪路。

温秉初垂眸沉默了许久,忽而哑着声音开口道:“爹,我想去找大哥。”

“你是想去找你大哥,还是想去找姓谢的姑娘?”温老爷子一眼就将他看穿了。

温秉初没给确定的回复,他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从他在府中办满月酒的那日听到谢大当家可能已死时起,他便早已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了。

奇峰寨投靠温家的消息很快于四十九城内传遍,悦城的大街小巷里也都在谈,最近茶楼内说书先生的嘴都说干了,尽是他在奇峰山下小镇内的友人带来的消息,被他添油加醋又说了几番。

言梳没料到谢大当家当真这么敢为,但也非完全没有如此猜想。

那日她在红叶坡,听见谢大当家半跪着林若月说的那番话时,言梳就在心里想过谢大当家口中重大的决定或许就是如此,但那个想法很快被她否认了。

奇峰寨立于奇峰山上百年,一直都是山匪,如何忽而涌来的一股忠义为民之心,言梳不得而知,但谢大当家的为人倒的确在她心里又高了几分。

“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言梳对宋阙道:“像谢大当家那样,自有原则不破,又率性洒脱,这世间少有女子能活得如她这样。”

“皆是过往人生造就。”宋阙道:“也少有女子与她一样,自幼就在山寨里长大,见惯生死,还能从容不迫。”

刚还在谈谢大当家的事,言梳便被客栈窗外的一声糖葫芦给吸引了视线,她双肘撑在窗沿边朝外探出半截身子,扬起手中两枚铜钱向卖糖葫芦的老头儿买了根。

言梳先是咬了一口,发现不酸,还很甜,便笑盈盈地将糖葫芦递到了宋阙的嘴边,眼神示意他尝尝。

宋阙看向咬了一口的糖葫芦,上面还有淡淡的齿痕,糖衣裂开,露出面白的山楂肉。

再抬头看向言梳,她嘴角粘了一粒糖粒,许是宋阙的目光盯了许久,言梳似有察觉,伸出舌头于嘴角一勾,便将那粒红色如相思豆大小的糖粒含进嘴里。

粉舌舔过嘴唇,泛着莹润的微光,等她咽下后对宋阙道:“很甜的,你尝尝嘛。”

宋阙轻轻眨了一下眼,满脑子都是满山半绿半红的枫叶,与落霞映照山崖旁,言梳那胆大妄为的一吻。

从那日起,她就没再叫过他师父了。

言梳说到做到。

以往她也会总盯着宋阙看的,只是现在更明目张胆了。

似乎是枫雪山上她亲吻宋阙时宋阙没有推开,而亲吻之后两人下山宋阙也并未对她渐渐冷淡,这给了言梳足够的自信与勇气,她心里笃定宋阙也一定是喜欢她的,只是宋阙考虑的比她多。

言梳不是一味只知爱恋,宋阙是神仙,他会早她一步回去山海,在宋阙离开人间之后,言梳还要修炼也不知多少年才能赶上他的步伐,入山海封仙。

听他说,他的好友谭青凤成仙就花了几万年的光景,言梳原先在人间月阁中吸了许多灵气,又吞了宋阙的三口仙气,自然省去了修炼前耗时最长也最为麻烦的化身人形这一步骤,可这不代表她接下来便能很快入道。

宋阙的犹豫不决,更证实了她的猜测。

见宋阙不肯吃,言梳也不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将糖葫芦吃光。

客栈一楼没几个人,言梳吃完糖葫芦就挥着折扇给宋阙扇风,宋阙手里捧着一本书迟迟没能翻页,他被言梳的眼神盯得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这本书竟比《开国志》还要让人味同嚼蜡。

每当宋阙抬眸时,就能看见言梳亮莹莹的双眼弯弯地对着他,她毫无所觉,还低声道;“你继续看嘛,我替你扇风。”

宋阙心想,这风倒是越扇越让人心中燥热了。

索性隔壁客栈的说书先生将他在这股难以言喻的纠结中解救了出来。

言梳今日没去听书,那说书先生居然趁着休息的时间跑来客栈与她闲聊,分享了第一手得到的消息。

“我先前听姑娘说,你认得温家二公子?”说书先生问。

言梳没忘了扇风,只是视线从宋阙脸上挪开,落在窗外说书先生的身上,点头道:“是。”

“那你可有何消息知道温二公子为何要去前线打仗吗?”说书先生又问。

言梳一怔,声音拔高:“温公子去打仗了?!”

“你不知?”说书先生哎哟了一声:“我这都没敢编好故事说出去呢,就怕瞎传了回头城主又得找我麻烦。这也是我在肃坦城的同行说的,说是温家二公子与父亲争执了几个时辰,最后收拾东西去投奔温将军了。”

温将军便是温秉贤了。

言梳也不解:“可,可为什么呀?温公子不会武功……”

上了战场,他或许连自保都是问题,空有满腹经纶,也无用武之处的。

说书先生摇头:“不知。”

二人又聊了许久,直到茶楼那边派人把说书先生喊回去了,言梳才挥手作别,心中奇怪,喃喃自语:“温公子是读书人,马也不会骑的,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难道他……他是为了谢大当家吗?”

“宋阙!”

自言梳不再看他时,宋阙就已经投入书中了,忽而被叫了一声,他猛然抬头看去,见言梳兴奋地问:“温公子是喜欢上谢大当家了吧?”

宋阙还未达,言梳便问:“那他们两情相悦,会成亲吗?是夫妻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了吧?”

宋阙动了动嘴,言梳又道:“若是如此,真叫人羡慕。”

最终,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欲言又止的话还是吞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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