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不等人的,陈云甫已经很努力的去抓了,还是没能抓住洪武朝的尾巴,任凭着时间线一头撞进新年。
当金陵城新年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的那一刹那,钟楼和皇宫的大钟齐齐被敲响。
紧跟着便是城中此起彼伏的报更声。
“洪武毕,永乐继,子正,万事如意!”
永乐元年,来了!
陈云甫躺在自家的院子的躺椅上,和邵柠一道仰头观看着新年的花火,那真的很美。
后者身上盖着一层绒毯,此刻也是看的入了迷。
“真好看。”
“是啊,真好看。”陈云甫侧转过身子来,定定的看着邵柠,把后者都给看红了脸。
“老夫老妻了,你在这肉麻个什么劲。”
“夸自家媳妇长得好看叫什么肉麻,来,为夫亲一口。”
“哎呀,一嘴的酒味,不亲。”
打闹了一番,最终的结果就是邵柠离开了她自己的躺椅,蜷缩进了陈云甫的怀抱中。
“自打前几天你和爹聊完之后,这几日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你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陈云甫低下头,和仰首的邵柠四目对视,笑了。
“你男人我是内阁首辅,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能影响整个天下的大事,我今天说喜欢吃绿豆糕,明日金陵城的绿豆糕就会涨价,可那对我来说,却只是一件小事。”
邵柠痴痴的望着,而后笑的甜蜜。
“相公真帅。”
紧紧搂着自己媳妇,陈云甫说着邵柠听不懂的话。
“我已经改变了时间和历史,还有什么是我改变不了的?我的一生,已经注定不是苍白的文字所能歌颂了。”
奉天殿,新年大礼日。
吉祥在丹陛之间,展开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大声诵读着由礼部拟好的新年改元诏书。
加俸、恩假、赐衣,千篇一律的内容唯独少了末尾那一句降罪三等,大赦天下。
百官伏拜,齐颂圣明后起身,按班列序退出殿,转而赴东阁,去给朱允炆这位皇太子拜贺新年。
等把一切的流程走完,时间就进入到大家喜闻乐见的新年假期中。
“新年新气象,您老去年五十九,今年可就五十八了。”
“哈哈,哪有哪有。”
朝臣们三两成群的同相熟之人离开皇宫,一路上各自聊着吉祥话,欢声笑语在长安街上处处回响着,独此刻的皇宫,从一片热闹中回归了寂静。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寂静。
哪怕偶尔会经过一队内侍,也没有人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皇宫总是如此,一个从来和热闹二字不沾边的地方。
包括平日里最是喧嚣鼎沸的文华殿。
堂堂的大明成国公、太子少师陈云甫此刻就待在这里,一个人握着一卷书。
放假归放假,也不是说朝廷就完全空堂,各衙门都有值守的官员,陈云甫主管内阁也不打算例外,就定下了轮值。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他这个首辅起带头表率作用,就留在了皇宫值守。
闲暇无事便就看书消遣,不过从陈云甫此刻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咱们这位首辅大学士,显然并没有把心思用在看书上,他在望着殿外的雪景发呆。
直到一个年轻的官员走进来拜谒,才把陈云甫从这状态中领出来。
“下官礼部经历司都事杨寓,参见少师。”
来人一揖到底,诉说来意“下官已将礼法六十八卷尽数带来,呈请少师勾除。”
“啊好,着人抬进来吧。”
陈云甫回过神来随口说道,可很快怔住,出声喊住这个转身欲离开的官员。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下官杨寓。”
杨寓忙扭回身作揖。
这个官员陈云甫有印象,当初禅让大典之前,自己去礼部找时任礼部尚书的任亨泰时,见过一面擦肩而过。
杨寓?
陈云甫紧锁着眉头,这个名字、这个名字。
“汝可有表字?”
“下官表字士奇。”
面对着陈云甫的垂问,杨士奇自然是不敢有丝毫的隐瞒,如实回话。
还真是这位。
三杨之首,大明的四朝阁老,杨士奇。
陈云甫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不过眼下,这位杨士奇的岁数还没自己大呢。
“江西人?”
“是,少师认识下官?”
“那倒不是,不过本辅曾经听一位友人说起过你的名字。”
杨士奇困惑的眨眼,太子少师的友人竟然会认识自己?
“先去把东西抬进来吧。”
“是。”
即使心头有千万不解,杨士奇也不敢当面去问陈云甫,当下领了命就走出文华殿,招呼几名内侍搭手,搬进来几张条案,每一张条案上,都堆满放满了礼部就关于大明礼法的书册。
六十八本书!
“大明律都没有这礼法的三分之一多,老百姓就快要连拉屎撒尿都得被立规矩了。”
陈云甫想到了后世一句戏谑。
新时代的年轻人不喜欢老一辈人酒桌的规矩,往往笑谈。
‘我同人喝酒前都恨不得给别人磕三个。’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这侧面说明,新一辈人对繁文缛节过多的酒桌文化、社交礼仪是极不喜欢的。
毫无意义的寒暄、虚伪肉麻的商业吹捧被奉为圭臬,更被视为酒桌文化的精髓,似乎不懂这些就不叫一个成熟的人,不是一个能办事且能办好事的人。
实干不值得夸耀,会这些门门道道才叫老江湖。
这种意识形态就是典型的官僚主义思想依旧存在。
我们连接受知识的时间、锤炼专业技能的时间都尚且不足,不得不大量压榨生活、休息、食宿的时间来弥补,再去学这些?
而所谓的酒桌文化、社交礼仪,跟眼下陈云甫面前摆着的六十八本礼法比,那可真是不值一提了。
这才是世上最大的恐怖!
学不会酒桌文化顶了天被人说一句稚嫩,可若是学不好这些个礼法,那可就被世人所不容,要扣上足以使人身败名裂的大帽子。
“先把目录拿来给本辅看看吧。”
书太多,陈云甫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该从哪着手去看,只能伸手问杨士奇索要目录。
“咱们今天的时间长着呢,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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