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住在奥兰丁边境,幽影森林的小米,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习惯整日被风沙吹拂的感觉。
细小的沙子,密密麻麻地打在她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又疼又麻。
如果阿诺此时站在这里,已经会惊讶地发现,曾经那个瘦巴巴的十岁女孩,竟然已经在一年之内,出落得如同二八年华的婷婷少女。
曾经没什么料的小胸脯也变得鼓鼓囊囊,一双大腿又长又直,肌肉线条流畅,皮肤白皙。
只有那一头短发,像是随意用刀割断的,乱糟糟像个假小子。
她脸上带着一副面具,眼口鼻处都有一层细沙过滤空气。
她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身手矫健灵活,即使走在满是砂石的山坡上也稳如平地。
但她身后跟着的人就没那么自如了。
一个男人手脚都被镣铐拷住。
一根铁链连接着小米的腰带。
他没能得到面具,只能眯着眼,躲避着无处不在的风沙。
一双眼睛已经通红,嘴巴更是干裂冒血丝。
同样,如果阿诺在这里,经过一番回忆后,也许能认出来,这个男人,就是背叛了奥兰丁的高杉城前城卫兵队长,卡曼·席德尔。
突然,小米停了下来。
她转头对着卡曼说:“我饿了,我们要停一下。”
说着,她就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到沙堆上,从怀里掏出一块肉饼就开始啃。
她的身体虽然如同十六七岁的少女,但心神并没有跟随一同成熟。
仍然像是当初那个山村里的小丫头。
她一只手当着风沙,尽量不让太多沙子挂到肉饼上。
但风沙太大了,即使再小心,也会吃到石子。
这个时候小米就会随意地往地上一吐,清清喉咙继续吃。
卡曼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到小米旁边。
他盯着小米手里的肉饼,咽了咽嘴里不存在的口水。
“小米,”他沙哑着声音说,“再给我一块吧,我真的走不动了。”
“别叫我小米,那不是你能叫的名字。”
卡曼无奈地重新说了一遍,“耶米娜,请再给我一块食物吧。”
卡曼之所以站着,没有坐下休息,是他怕自己一旦坐下就没力气站起来了。
见小米不为所动,卡曼又说:“如果我真的没了力气,还不是要你扛着我走?这样更浪费时间。”
“不,”小米举起一根手指头摇了摇,她的指甲是近乎黑色的深紫,“我会拖着你走。”
卡曼无奈。
原本他跟着死神神使的手下,从高杉城逃出来,并没有过上他曾经期望过得上层人生活。
因为死神神使的计划失败,卡曼也没了顶头上司。来到加斯基尔塔后,就因为奥兰丁和加斯基尔亚的战事被丢在了一边。
幸好他最后追上了运送小米的队伍,才一路从边境来到了加斯基尔亚的主祭台,死人碑。
之后的经历,就不堪回首了。
加斯基尔塔的军队没能突破幽灵森林的防线,席德尔家族只能放弃卡曼这条暗线,将其逐出家族。
卡曼没能过上他想要的生活,席德尔家族的放弃也意味着他在加斯基尔塔也没有了后盾。
结果小米在死人碑却因为出众的天赋,被选作祭礼,反而在一众待遇上超过了卡曼。
小米被赐名耶米娜,并熬过天选,不但在短短几个月内长成少女模样,还被提升到了大师级的实力。
这让还在职业级徘徊的卡曼羡慕不已。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都已经这么受重视了,小米竟然还想着逃跑!
而且走的时候,还不忘冒险带上他。
从回忆中出来,卡曼深深叹了一口气。
当初他就不该为了讨好小米,故意说自己知道阿诺的事情。
现在好了,小米带上他,完全就是为了听故事。
阿诺在高杉城的事情,卡曼都已经讲了七八遍了,小米竟然还是听不腻。
小米吃着吃着,突然将食物往怀里一塞,整个人跳起来,扯起卡曼身上的锁链,就开始跑。
卡曼还没有反应过来,被拉得一个踉跄,险些没啃到地上。
小米跑了两步,发现卡曼又在拖自己后腿,一把拎起卡曼继续跑。
在两人消失后不久,一行披着黑纱的男人出现。
为首一人在小米坐下吃东西的地方观察一阵。
“是耶米娜。”
“祭祀大典就要开始了,必须尽快把她带回来。”另一个人说。
“难道还让她接着做祭礼?”
“她是目前所有祭礼中最合适的。”
几人争论一番,最终下定结论,还是要把小米完好地带回去。
“但如果她不能完成这次大典,就直接让她称为祭品,取悦死神。”
他们追着小米的踪迹继续跑。
但是没多久,就发现所有的行踪又都消失不见。
找不到人,领头者就开始着急了。
“这个丫头太能跑了。她不是才十一二岁吗?”
“怎么办?难道再施展一次追踪?”
“不行,我们保存的血液已经不多了,不能随意浪费。”
这时,其中一个披着黑纱的男人提议,“她不是还带走了卡曼·席德尔吗?我们追踪卡曼的踪迹。”
“但是我们没有特意保存卡曼的血液。”
“那就用他亲族的血。”
几人对视一眼。
用亲族的血液追踪,那就不是几滴血那么简单了。
就算是最亲近的血缘,也要至少放干一个人才行。
“席德尔家都在奥兰丁,我们没有时间赶过去。”
“不用赶过去,我正好得知,有一个卡曼的亲人来了这边。”
这人说完,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灵盘传讯器,向里面输入了一段讯息。
随后他收起灵盘,“传讯和追踪都需要一定时间,现在我们继续寻找他们的踪迹吧。”
“可是接下来我们又要往哪里走呢?”bu
“是啊,这里也不是去幽影森林的方向。不知道耶米娜要绕到哪里?”
为首的男人抬头看了看远处南方的天空,突然说道:“现在加斯基尔塔和奥兰丁的交界都有严密的封锁。她可能想绕道海边,从海陆前往奥兰丁。”
被几个黑纱人追踪的小米,从一个沙洞中钻出来。
她甩了甩头,将脸上和头发里的沙子甩掉一些。
一旁卡曼趴在地上,拼命地吐着嘴里的沙子。
小米在钻进沙洞的时候,根本没有提前和他打招呼。猝不及防之下,他被灌了满嘴的沙子。
虽然一个职业级巅峰的人不至于因此受伤,但难受还是真难受的。
“咳咳……耶米娜,你这样是逃不了多久的。现在加斯基尔塔和奥兰丁的战争还没有停止,我们是无法不引人注意穿越两国的防线的。”
“那就不走两国的防线。”小米跳到一块大石头上,极目远眺,“我们往南走。”
“南?”卡曼立刻反应过来,“你要去海边?可是你也不可能进入港口城市。现在肯定所有的城市都已经收到你的通缉令了。”
“我们不进城,就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海边那么多条船,总能有一艘经过这里吧?”
卡曼不禁摇头,这个小姑娘虽然看着长大了,但内在其实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
“你太天真了。船的航线都是固定的,你怎么可能在荒无人烟的海岸找到一艘船。就算能看到,也是在极远的地方。船上的人就连我们都看不清。”
小米嘟起嘴巴。
她的确很多事情都不懂。
虽然在死人碑的祭司那里恶补了一阵知识,但要想独自在外闯荡却还远远不够。
不过小米的性子也倔。
“反正都走到这里了,就去海边看看吧。”
说话间,风沙又开始飘扬起来,小米连忙给自己围上纱巾,一把扯过卡曼手上的锁链就继续前行。
卡曼苦不堪言,却也只根本劝不动小米,只能认命跟着一起走。
在加斯基尔塔的领地南方,是一片绵延数千里的海岸。
但除了几个港口城市,大部分地方都是荒无人烟的枯岭。
海岸线与海面有着巨大的落差,近海区域数不胜数的礁石和暗礁让普通的船只避而不及。
但是这一天,有一艘破旧的,笼着灰雾的三桅帆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海岸驶去。
它的航线就是一条直线,没有可以去避开任何礁石。
但奇怪的是,哪怕已经正面和一块巨大的礁石相撞,这艘船也没有任何损伤。
但最终,这艘船还是在距离海岸几百米的地方停下了。
“主人,幽灵船不能上岸,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杰尼站在阿诺身边,恭敬地说。
阿诺低头看着他,“你也不能离开幽灵船吗?”
杰尼苦笑一声,“我已经和它融为一体,离开章鱼怪,就只有死。”
阿诺点点头,“那你先回海里等我。”
“是,我会随时等待主人的传唤。”
阿诺又看向肃立在一旁等待的雪莱,“我们走吧。”
雪莱躬身,“是。”
杰尼几度欲言又止,终于在阿诺迈出船舷的那一刻叫住了他。
“主人!”
阿诺无声回头。
“如果……如果您在大陆遇见了温迪,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杀了他?”
“他还没死?”阿诺扬眉。
杰尼握紧了拳头,“当年海难,我在清醒后,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阿诺在幽灵船的幻象中见过温迪的模样。
“如果我遇见他,会把他的头颅给你带回来的。”
“谢谢主人。”
杰尼直接跪下,俯身,额头紧贴着膝盖。
“我替幽灵船中禁锢的所有灵魂,感谢您。”
阿诺看着杰尼微微颤抖的后背,什么也没有说,直接跳下船。
海洋神徽的力量发动。
大海的波澜全部停止。
当阿诺的双脚踩在上面,就如同踩在结实的地面。只是道路略有些崎岖。
雪莱原本想用飞行法术带阿诺上岸,没想到阿诺却还有这样一手。
他垂眸压下心底的震惊,跟着阿诺跳下了船。
“亨尼,你能认出大人使用的是什么力量吗?我没有感受到任何法力的波动。”
闭口杯谨慎地说:“你当然感受不到……这是神明才能使用的根本力量。”
雪莱已隐隐猜到,只是内心还是不敢确认。
此刻听到闭口杯的承认,他还是忍不住直冒酸水。
为什么有人能够在英雄级就能使用神明的力量。
这个世界总是有人天生就是命运的宠儿。
就算知道阿诺身上肯定还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和阴谋,但雪莱还是在很多瞬间,真的很想成为他。
自己孜孜以求的,竟然只是对方的一个起点。
这也太让人丧气了。
不过就算再不忿,再嫉妒,雪莱目前也要老老实实地跟着阿诺。
毕竟他和闭口杯共生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要是不想某一天突然被闭口杯反噬暴毙,他还是要牢牢跟紧阿诺的。
两人的行进速度都很快。
当他们来到岸边,海水便重新涌动起来。
一个浪花高高掀起,直接将两人送上了几十米高的崖顶。
“死人碑在什么方位?”阿诺背朝大海,问身边刚站稳的雪莱。
雪莱抿了抿嘴,低下头,“对不起大人,我也没有来过加斯基尔塔。”
阿诺并不意外,但他依旧盯着雪莱。
没一会儿,闭口杯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大人……我,我也没去过。”闭口杯实在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当做地图。
可它真没这个能力啊!
两个手下都派不上用场,论打架也没有自己厉害。
阿诺真不知道莉莉娅为什么要让他们跟着自己。
他回忆着在妖精图书馆看到的有关世界领域分布的介绍。
“奥兰丁在加斯基尔塔的西方。或许我可以先往西方走,等找到人烟,再询问死人碑的方位。还可以同时打听一下小米的行踪。”
距离小米失踪被带走,已经过了许久,阿诺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找到知晓当初事情的人。
虽然确定小米在这里,但想要在地域广阔的加斯基尔亚找一个小女孩,无异于大海捞针。
阿诺只能边走边找。
他认定了西方,率先迈步走去。
雪莱连忙沉默地跟上。
这里很是荒芜,只有在海岸沿线附近有一些绿植,再往内陆走,就是一片沙漠。
阿诺不明白,海边应该不缺雨水,为什么还是会有大片沙漠?
最后只能归结于这里的神明。
然而幸运的是,两人走了不久,便遇上了一队人马。
队伍最前方骑着棕黄色大马的两人,头顶赫然顶着显眼的名字。
阿诺眨了眨眼睛,将兜帽戴好。
兜帽下的脸,瞬间变成了玩家“知北游”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