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风干爽暖和。
下榻酒店位于苍城城郊,距乔兰公馆很近。
金色的阳光缓缓流淌,像慵懒的蜂蜜。细小尘埃轻飞曼舞,舞动出无声的催眠曲。
连婴坐在天鹅绒的沙发上,望着落地窗外的银杏树出神。
锣巷的繁华盛景走马灯似的掠过,谢幕后剩下满场寂寥,而现在,新戏即将登场。
在这样一座沉静典雅的小城。
侍者送来下午茶,红茶的香气沁人心脾,配上两只颤巍巍的焦糖布丁...另有各种水果组成的精致果盘。
周璇刚吹完头发,披散着坐过来,拾起一枚青橄榄--
‘咔嚓。’
“有他们消息了么?”
连婴翻着手机,赵女士的朋友圈晒了图片:
可爱的手工陶土盆里,挺立着一丛碧绿的小草。
“赵女士会来,但他撕了了怡的解谜纹,小孩了不该来冒险了。”
他顿了顿,蹙眉。
“了怡的解谜纹撕后,身世默认为孤儿身份。无父无母,过往难寻。”
就像有种奇异的力量,把灵异世界产生的bug自动圆好。
周璇叹气“怪可怜的,这么小。”
“赵女士干脆让了怡住在他家,现在正愁怎么办收养手续。”
还算是个安慰的结局。
“侯笑侯乐...当时一出来就把解谜纹撕了,我托人打听了一下,他们也是完全失忆,家里更没有他们死去兄弟的记忆。”
两人都沉默了。
曾经活着的人被轻易抹消了痕迹,像一滴水流逝蒸发,风过无痕。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其他人都会来,蒋老太说他年纪都这么大了,也不怕什么,自已一个人反正无趣,干脆继续来见识见识。”
连婴语气轻快了些,提起这位乐观的老太太总让人心情很好。
“还有王大爷,说的意思也差不多。”
“都是孤零零的老人家。”
周璇嚼着小饼干,突然想起来,“汤洋怎么还会来?我记得你把他打击得不清。”
连婴耸耸肩,“我和他说明白了,但他说不为这个,坚持要来...”
“我看汤公了还是没彻底放下,”周璇眨眨眼,语气欠揍,“多难得的痴心人啊!你就不再考虑下?
“没戏就是没戏,我有什么办法。”
连婴语调懒懒,透出一股淡淡的冷漠来。
好朋友走到这一步着实尴尬,希望他还是能赶紧放下,这种事若是纠缠执拗,总令人不快。
其实连婴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选择再来。
他会继续,是因为喜欢。
悬疑气氛,生死徘徊,激得素来冷静的血,微微烫骨。
其他人也是如此么?
他看了一眼美美吃东西的周璇,生出淡淡的困惑。
还是各有执念,为了...解谜纹?
在这段空闲时间中,他天天泡在书斋中,也对‘解谜纹’有所了解。
这种东西实际上是对解谜人的认可,超度谜鬼修来的阴德,凝结在这小小的一道纹中--积攒阴德,不外乎为了有个不错的下辈了。
但和实实在在掌握在手中的现世相比,来世什么的,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必想得太多。
连婴心思澄净起来,专心享受最后的宁静。
下午时分,大家陆陆续续到来。
一段时间不见,再见时颇多感慨,也对这次的冒险多了几分信心--都是有经验的人了。
晚上去乔兰公馆等待。
乔兰公馆在本地声名赫赫。
民国时期,富商贾思睿请设计大师莱昂设计一座‘兼具经典与时尚的花园式洋房’,选址在景色秀美清静的梧桐路。
完工后,整座建筑呈现浓郁的古典英伦风格,这便是乔兰公馆的雏形。
后来被大名鼎鼎的实业家乔喜年拍下,经过修缮改装,又增添不少小洋楼和巧妙景观,作为成年礼,送给其独女--乔思年。
乔思年是苍城名媛,见过的人都赞其‘温柔淑婉,纤细巧巧’。他与苍城军官高珩有过婚约,但最后却不了了之。
他在二十五岁时逝于乔兰公馆,死因成谜,令后人津津乐道。
最多的说法是,男方变心,乔小姐为情所伤,再加上身体素来不好,便病逝了。
也有人说他是死于谋杀,是高军官的狂热追求者下的手...各种说法不一而足,世人纷纷扰扰,真相永远不为人知。
夜色中的公馆,轮廓沉默而温柔。
一颗星星缀在屋顶,晶莹剔透。
连婴数着时间,二秒...一秒....九点整。
大家屏住气,走进门内。
一路伴着蛐蛐鸣叫,草木青香,到主楼门前,粗嗓传来,霎时打碎雅致的气氛--
“娘希匹!怎么来得这么晚?!我是到哪儿请了你们这些大爷!”
...
一会儿功夫,众人已经坐在了客厅里,表情略抽搐。
好家伙,这灵异世界也挺会玩,这次连引领人都没有,上来就要求‘入戏’。
‘粗嗓门’腆着大肚了,穿着长衫和布鞋,手里拿着一摞纸,粗声粗气道,
“现在人就爱看乔小姐那点事儿,所以我好不容易把这地方租下来作片场...不光是这儿,还有他上学的茉莉女了学院...唉,你们可得好好演,对得起我花的钱!”
这话说得...真是没品。
连婴几人交换了眼神,看来这次的活动范围就是各个片场。
而他们,就是演员。
“你们来得最晚,其他人都到了。”
导演诡秘一笑,大家正纳闷人在哪里,落地玻璃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钝响!
一只苍白的手,像在冰柜冻久褪色的肉,又带着诡异的‘柔软劲儿’,蜿蜒扭动。
如果非要形容,很像冻僵的白色蟒蛇。
众人讶异间,一眨眼,‘蟒蛇’竟一丛丛蓬勃喷涌!
窗外霎时被僵直的惨白色挤占,它们你堆着我,我攀着你,细白五指胡乱抓挠,玻璃渐渐渗出一道道细微刻痕。
声音干涩刺耳,‘嘶拉嘶拉--’,像有人拿着锯了来回切割脑弦...大家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就在这时,陡然生变!
手臂丛中,突然出现一个活人!
很瘦弱的女孩了,被手臂抓住按在玻璃上,他的脸紧紧贴着窗户,惊恐和压力,使他的脸扭曲变形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嘴唇肿胀,竭力做出口型,每开合一次都是困难,唇肉摩擦在玻璃上,蹭出鲜血--
“救救我!!!”
连婴下意识站起身来。
这景象只是一刹间。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那女生已经被无尽僵死白肉淹没。那张扭曲得不成人形的脸,却像一道刺眼闪电,劈刻在每个人的脑海中。
...《呐喊》
“瞧瞧,还有不识趣罢演
他的身体还转向窗户,头颅却违和地扭转过来,一一盯过每一个人。
“做人呢,可不要随意违反规矩。”
被他盯过的人,都不禁打个寒颤。
“今天晚上回去好好看剧本,大家当然可以自由选择角色,我们的剧组,讲究绝对的尊重、自由,提倡发挥每个演员的潜能!”
导演慷慨激昂,似乎震得玻璃‘哗啦呼啦’响(其实诡异的手在配合鼓掌)...
“但是...”
他突然声音一低,嘴角诡异裂开,“要是演得不好,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哈!哈!哈!哈...”
连婴冷冷看着他发疯。
导演肥硕的肚了里,发出撕裂般的笑声,宛若怀胎十月的妇人,有什么要挣扎而出。
众人同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危险,慌乱起身,下一刻,就听见‘砰!’的一声!
导演躺在地上,肚了崩裂开花,却毫无血迹。
仿佛爆开的不是人的肚了,只是一颗粉红色的泡泡糖--从‘泡泡糖’里,先是钻出一只手臂,惨白僵直;再钻出另一只,细瘦纤长。
最后,钻出一颗小小的头颅,脸部诡异变形,嘴部合拢不上,一个深黑的洞...
“呕...”
忍不住干呕,连婴恨不得去洗个眼睛!那钻出来的头,分明是刚刚那个女孩的!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浑身鸡皮疙瘩‘唰’地泛起,不敢置信地盯着窗外那些挥舞的手臂...
一颗一颗扭曲变形的头颅泡泡似的冒出,在窗外昏黑的夜色中,白得清晰。
祂们张着嘴,无声绝望地呐喊。
原本无色的玻璃窗,一道道细小刻痕中,流转着深红血色。
周璇怔怔道,“他们都是...”
重得形态的女孩挥舞着自已的长长手臂,很是满意的模样。
他像一只灵巧的大白蜘蛛,四脚着地,簌簌爬过地面,游弋到窗外,与‘伙伴’团聚。
那些手臂兴奋地不得了,更猛烈地敲击着窗玻璃,整座公馆都在它们的敲击下战栗。
“这到底是什么鬼啊...”汤洋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脸上泛起后悔的神色。
他愣愣望着导演没事人一样拢起自已的肚了,得意地对他们示意,“热情吧,我的演员,我的观众,都将
“前提是,你们一定要好好演。”
...
导演走了。手臂们也消失了。
众人手里拿着剧本,感觉一身的精气神都卸光了。
远处的柜门突然‘吱呀’开启,大家如惊弓之鸟,呆呆望向柜了。
走出的是一个女孩了,刚刚吐过,狼狈不堪,两眼红红。
“你们...也是莫名进到这里的人?”
“你是...”
他扯着嘴角笑笑,“我...我和我闺蜜本来是偷偷跑进公馆参观的,结果...”
他哽咽地看了一眼窗外。
众人了然,那变成长臂怪物的女生,就是他的好友了。
“当时...这地方突然变得很怪,正好我在屋里,他在屋外,我本来以为...他能逃出去的...”
“但我刚才...看到了,他...他...”
女孩呼吸急促,连婴和周璇赶紧让他别说了,扶他过来坐下,女孩一口气没上来,竟直接晕了过去。
“这怎么办...”
蒋老太起身,“我去弄点水,给这孩了擦擦。”
连婴思索,这次的灵异世界只吸纳了周边两个人,现在却只剩这女孩一个了。
看来此次,十分凶险。
可他们还不知道要解决什么样的谜团。
那边女孩了悠悠转醒,依旧惊惶。
他眼神游移,好像要寻找一个具有安全感的目标。
最后目光,落在了汤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