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府。
朱秀坐在院子里,手拿一把蒲扇,面前放一只炉子,炉子上架着砂锅,锅里的水早已沸腾。
朱秀往锅里添些凉水,继续任其烧煮,轻轻摇动蒲扇,思绪回到了宋参那卧病在床的老母身上。
回来后朱秀寻思许久,结合宋母发病之初的症状,和目前的病症来看,她很有可能得的是坏血病。
坏血病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多见,也不曾大规模爆发过。
西方历史上关于坏血病的记载,也多是在大航海时期,因为长时间的远洋航行,缺乏新鲜蔬果补给而短暂集中爆发。
在历史上,中国人比西方人的饮食结构更加均衡些,还有饮茶的习惯,维生素族群的摄入是比较充足的,按道理不太容易患上坏血病。
但凡事都有例外,宋母或许因为体质原因,加上过去那些年,家境苦寒,跟随宋参东奔西跑,躲避战乱,饮食上太过单调,终究是拖累了身子,导致患病。
发展到现在,宋母身上出现其他严重的并发症,如果不及时治疗,只怕时日无多。
按照朱秀的推测,假如坏血病是宋母发病的根本,那么只有在将坏血病治愈的情况下,其余病症才有可能治好。
可惜耽误时间太久,宋母身体底子熬坏了,就算朱秀找准病根,也没有把握根治。
马三和史灵雁进到院中,马三拎一瓶黄酒,端一碗糖浆,史灵雁拎个小布兜,兜里有些山楂和黑豆。
朱秀检查无误后,将山楂、黑豆用水洗净,各取四两放入砂锅,再将糖浆倒入,盖上盖子,用力扇风加大火力。
“小官人我来~”马三想要接手。
朱秀推开他“你先仔细看我做一遍,记在心里。”
马三以为朱秀又在传授他什么新技法,急忙眼睛不眨地盯着看。
砂锅烧开再添水,一共添四道,将四碗水烧至快干时,加四两黄酒,煮开放至温凉一次内服。
“朱秀你又做什么好吃的?”史灵雁眨巴圆眼,小舌头舔舔嘴唇,满脸期待。
朱秀摇晃蒲扇,瞥她一眼“这是治病的药,你也想吃?”
“朱秀你又骗我!哪有人煮药放糖浆的?闻着还挺香!”史灵雁说话声清脆如莺,用力吸吸鼻头,脸蛋娇憨。
“嘁~少见多怪~”朱秀摩挲下巴,眼睛不老实地在小姑娘身上转悠。
“这副药喝下肚可不得了!能长出大胡子,就像你爹那样!胸脯会变平,就像我这样。脸会压扁,就像马三,头会变秃,就像关铁石!”
朱秀翘着腿,看着睁大圆眼惊恐不已的小姑娘,慢悠悠地道“怎么样,你想喝吗?”
史灵雁慌忙摆动小手“我才不要喝!分明是毒药嘛!”
马三笑呵呵道“小官人是在逗弄您呐~”
朱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对了雁儿,我记得你在地窖里藏了不少橘子、菜菔、大枣、石榴、苋菜什么的,可还有?”
“你想干嘛?”史灵雁后退一步,警惕地瞪着他。
朱秀将蒲扇递给马三,起身搓搓手谄笑道“好雁儿,江湖救急,匀出些给我可好?”
史灵雁想都没想,用力摇晃脑袋,两条羊角小辫甩动“不好!那些可都是我攒着,要吃到夏天呢!”
“是这样的”朱秀揽着小姑娘的肩头,长长叹息一声,“说起来,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宋参宋判官你知道吧?那可是我们彰义镇的大孝子啊”
朱秀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一个孝子,多年来为母治病,四方苦求无果的故事。
史灵雁听罢不禁心生感动“这么说,你煮的药和我地窖里的蔬果,能治好宋老夫人?”
朱秀肯定地道“如果我的判断准确,那么这些东西一定能让老夫人的病情有所好转!”
史灵雁眨巴眼,歪着脑袋看他“你当真不是要来自己吃?”
朱秀轻拂袖袍,严肃道“我岂是那种贪图口腹之欲的人?”
“那草墩子后面的是啥?”史灵雁小脚一拨,踢开炉子前的草墩子,露出一堆山楂核。
朱秀一怔,怒视马三“大胆马三!竟敢背着我偷吃?”
“小官人,我”马三大急,想要解释。
朱秀手一挥制止“无需狡辩!念你初犯,罚扣本月工钱!再敢多说一个字,罚一整年!”
马三憋的脸红脖子粗,满眼幽怨,只得捏着鼻子认下。
朱秀转而讨好道“雁儿消消气,我已经惩罚过他了!”
史灵雁瞧瞧马三,又瞧瞧朱秀,小拳头攥紧咯咯响,用力在他眼前一晃“要是你敢骗我,本姑娘饶不了你!”
“嘻嘻,女侠饶命!”朱秀故作讨饶,逗得史灵雁娇笑不止。
“你等着!我这就去拿些!”史灵雁对朱秀的讨好服软很受用,蹦蹦跳跳地跑出院子。
“呼~”朱秀松口气,屁股挨着草墩子坐下,总算是把小娘子忽悠住了。
“小官人,我的工钱”马三满脸肉疼。
朱秀脸一板教训道“三啊,不是少爷我要训你,实在是你今日所为让我太失望了!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区区一点小钱,瞧把你给急的!做人啊,格局要大,心胸要开阔!就连我担任掌书记,不也乖乖干活还倒贴钱?”
马三涨红着脸,吭吭哧哧。
“三啊,你任劳任怨,忠心侍奉,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今后彰义镇步入正轨,你是我身边的大管家,还怕缺钱花?到时候给你十双手都数不过来!”
朱秀信誓旦旦拍着胸脯,给马三画大饼兼洗脑。
马三无言以对,却还是朝朱秀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作何?”
马三咽咽唾沫“买糖浆的钱”
朱秀疑惑道“府里后厨还有,你去取来就是,哪里用买?”
马三哭丧着大饼脸道“史节帅就给了这么点,说府里的糖浆他要留着刷糍粑吃,给宋判官做药的让你自己垫钱去买,等盐款回来一并算”
朱秀瞪大眼,跳起来冲着史匡威居住的跨院怒吼“老史!你个混蛋!抠搜鬼!”
自从过年时朱秀教会史向文打糍粑,用油煎或者火烤后,刷着糖浆吃,爷俩就喜欢上了这道舔糯美食。
马三瞧着朱秀火怒的样子不敢吭声,心里暗暗嘀咕,也不知刚才谁说的格局、心胸
无奈,朱秀只得从钱囊里,抠抠搜搜地掏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坨银块,心疼不止地塞给马三“不准偷吃,省着点用!”
马三哭笑不得,也不知到底是谁偷吃的山楂。
马三捏着钱出门买糖浆去了,朱秀颓然坐下,钱包日益干扁,坐吃山空,要是毕镇海还不回来,他和节度府都要陷入无钱可用的尴尬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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