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贴上有宋绘月的姓名和身高样貌,守城士兵对着看过之后,才挥手让她进城。
两人在定州城中转了一圈,发现粮价已经高到了每斗米七十五文,干旱前,一斗只在八文左右。
干旱让定州颗粒无收,别的地方就算有余粮,也是送到军营,保证士兵们有吃有喝,干旱眼下缓解了,地里却连萝卜都没有一根。
街道两侧蹲满了鸠形鹄面的小乞丐,老的一个都看不到,早已经冻死饿死。
李俊买了十个肉包子充饥,又买了七个又大又黄的漂亮橘子,橘子远道而来,身价比大米还贵,果行的人都不好意思多赚,还送了他一个装橘子的篦箩。
宋绘月拎着橘子打听贺家的消息。
果行的人啧啧两声:“太惨了。”
原来贺太太死后,贺家乱了整整半个月,贺小宝对自己的爹深恶痛绝,趁乱投奔舅母怀抱,命令贺太太的管事和嬷嬷把贺江淮的钱财,一趟一趟运送去了贺太太娘家。
等到贺江淮办完贺太太的丧事,又为李俊上下打点了官府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嫡长子一边在贺太太灵前做孝子,一边像蛀虫似的把家给蛀空了。
贺太太娘家吸血虫似的趴在他背上吸了这么多年,如今连儿子带家当都卷去了人家家里,简直是半辈子白忙活了。
他二话不说,就登门去要自己的银子和儿子,没想到不仅没能要回来,还挨了来自亲儿子的一顿臭骂,那位舅母一开始倒是通情达理,劝说贺小宝跟着回去,三两句之后,就露出了真面目。
舅母说继母之流,都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她怕贺小宝日后被继母欺负,霸占财产,要举家也搬进贺家去,照顾贺小宝。
她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贺小宝又在一旁帮腔,贺江淮气的两眼发黑,病了七八天。
病好之后,贺江淮又亲自登门问了一次贺小宝,见贺小宝连爹也不肯叫,便去知府衙门里告贺小宝忤逆不孝,出籍别居,不再是贺家中人。
他又拿出老本来上下打点,很快知府衙门就变更黄贴,发放执凭给贺江淮,断绝了他二人父子关系。
贺小宝和舅母本意只是拿捏贺江淮,并不是真要出籍,哪里想到他如此烈性,竟然撇的一干二净,于是又到贺家闹了好几场。
贺江淮闭门闭户,如今连门都不敢出,更别提做生意,只把家中的铺子赁出去,蹲在家里吃瓦片。
李俊一听老朋友被自己连累的如此凄惨,几乎要落泪,带着宋绘月急冲冲的就去了贺家。
到了贺家门前,宋绘月将暖笠往下压,让帽子的阴影遮住自己的眉眼,李俊递给门子一把铜子,请他去通传,就说自己是贺江淮的老朋友。
门子没想到守贺家的门都能守出钱来,乐开了花,小跑着进去通传。
等候之际,李俊低声问宋绘月:“真要找老贺?他虽然是做海货生意,可没干过坏事,晋王不是有许多门人在吗?对你也恭敬,你怎么不用?”
“晋王是晋王,和我是两家人,”宋绘月理了理衣袖,“用他的人,借他的势,我便是依草附木之徒。”
李俊想了想:“偶尔借势,也无妨。”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借势,也要为势所害,”宋绘月笑看李俊,“你不信我?”
李俊立刻摆手:“信。”
他还想说什么,门子已经一路跑了出来,让两人进前堂等一等。
宋绘月和李俊迈步进入贺家,在前堂坐下喝茶,耳朵里听到了贺江淮粗放的大嗓门,再仔细一听他说的内容,顿时啼笑皆非。
原来贺江淮一个接一个的往家里纳妾,小妾们各自繁衍个不休,人数众多,宛如蝗虫,将贺江淮吃了个寸草不生,他为了整顿家务,将小妾、儿女、下人,分成三拨,每日点卯请安问事。
第一批向他请安的是小妾,小妾们打扮的花枝招展,袅袅婷婷,被无情的贺江淮按照年龄整齐排放,清点人数,发放一日的用度,随后命令她们迈开步伐,滚回屋子里去。
美妾们稀稀拉拉的滚了,第二批儿女们走了上前,队伍站的落花流水——有两个实在太小,还在奶娘怀里喝奶。
贺江淮对儿女们扫视一遍,将面孔一一记下,以防再出现冒充是他儿子的混账骗吃骗喝,并且询问儿女们的习性。
不问还好,一问就头昏脑涨。
儿子们略微的认识几个字,最聪明的认识八十个字,学问是十窍通了九窍,而且胆子一个比一个小。
女儿们不仅不知书达理,还和美妾们学了一手争风吃醋的手段,描眉画眼,分外妖娆,不好嫁出去做正房太太。
贺江淮如今手中无钱,想要将儿女们栽培起来都不行,等过了年,他出一趟海,再回来慢慢教导,此时只能无奈的将儿女们轰走。
儿女们拖泥带水的走了,下人们便涌上前去,老老实实的报事情拿银子——至于一个鸡蛋要他一两银子的混蛋,也被他撵出了十万八千里。
下人们拿了银子,战战兢兢走了,贺江淮长出一口气,端起茶杯一通猛喝,记起来有老朋友到,又赶紧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生财之道,一屁股坐到李俊对面:“俊......”
“哎哟”一声,他一屁股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人都坐到地上了,他还震惊着,抬起头去看宋绘月的脸:“妹妹,真是你啊。”
他又看了看桌上的橘子,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椅子里,打了个虚弱的哈哈:“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妹妹近来可好?”
宋绘月笑着点头:“好,之前承蒙你照顾,特意来看你,也是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商量,有事当然是要商量,怎么能动粗。”贺江淮十分客气,同时他将一张苦瓜脸面向了李俊,满脸倒霉相,“俊,你怎么还带着刀来的?”
李俊有点招架不住好朋友的可怜样子:“哦,我......我不是入伍去了吗,你别怕,这次来确实是有事,我们需要你帮忙。”
他扭头对着宋绘月挤眉弄眼,示意她闭嘴,以免将贺江淮吓坏。
宋绘月只好极力咧开嘴微笑,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而贺江淮心里很茫然:“帮忙?”
是帮忙杀人还是帮忙毁尸灭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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