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助兴的歌女们换了一波又一波,酒水也不知道温了多少遍,每个人都是醉醺醺的,脸上带着红晕。
但只有五个人例外,李心安,李腾空,李林甫,周红和张思远。
李心安扫视着堂内宴上的众人,眉宇间有些凝重。
五个没有喝酒的人里面,他自己是年纪太小,不宜饮酒。七姐姐是出家人,不能饮酒。可是那三个人怎么回事?
周红是李林甫的贴身护卫,不喝酒也说的过去。但张思远又为什么不喝,李心安对这个老人还是有所耳闻的,这个老头子,可是无酒不欢啊。
最为可疑的是李林甫,作为家主,家宴最重要的人物。今天晚上,他竟然滴酒不沾!大哥、二哥还有当家主母敬的酒,他全部推辞了。
“李林甫在搞什么鬼……”李心安眯起双眼,心里隐隐有些寒意。
他本能的觉得,今天晚上会发生些什么。
“小弟,你怎么了?”李腾空看见李心安一脸凝重的盯着李林甫,便关切的问道。
“七姐姐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李心安看着李腾空。
李腾空眨了眨眼,顺着李心安的目光看过去,“你是说……父亲没有喝酒?”
“对!”
“……确实不太正常。”李腾空沉吟道:“也许他还有什么安排,也说不定。”
李心安摇摇头,道:“我心跳的厉害,我总觉得,今天晚上会发生点什么事。”
“你确定不是累了?”李腾空打趣道,“这么晚了,实在撑不住的话就先回去吧。”
“不用,家宴,我走了不合适。”
李心安低下头,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却没注意到,站立在李林甫身后的周红突然抬起头向上看了一眼。
李林甫回过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周红嘴角一咧,露出一抹狠辣的笑意。
他随即转过身,目光和张思远的视线撞在一起,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的点了一下头。
李林甫举起酒杯,堂内众人的喧嚣顿时静了下来。
李心安诧异的抬起头看向李林甫,这是他今晚拿起来的第一杯酒。
“承蒙陛下天恩,我李家人丁兴盛,大儿李岫,女儿腾空,都是惊才绝艳之人。后起之秀,亦如雨后春笋。谨以此酒,敬我李家繁荣昌盛!”
“敬李家,敬父亲(老爷)!”堂内众人齐齐举杯。
李林甫酒杯举至唇边,仰起头,酒水入喉,就要一饮而尽。
李心安却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声响。
下一瞬,房顶轰然碎裂,李林甫头顶,一道人影闪电般朝着他当头袭来。
周红狞笑一声,抬起拳头,向那人挥去。
面对着周红袭来的刚猛拳头,那人却是不闪不避,下冲之势丝毫不减,直奔着李林甫头顶而去。
“叮——”似有金铁相交之声,剧烈的碰撞在李林甫的头顶之上展开,周红闷哼一声,身体径直倒飞出去,将那扇精致的屏风砸成了一地碎片。
不过那刺客的攻势也终究是被周红打断了,身体偏移,只得打一个转,落到大堂中央。
“啊……”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晚宴上的众人大惊失色,在房顶碎裂的沙尘碎石之下,不少人都被砸的头破血流,那些姨娘小姐们更是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男人们则是强装镇定下来,惊惧的看着大堂中央的那个男人。
“来者何人,竟敢在李府放肆!”李岫也是惊魂未定,但还是提起心神,厉声斥责道。
刺客却是不回答,盯着勉强站起的周红,轻蔑的说道:“当年铁拳宗老宗主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更是刚直不阿。武氏专权,多次派人邀请入朝为官,老宗主都是义正言辞的拒绝。可怎么才传了一代,这铁拳宗的风气就败坏成这个样子了!”
“你说为朝廷做事,也就罢了。为昏君做事,那还能说是贪图富贵。可你为奸臣做事,那算什么?周红,你就算想当狗,也得当的有格调点啊。”
“禇宗主教训的是,我周红就是个粗人,啥也不懂,没什么格调。”周红狞笑道:“但是我不蠢,我识时务,知道跟什么人是对的!”
“他就是你认为跟的对的人?”刺客手指向李林甫,脸上的嘲笑更明显了。
“相爷待我不薄,我自然忠心侍奉。倒是禇宗主,行刺都不带个面罩,岂不是愚蠢至极?”
“我褚赢生一生光明磊落,从不做违背良心之事,我问心无愧,为何要遮遮掩掩?”
“那你就不怕牵扯到铁甲门?”
“我铁甲门上下,无一不是热血男儿,岂会惧怕奸臣恶犬?更何况——”刺客冷笑一声,看向李林甫。
“杀了他,我们自然没有后顾之忧。”
李心安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他猛地一转头,“七姐……”
李腾空捂住他的嘴,面色凝重,道:“我知道,你不要说话。”
她轻轻抱起李心安,一闪身,藏到了柱子后面。
李心安眼里涌动着热切的光彩,小声说:“是褚赢生啊……”
“一品归真境高手,铁甲门宗主,有着一身比肩镔铁的铁甲横练功夫,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我记得在去年天机楼的武林总榜上,他排名是第七。在横练一科上更是甲字魁首。”
只是……这褚赢生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好想在什么地方听过。
李心安摇摇头,只当自己是听错了,对方可是归真境高手,自己怎么可能听过他的声音。
“但他现在要行刺父亲。”李腾空一脸凝重,“心安,你希望结局是怎样的。”
“我……”李心安茫然起来,他惊讶的发现,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
现在场上的情况十分明了,褚赢生与李林甫,刺客与被杀者,二人之间,必定要死一个人。
自己会希望谁死呢?
“不知道的话,就好好看着吧。”李腾空的话打断了李心安的出神,“好好看看,褚赢生是怎么死的。”
“七姐为什么如此断定,褚赢生会死?”
“因为,我们的父亲,可是李林甫啊……”
周红拖着蹒跚的脚步,左手捂着右臂,向褚赢生走了过来。
刚才的那一拳,虽然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褚赢生的身上,可是他却感觉自己打在了一座山上,褚赢生那归真境的横练功夫直接震断了他的胳膊。
“刚才的那一拳,若是老宗主出手,即便他是返元境,我也是断不敢硬抗的,可你不一样。周红,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困在二品无法突破吗?”
褚赢生傲然道:“学武之人,要的就是自由,心思豁达,才能有所感悟。像你这样为了荣华富贵投身于奸臣,可就是自己断了突破的路子,若是能到一品,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去你的!”周红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我呸!褚赢生,你他妈不就比老子大几岁,早比老子迈进一品吗?老子尊重你叫你几声禇宗主,你还真蹬鼻子上脸啦。还教训起老子来了。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就算你是归真境又如何,老子照样打!想杀相爷,先过了老子这一关!”
看着一脸慷慨赴死模样的周红,褚赢生不屑的道:“杀你?脏了我的手!”
他看向一脸平静的李林甫,有些惊讶,“相爷居然不害怕?”
“怕什么?”李林甫平静的反问道,“本相是朝廷命官,有陛下天恩护佑,岂是你这种草莽匹夫可以威胁的?”
“哈哈,能够任用你这种奸臣,他也不是什么好皇帝!”褚赢生狞笑道,“我倒要看看,那个昏庸皇帝的天恩,能不能护住你的脑袋!”
他环视四周,缓缓说道:“素闻李林甫手下有一个血衣堂,还有一个返元境的堂主,不知那位血衣堂主,现在,可在堂上啊?”
褚赢生的脸庞转到了李心安这边,灯火摇曳间,李心安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却惊讶得瞪大了双眼,怎么也不相信。
“是他!”
这竟是今天白天那家临街茶铺里和他一同饮茶的那个行人!
“你认识?”李腾空不可思议的问道。
“我今天……见过他……”李心安艰难的咽了口口水,难怪他觉得褚赢生的声音那么熟悉。
李腾空闻言,顿时关切的问道:“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也不知道我是李林甫的儿子,不然的话,我也活不了了。”李心安苦笑道。
褚赢生的声音再度响起。
“相爷,血衣堂的人再不出来,我可就要动手了。”
李林甫说道:“禇宗主是横练一派的高手,练得就是光明正大四个字,血衣堂那种不入流的阴险手段,对付禇宗主是没有半点用的。”
“相爷倒是知道的不少。”褚赢生点点头,“不错,即便你叫出了血衣堂,你今天也是必死无疑。”
李林甫摇摇头,“我还有别的手段。”
“别的手段?就凭你藏在李府里的那一百五十名士兵吗?”褚赢生笑道,“相爷,我既是来刺杀,又怎么可能不探明情况,做好万全准备。你仔细听,这大堂外面,是不是很嘈杂?”
李心安闻言,耳朵一动,却是发现外面人声嘈杂,火光四起。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褚赢生吸引了,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竟是完全没有注意。
褚赢生将手指放进嘴里,吹了一个口哨。
片刻之后,大堂外面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痛快,哈哈……”
破碎的屋顶上再次响起脚步声,又是一阵碎石沙尘飘洒,两名黑衣人从屋顶上翻滚而下,落到了褚赢生身旁。
大堂外响起一阵哭喊,十几名黑衣人出现在大堂外,围住了这大堂唯一出去的门口。
他们都是清一色的黑色装束,同样的浑身浴血,同样的不持兵刃。
“宗主。”褚赢生身旁,一名铁甲门的弟子说道:“和胡三死了,但他们杀了二十个禁军,没给咱们丢人。”
“好!”褚赢生笑道,“不愧是铁甲门的汉子,咱们杀了李林甫,拿他的人头去祭奠两位兄弟!”
堂外的黑衣人齐齐往前踏了一步,那些原本在外伺候的仆人们此刻都是吓破了胆,哭喊起来。
李心安向外看去,人群中一个偏僻的角落,福伯不知道去哪儿了,吴乡蜷缩在人群的最后面,显得慌张无比。
“你们两人倒是出不了什么事,可怜少爷我,今天说不准就要丧命了,我可是刚拜的师傅,还没学到什么本事呢……”李心安了无边际的想道。
李林甫看着这些同仇敌忾的黑衣人,却是反常的笑了一声:“很好,去掉死了的两个,一共十五人,都到齐了。”
“你说什么?”褚赢生眯起双眼,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
“相爷,不要强撑说大话了,局面已经不在你的掌控之中。纵使你调用了禁军护卫宅邸,还有金吾卫巡街,却不还是被我们轻松突破了?恐怕相爷你打死也想不到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吧。”
“那有什么想不到的。”李林甫那双令多少人心惊胆颤的眼眸好似亮了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弧光。
他轻轻一笑,平和的声音蕴含着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不就是我幼子院子里的那个马夫吗?”
褚赢生的笑声戛然而止。
李心安身躯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李林甫。
幼子?他哪里还有幼子,说的不是自己是谁!
李心安其实已经猜到了,把守严密的李府,褚赢生他们是绝对不敢强攻的,只能是家贼将他们放了进来。
但,怎么会是自己院子里的人……
李林甫的声音再次响彻在众人耳边。
“凡是大唐疆域所至,我想知道的,都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