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郑永历二十五年,满清康熙十年,大明传统的新年刚过,郑经便将政务委托给六官衙门,自己则带着侍卫亲军在林陛亲自指挥的一支五船编队保护下开始了巡游郑氏领地。
郑经所行的第一站便是琼州府琼山县,提前得到消息的琼州府知府张煌言、驻守琼州的海军第二舰队长官洪暄、陆军中军都督黄廷已经在海口港迎候延平王的到来。
有了儿子的郑经蓄起了胡须,给人平添了几分稳重的姿态,洪暄是年前才刚刚到琼州履职,他的副手陈泽如今正在鸿基港保护郑氏这个重要的煤矿港口。
陆军右军副都督杨富驻守崖州莺歌海盐场,保护崖州工业基地,并不在琼山,要见这两人得去他们驻防地才能见到。
郑经并没有随着张煌言进琼山城,而是在洪暄与黄廷的陪同下跟海陆两军的官兵进行了联欢,并且在海口港祭奠了英烈祠。
然后在张煌言的陪同下开始巡视整个琼州,由于郑氏主要的投资方向是琼州府西面的昌化县与南面的崖州。
北面原本是琼州府最发达的地区,这两年却有些落寞了。琼山城这么多年下来基本上海维持了当年刚刚接手时的样子。
不是张煌言不想把府治之地好好经营一下,怎奈地方上没有多少钱粮可以利用,一些财政结余也只能尽量投入到基础设施建设中。昌化与崖州倒是有钱,可是这钱是直属于王府藩库的。
张煌言这个地方官并没有权力截留一文钱,这两年借着崖州棉纺织业的兴起,其他各县的大户人家也陆续地开办起了纺纱厂,不过由于他们没有先进的纺纱机械,生产的面纱质量又差价钱还高。
根本无法与崖州棉纺织厂进行竞争,没有几年就陆续的倒闭,只能将自己生产的棉花卖给崖州棉纺织厂。
张煌言多次上疏请求郑经将先进的纺织机械推广到整个琼州府,都被郑经拒绝了。这项技术暂时必须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若是扩散开来,以琼州到广东布政使司的距离,很快就得被大陆偷学去。
再次见到郑经,张煌言旧话重提,还是希望能够把棉纺织机械扩散出来,这样百姓都能得利。
郑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接张煌言的话,而是反问张煌言道:“苍水先生!现在你还觉得技术没有经学重要吗?”
张煌言很想说经学重要,经学能够正人心,可是这话说了自己都不信,若是经学能够正人心,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读书人做出的事还不如贩夫走卒。
“王上!经学与实学各有侧重,应该互为表里才是!”
郑经给张煌言伸出了大拇指,称赞道:“苍水先生这话才是老成谋国之言,经学有经学的用处,实学有实学的作用。
既然不能偏费,若是工匠与读书人站在一起,苍水先生认为他们谁更高贵一些,或者说工匠就该等而下之。”
这话张煌言不知道怎么接了,自古都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就明确的指出读书人就该高人一等,若是张煌言敢说读书人与工匠是平等的,肯定会遭到天下读书人的口诛笔伐。
郑经见张煌言踟蹰的表情,便知道张煌言内心的纠结,笑着说道:“苍水先生,就连你都觉得工匠要比读书人低一等,你觉得天下士绅会拿工匠当一回事吗?”
“王上!官府可以保证工匠的待遇,让工匠凭借手艺过上比普通百姓更好的日子,这样不也能够起到支持工匠的作用,何必要让工匠参与到政治当中!”
郑经摇头道:“只要天下还有阶级,世人就都愿意爬到最高的那个阶层上,那么寡人请问苍水先生,哪一个行业更容易爬到顶层。”
张煌言叹了口气,道:“确实是读书人更有进入顶层的资格,读书人掌握天下大政,为天子牧守万民,这是几千年来传下来的,能够保持这么久的传承,肯定有其传下来的道理。
若是读书人真的如此不堪,历代的君主也不会一直使用读书人牧守万民。”
“那是因为君主没有选择,其他学说已经被儒学打压的没有了活路,君主不用读书人,就找不到人来当官。
这就是明太祖最恨读书人,又不得不使用读书人,即使一辈子铁腕反腐,依然挡不住的洪流。
如今寡人清楚地看到了还有另一条路能够让这个国家强大,怎能不坚持推行下去,实学的作用苍水先生也看到了,无论是昌化的钢铁厂、还是莺歌海的盐场、还是崖州的晒盐,哪一个不是实学在推动。
实学给我郑氏带来了实实在在的财富,难道创造了这一切的工匠,不该有相应的地位吗?更别说造船、铸炮、制造火枪这些关系到我郑氏生死存亡的工匠,哪一个不值得我们拿出最尊敬的态度。”
郑经的话每一句都打在了张煌言的心里,工匠创造的东西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而儒生却拿不出任何拿的出手的东西与实学抗衡。
“王上!工匠的作用是很大,可是工匠却很自私,他们都是敝帚自珍,从来不愿意将自己的秘技贡献出来,而儒学有教无类,只要是愿意学,儒学就愿意倾囊相授。”
“苍水先生将实学与发明创造混淆了,这是诡辩,实学的书籍那么只要读书人愿意学,就能学到,可是有几个读书人能够如密之先生和长庚先生那般钻研实学的。
所谓的读书人,读书更多的目的是科举,是当官,是希望自己有特权,读书人若是肯把当官的权利让渡出来,科举的时候实学与经学并驾齐驱怎么样?”
张煌言哑口无言,这事明显是儒学将上升的通道堵死,不给其他学说任何的机会,只要所有人都同意将科举考试的内容修改为儒学与实学并举,这钻研实学之人肯定越来越多。
这话张煌言哪里敢说,这是等于刨儒家祖坟的事,张煌言也没有这个胆子去承受天下读书人的口诛笔伐。
“王上!您将来打算如何安置儒学?”
“儒学不过是百家之一,不可能独霸朝堂,未来的天下将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只要其学说能够推动社会进步,都可以在未来有一席之地。”
“那未来的选官怎么选,总要有一个选择的标准吧,不然学子们又该如何选择读书?”
“未来的官员将是专业化的官员,比如说工部的官员,那必须都是精通实学的官员,也就是说工部选拔官员的时候,优先考虑实学优秀的学子。
比如说户部官员,每天都要跟账目打交道,那必须是学好数术,也就是说只有数术好的学子才能进入户部。
比如说刑部官员,就必须要精通刑律,刑侦、仵作专业精通的学子优先进入刑部,以及刑部以下的各个地方提刑司。”
张煌言心彻底的凉了,延平王说了三个部门,没有一个部门的官员与儒学有关,忍不住问道:“王上!儒生能进哪个部门?”
“苍水先生觉得儒生能干什么?”
张煌言张了张嘴,很想说儒生那个部门都能干,可是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多少新科进士到了地方什么都不懂。
本来刚刚步入官场满腔的雄心壮志在胥吏衙役的愚弄下,深陷其中,要么同流合污,要么黯然倒下。
张煌言能够看出如今这种取仕方法的弊端,也想着如何改变这种弊端,然而张煌言与历代的改革变法者一样,都是螺狮壳里做道场,无法逃出儒家这个框架。
无论是前宋的王介莆还是前朝的张太岳都是如此,不彻底的打掉食利阶层,想要改变如今的官场形态谈何容易。
“王上真的认为儒生已经无可救药了吗?六部与地方官员难道都没有儒生的容身之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