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柳芸自小是听着阿娘辱骂阿爹是废物这种话长大的。
阿娘平生最羡慕的人便是她的妹妹,那个去七品官家做妾的姨娘了。
每每去顾家一次,阿娘便会回来骂阿爹一次,说他不中用,说她是瞎了眼才会嫁给这样不争气的废物。
说完,便狠狠瞪了一眼躲在角落里的她,摔门而出。
而阿爹,面对着阿娘的轻视谩骂,没有一点回应,只是继续着手中未干完的活。
村里的村民都说,阿爹这样不是老实本分,是蠢,是活该,说是阿娘这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说阿爹活该被戴绿帽子。
她的小伙伴们也看不起她的阿爹,说她阿爹是绿帽王,绿帽一顶接着一顶。
可她从来不这么想,她觉得阿爹是世间最好的人。
阿娘不在时,她一个人害怕,阿爹会来跟她讲故事。阿爹也会雕刻各种小玩意给她。阿爹也时常趁着阿娘不在,偷偷买桂花糕给她吃。
她觉得,她最喜欢的就是阿爹了,连阿娘都比不上。
有时她甚至在想,要是阿娘不在了,她和阿爹会不会过的更好。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的想法很快便得到了实现。
一向以老实人著称的阿爹在亲眼看见自己的妻子和自己最好的兄弟睡在一处时,彻底爆发了。
阿爹狠狠打了阿娘好几个耳光,若不是村民们拦着,阿爹可能要杀了阿娘。
阿娘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她觉得自己的一生都被阿爹给耽误了,如今偷了个人又算什么。
大概是阿娘的态度彻底惹恼了阿爹,当天夜里,在明亮的月光下,阿爹直接掐死了在睡梦中的阿娘。
阿娘没挣扎几下,便彻底没了气息。
然后,阿爹便在这间屋子里,悬梁自尽了。
在这一夜,她失去了双亲,而她的人生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姨娘可怜她失去双亲,接她来了顾府。
姨娘虽然是顾府的妾氏,可她向来得宠,又生了表哥和表妹一对兄妹,在顾府的地位很是稳固。
姨娘告诉她,把顾府当做自己家里就行,没有什么好顾及的。
她当时看着姨娘慈爱的目光,真的就相信了。
她想,有这么疼爱她的姨娘,住在这样漂亮宽敞的宅子里,她做梦都会笑醒的。
顾府的当家主母不怎么喜欢她,但也从未为难过她。
顾家原本有四个孩子,大公子和二姑娘都是顾夫人的孩子,但二姑娘早在一岁时就夭折亡故了。
至于大公子,她听从姨娘的话,要去多亲近他,可大公子对待人,向来冷漠,她渐渐的,也就不愿意去了。
至于书瑾表哥和兰馨表妹,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时常和她在一起玩。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在顾府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三年过去了,她十二岁。
和顾府孩子们一起读书写字,她被教的知书达礼,养的如娇花一般。
她以为生活就会如此这么美好地过下去,可事实从来都是残忍的。
“阿娘,我早便看孙柳芸不爽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把她赶出去啊,哥哥成日里夸赞她,都快把我这个妹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屋里面,是顾兰馨撒娇抱怨的声音。
她心跳的很快,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她想要知道,姨娘会怎么说。
姨娘对她那么好,定然不会想要敢她走的。
可到底,姨娘让她失望了。
“死丫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我把那丧门星接来顾府养,是为了让她去勾引大公子的。只要大公子名声坏了,你哥哥不就能继承顾家家业了么。这样的话,你可不要再说了,万一叫旁人听去了,定是让我们母女不得好过的。”
原来,所谓的血缘至亲,不过是表面,终究比不过到手的荣华富贵。
她本以为,这是最残忍的,可没想到,她的姨娘,比她想象的更加无情冷漠。
那是一个倾盆大雨的夜晚,电闪雷鸣,她的姨娘在她茶杯里下了药,然后带着一个男人进了她的闺房。
姨娘以为她昏迷了过去,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并没有喝那杯水,她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
她也知道了姨娘的谋算,既然大公子对她不屑一顾,那么为了不浪费这些年对她的养育之恩,姨娘便顺水推舟地把她送给她自己的丈夫,让她来替自己固宠。
她不知道那晚她是怎么度过的,暴雨声掩盖了她的哭泣声,而她失去的,也不仅仅是贞洁。
后来,姨娘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去世了,她跪在姨娘的灵前,哭的很伤心。
可她知道,她心里是在疯狂地大笑着。
这就叫恶有恶报啊。
姨娘毁了她的人生,那么她就要毁了她最放不下地一对儿女。
她知道天家的长乐公主在一次宫宴上对顾书瑾一见钟情了,所以她主动去勾引顾书瑾,他本就对她有几分好感,很快便上钩了。
后来,长乐公主越逼越紧,看着态度,是得不到顾书瑾誓不罢休。
而顾书瑾在尝到长乐公主的身份所给他带来的甜头后,对她渐渐开始敷衍。
她在心里讥笑,堂堂公主,眼光竟是这么差,看上这么一个爱慕虚荣的货色。
她假装和顾书瑾彻底了断,和顾远道请辞,他大概也觉得她碍眼了,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在面对她时,顾远道像是忘记了曾经对她做过的一切,没有半点心虚,道貌岸然地令她恶心。
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要毁了顾家之心。
男人么,往往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她毫不留情地诀别和长乐公主死缠烂打的纠缠两厢对比之下,顾书瑾很快就偏向了她。
她成了顾书瑾的外室。
他不仅替她找好了屋子,还把一直伺候她的采萍叫了过来,吩咐采萍好好照顾她。
她自然对着顾书瑾一番温软细语,哄的顾书瑾不知道天高地厚,让他深刻觉得长乐公主粗俗无礼,根本配不上他。
事情都在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顾书瑾对着长乐公主越冷淡,长乐公主就越觉得他与众不同,就对他执念越深。
后来有一日,顾书瑾来了这里,情绪低落地告诉他,陛下下圣旨了,给他和长乐公主赐婚,君命难为,他对不住她。
她当时真想给这个虚伪的男人狠狠一巴掌,可她并没有那么做。
她只是扑到他怀里,委屈而又乖顺地说,她不求名分,只要和他在一起。
顾书瑾对这样的话,自然是满意的,可嘴上还说着委屈了她这番话。
她知道,如今顾府今非昔比了,顾远道从区区七品官一跃成了一品尚书。
她开始怀疑,她的计划是否是对的。
按照长乐公主对待顾书瑾的深情,会在知道顾书瑾有她这个外室后,会迁怒于他,然后让陛下皇后降罪于顾家么。
与此同时,她也开始享受这种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日子。
她心里起了莫名的虚荣心,西武最尊贵的公主又如何,长乐公主求而不得的男人,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这样舒舒服服的日子就很好,何必再去费尽心机地想报仇那些事呢。
或许,她真是和她阿娘,和姨娘,骨子里同一种人。
在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面前,清白,尊严,报仇,似乎都是不值一提的存在。
她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
直到她认识一个叫安南的男子,她潜藏于内心深处的被彻底挑了起来。
那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她独自一人去逛花灯,在月老庙前被人直接抢了荷包,众人为避免麻烦,皆是熟视无睹,只有安南站了出来,打跑了抢劫的人。
那一瞬间,她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她对他,心动了。
那是她对顾书瑾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对她似乎也很有好感,于是她和他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但她心里始终清楚,他们不会长久。
后来,她怀孕了,是安南的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办。
安南问她,可愿意和他一起回北齐,她沉默了,他便知道她的答案。
她是个很俗气的女人,她不想背井离乡,也不想放弃眼前的富贵。
安南似乎很懂她的心,他开始一步步诱导她,说像她这样聪慧漂亮的女子如何只能做个不见光的外室,她比之那些所谓的金枝玉叶,不知道强了多少。
她渐渐地相信了安南的话,也开始将顾书瑾告诉她关于长乐公主以及皇家的事,都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安南。
她希望他能帮她出主意,让她尽快摆脱外室的身份。
安南也真的帮她出主意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成了顾书瑾的。
顾书瑾自然高兴,还跟她说,他没有背叛他和她的爱情,从和长乐公主大婚以来,他从来没碰过她。
她自然是高兴,可高兴的不是顾书瑾对她的守身如玉,而是长乐公主这个金枝玉叶的无用。
她告诉了顾书瑾她的计划,他没多想就欣然同意了。
此时的顾书瑾无论在公主府,还是在顾府,甚至在陛下面前,都是如鱼得水。
顾书瑾轻视看不起长乐公主,左右长乐公主的名声已经够坏了,再坏一些也无妨。
顾书瑾从不曾想过计划失败了会如何,因为他笃定,就算计划败露了,长乐公主也不敢怎么样,更不敢和他和离。
他们都是这样想的,她也不例外。
可事情,到底是出现了意外。
长乐公主不仅对顾书瑾彻底绝情了,还连带着顾府一起遭殃。
这原本是她最初最想要看到的结局,可深陷泥潭的她却出现了一丝恐慌和害怕。
她难以想象,顾府获罪,顾书瑾成了无用的废子,她的出路又在哪里。
好在,安郎说,会带她走,远走他乡,她虽不太情愿,但也只能如此。
在那天夜里,她收拾好了行李,抱着孩子,准备离开,却遭到采萍的背叛,顾远道和顾兰馨都来了,将她母子俩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远道开始将她和顾书瑾撇清关系,将一切罪责推到她身上,妄图以此来获得长乐公主乃至陛下娘娘的宽恕。
她被直接绑回了顾家,那个她一切苦难噩梦开始的地方。
原本她以为,她的人生到此结束,可顾家大公子趁着下人去方便时偷偷解开了她的绳子,放她和孩子离开。
她问他为什么帮她,大公子说,这是他们顾家欠她的。
大公子还说,如今顾远道已被陛下下旨罢官,再也伤害不了她什么了,只希望她离开这里,能有一个全新的生活。
这一次,她流下了真正感激的泪水。
可她匆匆赶去那里时,迎接她的,不是崭新的人生,而是蓄谋已久的背叛。
她以为情深意重的心上人,是刻意接近她的细作,为的,是搅乱西武的朝堂。
原来,像她这么卑贱如土的人,竟还有被人利用的一天。
昔日柔情似水的恋人对她拔刀相向,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有人突然救了她。
而安南,竟然将她的孩子当做诱饵直接抛了出去,为的,是自己能够逃命。
她被吓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也不知是在何处。
但孩子还在她旁边熟睡,她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
有侍女过来,她就问是谁救了她,那侍女只是道,是她家主子。
那究竟是谁呢?
莫名的,她想起了一个人,是长乐公主么?
很快的,绿和走了进来,替她解惑,确实是长乐公主的吩咐。
长乐公主只留下一句,往事已矣,希望她好自为之。
千万句话涌现她在脑海里,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对着公主府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她没说别的,只说了一句民女遥祝长乐公主一生顺遂,得偿所愿。
她这一生,如同水中浮萍一般漂泊无依,苍天不曾善待过她什么,那她便没必要良善。
从开始的立志复仇,到后来的沉迷于眼前的富贵而无法自拔,害人害己。
等到她想要再次回头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偏了那么多,而自己已变得面目全非。
好在,这一切都还未结束,而她和孩子还有机会去获得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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