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
早晨五点,黎明刚刚破晓,李丘泽和父亲准备动身。
临时李振山和程春兰不忘嘱咐几句,同时还塞给他两百块钱。
虽然知道他有钱,也有赚钱的能力,但这是作为长辈的一番心意。
李丘泽没推辞,接了。
这个点路上行人还很稀疏,不过早餐店倒是都开门了,李振林带着他闷头走进一家,也没问他要吃什么,直接对老板娘说
“一碗牛肉拉面,加两个卤蛋。一碗素面。”
老板娘正要开口应下,李丘泽抢先道“两碗牛肉面,不要素的。”
李振林皱了皱眉,小声说“我吃的素就行,那么几片肉,贵一倍。”
是啊,那为什么点给我吃你就不心疼?
再说他们这边牛肉面给的肉,已经算是良心了。
不过这话李丘泽没说出来,吩咐老板两口子赶紧做,说要赶火车,李振林拿他没辙,也就算了。
三下五除二吃完面,父子俩人拦下一辆摩的,来到火车站。
望着周围低矮的屋舍,萧条的景象,李丘泽内心唏嘘。
他们县的火车站那是真的破,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有亲戚去外面打工,他跟着大人过来送行时,脑子里的画面就是这副模样,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副模样。
完全没有变化。
然而,正是这个破烂而小巧的火车站,却见证了无数本地人的远行与梦想。
那些满怀憧憬的身影,背着旧旧的行囊,如果去很远的地方,都会从这里出发。
等回来时,或许依旧是旧旧的行囊,也或许换上了崭新的行头,再或许……更加落魄了。
这就是小地方人的悲哀。
本地经济只能支撑一小部分人实现富裕,想要不再被贫穷束缚,更多的人只能选择走出去,去外面大城市打工。
背井离乡,远离父母,甚至是将孩子留在家中。
这种例子都无需刻意寻找,身边比比皆是。
曾经的他,正是其中一员。
走进候车厅,里面果然都是背着旧行囊的人。
这趟火车因为是去金华的,所以人还不是特别多,如果是去广东那边,像每年过完春节的时候,候车厅里挤都挤不下。
“你在这坐会儿,我去买张站台票。”李振林说。
所谓站台票,算是小地方的特色,现在的票价也不知道多少,有了站台票就可以进站送行,直接将人送上火车。
“爸,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行,人又不多。”
这回换李振林坚持,没搭理他,自顾自走了。
距离火车进站还有一刻钟时,张杆一家三口赶到,反正家里有车,小县城也不存在堵车问题,没必要太早。
张大超人如其名,五大三粗的模样,皮肤黝黑,一头短寸仿佛钢针样根根直立,身体很是健朗。
旁边的女人和他站在一起,让李丘泽很没礼貌地想到“黑白配”。
张杆的母亲名叫沈茹,白白胖胖的,皮肤极好,完全看不出是过了四十岁的人,戴着珍珠耳坠、黄金项链,珠光宝气,贵气十足。
“张叔好,沈姨好。”李丘泽赶紧打招呼,张杆同样尊敬地给李振林见了礼。
“小李啊,你真的让张叔有点刮目相看呀。”
坦白讲,本来儿子说要和李丘泽一起去浙江读书,张大超心里是犯嘀咕的,这俩小兔崽子凑一起向来没好事,但是暑假摆摊的事情,刷新了他对李丘泽的认知。
沈茹笑着附和“小李,张杆不懂事,到了浙江那边还要麻烦你帮忙多照看点。”
对于摆地摊的事她同样很震惊,自己儿子什么脾性他们两口子一清二楚,反正他们自认办不到,即使把摊子给他撑起来,让他去看着,他都不会去。
可是李丘泽办到了。
不仅办到,还带着他们家张杆一起赚了好多钱。
三个月赚三万,这份能耐已经超过绝大多数的大人了。
重点是李丘泽在带着他们的儿子走正路。
早前张家两口子对李丘泽并不那么反感的原因,是因为深知自家儿子也不是什么好鸟。
现在好了,李丘泽变了,自己儿子也在跟着改变,让他们在百般无奈之中看到了希望。
张大超摸出一包华子,和李振林交谈起来,俩人因为麻骨石山的事情已经结识。
这里抽烟没人管。
沈茹则对着张杆和李丘泽一阵交代。
“嘟~”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汽笛声传来,候车厅里的旅客们纷纷从排椅上站起,或拎或背着行囊,向检票口移动。
李丘泽一行也跟在后面不紧不慢走过去。
犯不着太急。
京九线主要以货运为主,火车到站需要一些时间上下货。
老旧短小的月台上,旅客们各自寻找车厢,基本都是往人最多的车厢里挤,无他,票价便宜,所幸这趟车应该都是有座位的。
上辈子李丘泽在广州务工,逢年过节回家,买不到有座位的票是常态,人最挤的时候,连卫生间的地板都坐过。
这次倒不必挤了,因为手上拿的是卧铺票,一张票价顶三张硬座,以至于显得格格不入。
有路过的旅客们小声议论“两个上学的孩子,咱们这边还有去金华上学的吗,那边也没什么大学吧?”
“有是有,都是职业学校什么的。”
“噢,怪不得。”
明明时间还很充裕,列车员却上来催促,李丘泽和张杆也只能拎着行李上车。
“爸,我走了。”
李振林点点头,脸上居然浮现出笑容,这玩意在他脸上出现的次数,是可以计数出来的“路上细心点。”
“嗯,放心吧,没问题的。”
张杆本来不想说什么,又不是生死离别,四个月就回了,但看到泽哥这么搞,不说点什么又好像不对,有气无力道“爸,妈,我也走了。”
“诶!”沈茹重重应下,“路上慢点。”
张大超没说话,拍了下他的肩膀。
俩人上车后,找到包厢,似乎中奖了,四张床铺一间的车厢里没人。
主要空间委实小了点,又要待十几个小时,万一遭遇一位抠脚大汉,那可有得受。
当然不好保证路上就没人上。
车厢窗户刚好对着月台这侧,三名家长都围过来,窗户打开后,又是一番嘱咐。
聊着聊着,李丘泽发现父亲的身影消失了,本还有些疑惑,正想够头看看的时候,一只塑料袋从外面伸进来。
“拿着,带在路上吃。”
李振林的脸庞重新浮现。
袋子里装着四五根玉米棒子,原来是看到有小贩推车进来买东西,他第一时间冲过去买了。
知道儿子身上没带什么吃的。
谁说他是一个糙汉子了?
李丘泽伸手接过,热乎乎的,很暖心。
“嘟~”
火车启动,库器库器的节奏逐渐加快,吹进来的风也越来越大,李丘泽拉下窗户那一刻,仍然看到父亲站在月台上,身形和目光随着这扇窗户移动而移动。
……
“是谁在唱歌,fr&nbp;yu,温暖了寂寞,啊哈……”
张杆显得很兴奋,一路哼着小曲,对于他而言,这确实是人生中的第一次远行。
有种鸟儿终于摆脱牢笼的感觉。
从此天高海阔,任他翱翔。
李丘泽也不好将自己心头的感受附加给他,回首当年,他第一次离家时,何尝不是这副模样?
实事求是地讲,哪有什么难过不舍啊,有的全是对外面花花世界的向往和期待。
有些体会,需要时间来触动和沉淀。
该懂的时候自然会懂。
“泽哥,咱们过去之后,要不要先削两个人,把威信建立起来?”张杆问。
“削泥煤呀。”李丘泽伸手扶额,他爸妈的话,他真是一点没听进去,“等到了那边你看就知道,高校跟咱们读高中时不一样,没人去争强斗狠的。”
“这样吗?那空闲还多,听说一天就两节课,大家不闲得慌,其他时间干嘛?”
“谈恋爱呗。”
“嘿!这个我喜欢!”
穿梭于荒野中的火车厢里,俩兄弟正在畅想未来的时候,直线距离不远的高速公路上,一辆银色g8商务车正在驰骋。
七人座的车厢,连带司机刚好坐满。
江家三口子。
曹家三口子。
曹成现在的心情和张杆有得一拼,甚至更加兴奋,望着坐在身旁的少女,心里越想越乐呵。
就好像这趟不是去上学,而是去度蜜月的一样。
大人们在前面谈话,但凡提到有什么顾虑的时候,他立马就会接上一句“有我呢!”
王晴笑呵呵道“是啊,得多亏有小成,要不然小婉一个人去这么远念书,刚开始我还真不放心,这孩子性格有点内向。”
曹绍刚笑着摆手“应该的,一个县城的,出门就是老乡了,他俩还同学这么多年,咱们两家也互相熟悉,理应有个照料。”
旁边的曹母扭头朝后看,弯着眉眼道“小婉啊,到那边有什么事的话,尽管找曹成,千万别怕麻烦他。还有他如果敢欺负你,一定要告诉阿姨噢,看我不教训他!”
“妈,你这说的啥话。”曹成不乐意了,撇撇嘴道,“我怎么可能欺负小婉?”
“我就是给你敲个警钟,不会当然最好。”
车厢里欢声笑语,王晴和曹家两口子之间,似乎有种心照不宣,只差两个孩子自己处上。
江海松始终一脸乐呵的表情,话很少,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江虞婉早已心思神游,总是被问到头上时,才匆匆答一句,曹家人只当她性格如此。
其实她这时在想李丘泽出发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