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子最后还是没敢弄死明爷,扒掉值钱的衣物后锁在马厩里又饿了一天,晚上就让龟奴打手趁天黑将昏昏沉沉的明爷丢到了镇子外面的乱葬岗。
深更半夜的、却没人留意到一个瘦弱的身影一直悄悄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夜深人静、吕不烦见几个骂骂咧咧的打手已经远去,便悄悄地摸了过去、先是在远处借着月色看了看地上的人,然后慢慢地走过去蹲在了明爷的身边。
吕不烦壮着胆子摸了摸明爷的手腕、入手冰凉一片。
吕不烦心里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嘴里却低声念叨道“明爷、小子记着你的好呢!要不是明爷、上个月那龟公头子诬赖我偷了老鸨银子时我就得被活活打死……可惜了,本来昨天还遇到一个奇奇怪怪的白头发老头、脸也不露,还托我给你带个话……可昨天我没机会去看你……今天我就帮你入土为安……”
地上已经浑身冰凉的明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醒了、然后慢慢地睁开一对浑浊的眸子,直愣愣的望着黑漆漆的夜空。
明爷沙哑着嗓子突然问道“他托你带了什么话?”
“他说……去你娘的!你的什么心咒他去解、你回村去替他蹲着,要么就有多远滚多远……明爷……我去你大爷!你没死?”
吕不烦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
明爷麻木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无奈的痛苦,低声说道“就这个?没有别的了?”
吕不烦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的说道“没、没了!”
“不争气的东西!不争气!”
吕不烦伸出手把明爷扶了起来,老人一身短衣赤着脚、浑身上下的伤痕惨不忍睹。
吕不烦叹了口气、扶着明爷坐在了昨天那个白发老头子坐的那块石头上,想了想、轻声问道“明爷……”
“别问、别说。”
“哦!”
“你为啥救我?我可没钱了。”
“明爷当初救了我一次,这是我应该做的!做人得知恩图报……”
“做人?现在这天下是什么世道?山上是仙人、城里是显贵,山野百姓求个温饱都难!天下人都巴不得去给仙门朝廷做狗……你一个青楼小龟公竟然还要做人?大半夜的跑出来、那老鸨子肯定能猜到你是来救我了!你就不怕她打死你?你这小龟公不做了?”
“我不是小龟公!我也不想做龟公!”
“看你挺适合做个龟公的、不做可惜了。”
……半夜三更的、吕不烦扶着颤颤巍巍的明爷一路摸黑找到了镇子东边一条低矮的巷子,然后轻车熟路的打开一扇破破烂烂的柴门、拍了拍两间破草房的木门。
“谁?大半夜的!”
“是我!不烦!”
吱呀一声、披着衣服赤着脚的六子急火火的拉开门跑了出来,嘴里问道“咋了?是不是那老鸨子要害你?你是不是偷跑出来的?”
半晌过后、吕不烦和六子面面相觑,明爷却躺在了六子那张稻草床上打起了呼噜。
六子挠了挠后脑勺、咂着牙花子问道“你就这么跑出来了?就为了救这个白嫖的老头子?老鸨子那里怎么办?你跟着溜出来她肯定能察觉,现在回去她还能饶了你?一顿暴打都是轻的!”
吕不烦叹了口气、看了看呼呼大睡的老头子……“算了、明爷的眼睛坏了,留在胡齐镇那老鸨子肯定还要害了他。我反正也不想再在那青楼里混日子了,先带着明爷离开胡齐镇再说吧!”
六子有些气闷的说道“就因为这个逛窑子不给钱的老头子?有些不值当呢!离开胡齐镇你带着这个瞎老头子能去哪?要饭吗?你攒的钱能吃多久?”
吕不烦皱了皱眉“我把钱藏在城隍庙的那棵老槐树上面了,树洞口用砖头堵着。六哥你去帮我取回来,我连夜就带着明爷离开胡齐镇。先去旁边的镇子上转转、找个破庙什么的待着,再看看能不能找个活计干。”
“行吧!你既然决定的事、谁也劝不回来,离开那个遭瘟的楼子也好、要不然我看那老鸨子早晚得害了你。大不了、我回头把这两间破草房卖了跟你一起走!”
“那不行!这里是你的窝,咱们这样的有个落脚之处不容易、别轻易糟践了。等等吧、等我在外面有个落脚之处再回来寻你!”
天还未亮、吕不烦摇醒了明爷,找了根棍子牵着他,默默地离开了胡齐镇。
怀里揣着自己积攒的四十个铜钱,还有六子执意塞给他的三十多个铜钱。一老一小两个人趁着黎明前的夜色消失在了胡齐镇的东面。
夜色之下、吕不烦没有注意到,一只夜枭诡异的在夜空之中飞翔。一对猩红色的眼珠盯着地面上踽踽独行的一老一小。
抓着棍子的半瞎明爷抬起头、浑浊的眸子冷冷的看向半空中,夜枭发出一串古怪凄厉的鸣叫,拍着翅膀飞远了。
明爷看着自己身前拿着根竹棍拉着自己的吕不烦、轻轻笑了笑……
这世道、难得见到一个身在泥渠里还在挣扎着做人的孩子!自己为了人间这口气奔走半生、遇到这孩子算不算是一点缘分?
吕不烦……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凡人。自己最后一次收徒、莫不如就收下这个普普通通彻彻底底的凡人吧!
人间事、就该是凡人来管!有仙根资质的、都特娘的一门心思想着去做仙人……做仙人……狗日的仙人。
大晋朝的京城里,一座紧邻着皇城的巨大府邸外、气派的皮纸灯笼高挂。
大门外列着五对朱漆木柄的斧钺枪戟刀!这是皇帝赏赐的门戟仪仗,极其难得。证明府邸内居住着的、乃是赫赫有名的勋贵或者高官贵族。
府邸的朱漆大门上面挂着一面沉稳大气的匾额,上书两个大字……刘府!
此时的刘府主人礼部尚书兼太子少保刘志、正小心翼翼的躬身立在一间雅致的花厅里面恭恭敬敬的陪侍着一位须发花白的道袍老者。
老者闭目养神、安坐在花厅正中的一只香草蒲团之上,浑身上下似乎有一道道若隐若现的灵气在缭绕盘旋。
半晌、老者两手抱元外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浑身缭绕着的灵气随即消散一空。老者轻轻地张开眼睛瞥了恭恭敬敬站在身前的刘志一眼。
刘志刘侍郎翻身拜倒在地,开口说道“恭喜老祖、如今已稳住八境修为!我知临山刘氏、上上下下皆当以为贺!知临山刘氏道统、延绵不绝……”
早已年过百岁的老修士面色不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闭上眼睛低声说道“仙儿出关已经半月有余,此次承蒙仙家召唤来京城锦湖洞天再次聆听仙尊教诲……这才是我知临山刘氏的大福缘,我二人在你这俗世府邸落脚、也算是你的福分,在仙儿那里多花些心思吧……过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刘志刘侍郎磕了个头,轻声答道“谨遵老祖旨意,京城刘氏必当竭尽全力为仙儿小姐准备谋划!那灵气充沛的南海明珠、还有云台的蛇纹玉,加上三十余株上百年的灵药、几十件价值不菲的玉石器皿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还有……还有三箱最轻薄贵重的云锦和摄云纱薄衣罗袜,也……也都准备妥当了!”
老者无所谓的点了点头“算你用了些心思、就这样吧!记得把刘氏内库里藏着的清仙丹取三丸出来、一并给仙儿送去……”
“孙儿知晓了!这就下去安排……”
老者又独自安坐了一会儿、然后像是对着门外虚空开口“刘玚!两界山那里、那个苟延残喘的废物可有消息?”
花厅门口处的一盆月竹在灯下的阴影突然诡异的颤动一下,然后一道阴沉虚幻的声音响起……“回门主,尚无消息。”
老者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略带烦躁的说道“两界山那该死的村子、魑魅魍魉鬼雾重重!仙儿出关的消息是瞒不住的、那废物若是还没死或者还没离开中土,肯定会来寻我知临山刘氏报仇……”
“你去持我知临山的腰牌,去京城背面的静心庙把那尉氏的几个余孽带出来、一个月后安置在京城南面的越空山里面好好炮制一番、然后暗中布置好护山大阵……”
“然后你就守在那里、看那个废物尉无尘会不会上钩!他不是最重情谊吗?那他尉家这些年最后留下的几个小余孽他要不要去救呢?嘿嘿嘿……”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此事。不过仙儿小姐在锦湖仙居那边、要不要咱们仔细把守……”
“糊涂!锦湖仙居是在司马家的皇城范围内、轮得到咱们刘氏操心吗?那尉无尘要是失心疯去了锦湖仙居才是正好、司马家拦得住是本分,要是一个不小心没拦住惊扰了仙尊……呵呵呵,那就是司马家的过错!至于安全……仙尊坐镇、就算来十个尉无尘又有何用?一道仙法之下尽皆灰飞烟灭而已……”
“门主英明!老奴刘玚这就去安排……”
巨大的宫城里灯火闪耀,刘志刘侍郎站在自己府邸的后花园里静静地看着皇宫里那巍峨巨大的楼阁、眼睛里满是莫名的欣赏之意。
皇宫里一座座高台之上、一座座楼阁的穹顶上全都安置着仙气缭绕星光熠熠的明珠!
明珠加上无数的宫灯,映照得那皇宫宛如那天上的仙宫一般,隐约还有缥缈婉转的丝竹音韵飘散而出……
“辉煌壮丽宛如天上仙宫一般啊!不知道皇帝在招待那下凡仙尊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面对老祖时是一般模样?呵呵……仙儿小姐如此得仙家青眼、不知会让司马家皇帝起了多少忌惮提防之意?呵呵……有意思。”
一只白玉雕琢而成的药盒摆在一张紫檀秀桌之上,里面装着三丸价值极高的清仙丹。
这清仙丹对于修士修为增长其实帮助不大、但却可以让修士在三日内清身无垢整个人仙气缭绕!对于稳固心境倒是有些帮助,所以又有个别称……三日仙!
秀桌旁边一架云绣屏风后面摆着一只巨大的玉石浴缸,居然是用了整个一块蓝田彩玉雕琢而成、古朴典雅价值连城,乃是刘侍郎特意私下里进献给仙儿小姐的礼物。
浴缸里水汽弥漫花香淡淡、隐约可见一具曼妙白皙的女子侗体若隐若现。
浴缸四周肃立着六位二八年华的俏丽侍女,一个个恭恭敬敬的垂首躬身、不敢直视浴缸中那妖娆却又带着一股清高韵味的绝色女子。
女子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伏在浴缸边沿慵懒的看了看桌子上那三颗价值万金的清仙丹……
“倒还真是下足了本钱,仙人仙人……你怎就知道仙人就只会喜欢仙人这个调调?”
湿漉漉的青丝秀发披散在女子的肩膀上、女子慵懒的伏在浴缸边上,轻轻抬起如玉一般的娇小手掌、张开五指,观察着自己那淡粉色略显修长的美丽指甲。
“你们说我的手美吗?”
绝色女子面色温柔的看着自己的柔荑玉手、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当初尉无尘就最是迷恋仙儿的手,说这是天下间最美丽的灵物!可仙家也最欣赏仙儿的手……说这是这凡间不该出现的宝物……呵呵呵……”
六名花季侍女突然战战兢兢的低下头去愈发恐惧起来。
仙儿舞动了一下美丽的手指、接着说道“可惜了……尉无尘其实只被这只手触摸了一次!只一次……这只手就轻轻地撕下了他的整张脸皮!那张让中土无数名门贵女魂牵梦绕的俊朗脸庞……你们说,这算不算是了却了他的心愿?既然仙儿得不到他了、又满足了他的心愿,可他为什么不满足仙儿的心愿把他那张凡间最俊俏的脸皮留给仙儿呢?为什么他非要把那张脸皮抢回去?”
绝色女子最后一句话说的杀气腾腾嘶哑凄厉,周围六名几乎快要被吓死的侍女齐刷刷的跪倒在地、面色惨白如大难临头一般。
京城以南数千里的夜空之中浮起连片的乌云,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映照出一座野山之上一道远眺京城的瘦削身影……
白衣单薄白发飘舞,闪电之下、这人白发翻飞后竟然露出来一张疤痕翻卷血肉扭曲没有眼皮嘴唇和鼻子的脸孔!
居然像是整张脸皮都被人活活撕扯掉一般!此时白衣人正直直的看着数千里外大晋京城的方向……
“仙儿……三十年了……有些账、是该了结一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