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黄山脚下,两匹骏马在还未透亮的天色中渐行渐远。
“二哥,只要你问心无愧就好”。
骏马飞驰而过,一阵清风带起陈庆之耳畔鬓角,风声呼啸可柳依依的话却仿佛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让他久久无法释怀。
当初上山时,他身受重伤、面前是千难万阻但他却视若无物、毫不畏惧,如今他又走下这座山,他功力大增、名扬四海,面前无波无浪可他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忧思万千。
诚然他有必须下山的理由,在远方有一位姑娘,她身穿红衣曾在江南与他相逢,与他相识相知最终相恋,而今那位姑娘生死未卜,他原本应该早早就要去寻她的,可是种种缘故却是将他困到了今天。
他已经恢复功力,替柳家解决了难题,按理说此时他应该毫无顾忌地下山去寻找她,可当他真的踏上这条路时,除了对找到江雨禾的期待外,还多了一些不一样的滋味。
那滋味叫“无奈”。
清晨时,陈庆之便带着耿壮按着约定来到山下,也见到了早早准备好的马匹以及干粮,在马匹旁边立着一人,不是柳依依而是柳禛。
当时的陈庆之略微一愣旋即释然,也许此时不见才是最好的。
他接过缰绳,道谢一声后跨上马匹,柳禛没有太耽误他的时间,二人简短的问候后没多久陈庆之二人就上路了。
但柳禛仍有几句话,被陈庆之牢牢记在了心里。
“陈少侠这一路山高水远还请多加小心,聚义盟有我们你大可放心,也请少侠不要怪罪莫大侠他们,他们都与魔教有着血海深仇,其实...若不是这事出在少侠你身上加上妹妹亲口跟我说,换做以前,我也无法接受一个和魔教少主在一起的人,更不可能让他做我的盟主的”柳禛语重心长说着。
“爷爷罚你也是为了平复大家的怨气,莫大侠他们生气也是因为那位江姑娘背后是魔教,与少侠没什么关系,你这次下山虽然爷爷是默许的,但名义上还是你偷偷下山,爷爷会因此罢了你副盟主的位子,莫大侠会接替副盟主,但在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以后副盟主的位子终究是少侠的,也许等以后大家明白过来就好了,反正聚义盟永远都会等着少侠回来的”。
“还有...少侠如果可以,一定不要忘了依依为你做的牺牲,你也知道依依很小就父母双亡,可你不知道,大伯他们...都是死在了魔教中人手中,这也是爷爷为何这么排斥魔教的原因”。
“魔教跟爷爷和依依中间,隔着的都是血海深仇,可因为你...他们都选择了相信你,还请少侠莫要忘了这一点”。
马蹄声渐渐消失在黄山附近,陈庆之缩紧眉头一言不发,沉寂的气氛让一向乐天的耿壮也跟着郁闷了起来。
他不知道,陈庆之的心中早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来依依的父母都死在听雪堂手上,雨禾她...与师傅和依依之间竟然真的是血海深仇”陈庆之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柳依依在怒江盟第一次见到江雨禾时的样子,此时才明白当时的柳依依为何会一怒之下愤而离去,也明白了为何明明明断是非的柳破虏在面对听雪堂和江雨禾时,依然是不由分说地生气和排斥。
他想起柳依依那个永远一副懂事体贴的样子,可她一直隐忍的却是父母双亲的血海深仇,可那天唯一愿意帮他和江雨禾说话的,竟还是她。
而最终,放自己去找江雨禾的,也是这个永远懂事的姑娘。
对于聚义盟副盟主的位子他一点也不在意,他行侠仗义从来也不是为了这些虚名,对于莫不语等人的埋怨他也只是有些遗憾罢了,毕竟世事难两全。
但他对于柳破虏是愧疚的,若是听雪堂和中原武林真有不可填补的仇恨,那聚义盟和江雨禾之间他就必须做出取舍,但他说过,此生绝不负江雨禾,可这样他便辜负了柳破虏那晚的托付。
面对柳依依他更是有愧,自始至终柳依依都在为他隐忍、放弃,与他一路风雨同行、历经磨难,可他终究无法给她任何想要的东西。
“三妹你说我问心无愧就好,可对你...我终究问心有愧”。
踢嗒踢嗒的马蹄愈发行地远了,这份无奈也愈发埋地深了。
...
黄山上,柳禛立定望着已经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在他的身后缓缓走来一个婀娜纤细的身影,鹅黄长裙点地,勾勒着柳依依举世无双的身姿,那张盛世容颜上不施粉黛却已经足够惊艳,微微蹙起的眉毛宛如一座远山,远山下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对着远行的儿郎送去思念和祝福。
“妹妹,你真不后悔?”柳禛轻叹一声问道。
“有什么后悔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与他的缘分本就是洪湖边为了送他而起的,如今终于送到头,也算圆满了”柳依依柔声说着。
柳禛瞥了眼身旁的柳依依随后道:“你骗别人骗不了我,咱们从小在一起,遇到什么事你都是这样一副淡定又坚强的样子,当初给你婚约时你这样,如今还这样,可你的眼睛都快恨不得跳出来跟着人跑了”。
“也许吧,我怎么也还是女子...伤感不总是常调”柳依依自嘲道。
“哎,妹妹,这世上无价之宝易得,难寻有情儿郎啊”柳禛继续道:“我看得出你对他的心思,其实我也看得出他对你的心思,若没有那个江雨禾,你们本可以成为一对神仙眷侣的”。
“若他真有一点心思,我也知足了”柳依依莞尔一笑。
“可你其实...可以争取一下的,那江雨禾不在他身边,是你一直把他照顾到这里的,你们朝夕相处说不定他就改变了心思了”柳禛又说道:“陈少侠那样的青年才俊若是与你在一起,爷爷和我们大家不知道多开心”。
“二哥不是那样薄情之人,我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情,若是有缘能在一起我自然欢喜,即便无缘...当初我以为做个兄妹互不点破心思倒也罢了,既然点破了那无缘便是无缘”柳依依幽幽道:“情这个字我懂得不多哥,但在我心里,只要他曾对我有情我便无悔了”。“我知道爷爷和哥哥都是好意,但他曾经说过,感情的事谁说也没用,一定要问问自己乐不乐意,若今天逼二哥与我在一起,其实我和二哥都不会开心,与其这样倒不如不在一起”。
“他在我心中,一直是那个行侠仗义、坚强勇敢、不畏世俗的人,若不是他,我不会变得像今天这样,也许我还会牺牲自己去委曲求全,是他教会了我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和勇敢,所以我不愿他为了我去改变自己”。
“我只要他能够永远这样下去,若他可以开心幸福,哪怕身边的人不是我也没关系...”说到这,柳依依一直咬着的朱唇微微颤抖起来,眼眶不由地泛红起来。
“哎,罢了,今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柳禛轻轻拍了拍柳依依的肩膀,见着后者倔强地低下头不愿露出自己落泪的样子柳禛长叹一声道:“临走时他说,这次去华山他会想办法让公孙家自行退婚,绝不让妹妹受委屈,让你照顾好自己”。
说罢柳禛转身离去,待到他走出这片地方,柳依依终于控制不住地蹲在地上哭出声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她一向是柳家人眼中懂事而又坚强的大小姐,可只有她知道,再坚强的女子也抵不过分离时的痛苦。
她对柳禛说的都是真心话,可即便真心话可她也忍不住难过,她不知道从哪一刻爱上了陈庆之,也许是江陵城外陈庆之问她“那你愿不愿意”的时候,也许是陈庆之揭下面具的时候,也许是那一路上朝夕相处的时候,也可能在怒江盟第一次见到那个拿着三尺青锋傲视群雄的少侠的时候...
她唯一知道的是,从不知道哪一刻开始到今生今世的结束,她的心里永远也只有陈庆之一人了,哪怕她是中原武林最耀眼的女子,有无数的追求者,可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到她的心里了。
...
...
光明顶上,恢复的七七八八的房屋还笼罩在一片雾霭中,众人还不知道此刻发生着什么,在那间高大的石室里,柳破虏略显苍老的身影正坐在水晶棺挂的旁边,一夜之间这名老人似乎又老了许多,连前几日还炯炯有神的眼眸也流露出一丝疲倦。
水晶棺椁里,躺着一名端庄美丽、肌肤雪白的女子,一朵莲花躺在她的胸前也遮不住那张绝美的脸庞。
柳破虏痴痴地望着棺椁里的美人,小心而又深情地用指尖划过棺椁仿佛在抚摸着故去爱人的秀发。
这个一指破千甲的绝世高手,此时的指尖没有凌厉的内力,有的只是无尽的柔情和思念。
许久,柳破虏忽然一笑。
“暁棠啊,你若还在定会喜欢那个小子的”柳破虏笑了笑:“他比我当年...能放得下啊”。
马蹄声、哭声、笑声....终究都化作了滚滚红尘,记录着岁月和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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