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将大地照的火热,依旧忙碌的宫人们早已汗流浃背只能躲到高墙下的阴影处,觅得片刻阴凉。
皇帝身边的太监护卫们就没有这么好命了,他们只能苦守在烈日之下,等待着天子从御书房出来,哪怕不远处就是一片树荫,除了不着四六的小八外,也没有人敢去躲一躲。
烈日之下,即使是年轻的毛愚都快有些招架不住了,身为皇帝的贴身太监修身殿的总管,毛愚知道自己所处的位子多么来之不易,所以一直戒慎恐惧。如此暑热的天,他的着装都不敢有一丝怠慢,连里面穿的贴身内衬都系的紧紧的,现在也已经湿透贴在了他的身上。
但即使都快热的中暑了,毛愚还每隔一会儿就拿湿毛巾擦拭一遍龙撵的座椅,生怕待会皇帝陡然一坐,烫着了龙臀。
相比之下马辰龙算是好多了,自己一个人蹲在御书房屋檐下,京城并不潮湿,所以无论太阳多大,阴影处大抵是舒适的。或许是舒适过了头,小八觉得有些无聊,竟然在御书房外看起了上次楚牧给他的图画书。
小八当然知道在宫中看这种书被发现是会被严惩的,但他就是想看,这么好看的书若是只能在蹲茅房的时候看岂不是太亏了!处于叛逆期晚期的他不能跟父母叛逆,只能跟宫中繁杂的规矩叛逆一下了!而且他自恃武艺不凡百步之内有任何动静,哪怕是一只苍蝇飞都能提前感知到,有谁又能抓他的现行呢!
诚然确实没人能抓他现行,但并不代表别人不能扫他雅兴,甚至让他尴尬一番。
小八正看到精彩之处,便察觉到楚牧正走向御书房的大门,他赶紧小心翼翼的收起书,站起身来想要恭迎皇帝,却发现自己有点不方便站起来了,因为小小八好像提前站起来了……
楚牧一脸微笑的走出御书房,彻底降服了高光义让他心情十分愉快,连往日觉得很吵的知了的鸣叫此刻听起来都觉得很悦耳。
“小八?”楚牧知道小八会在一旁的屋檐下偷懒,但一般自己走出御书房,他就过来等候自己,但此刻却不见人影。
皇帝喊了半天,小八才举着屁股捂着裆小碎步的走了过来。楚牧看着满脸通红的小八,问道:“你怎么了?”
满脸涨红的小八憋了半天,回道:“小八肚子疼!”
楚牧看了一眼,不禁冷笑道:“那你好像捂错地方了!”
“小八的肚子长得跟一般人不一样,偏下一点!”
楚牧故意说道:“哦!原来你肚子都长到大腿根那去了!行了别装了,你干什么了我还能不知道!小小年纪不学好!”
小八撇了撇嘴,嘀咕道:“我还不是捡您看剩下的看!”
所幸楚牧没听到小八的话,道:“行了,别捂着了,快走吧,你看毛愚他们都热成什么样子了!”
“那不好吧!”小八依旧捂着裆部,难为情的说:“我要是就这么走过去,您让公公他们情何以堪!”
楚牧听闻哈哈大笑的走向了龙撵,看着满脸涨红都依旧一丝不苟候在烈日下的毛愚,楚牧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掏出毛愚替他准备的手帕递给了毛愚,道:“擦擦吧!辛苦了!”
皇帝的这一举动让毛愚受宠若惊,一旁的小太监们都诧异的望向了皇帝。
太监宫女们辛苦是肯定的,他们就算不入宫人生也是辛苦的,除了自己的爹娘有谁会真的在乎他们的辛苦呢!在宫中当牛做马他们自己都认为是应该的,皇帝居然说了一声“辛苦了”,还掏出手帕让毛愚擦汗。
要知道即使是以仁德著称的先帝都从没关注过他们,甚至因为几次撙节宫廷用度,把他们的奉银给减了不少。
“你们这么看着朕干嘛!”楚牧察觉到了大家的眼神,被皇帝这么一说太监们又恢复了往常弯腰低头的姿势。
楚牧知道公公们是被刚才自己的话给惊到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人,这里也没有史官在场能记录下皇帝仁慈的小小事迹。他说一声辛苦,是看到为自己服务的公公们确实很辛苦,一个个满头大汗还老老实实的在大太阳下站着。
虽然贵为天子,但实际上楚牧心中从来没有等级之分,并不觉得公公们低人一等,甚至心中还有些怜悯这些残缺的人。不像前一世书上写的那样,感觉太监都是祸国殃民的坏蛋,虽然并不敢说没有坏太监,但实际上宫中大多数太监都是苦命人,在宫闱之中小心翼翼的求生存。
“天气热了,日后朕在御书房议事,你们不用一直在这傻站着,到树荫下等着么!”楚牧笑着说道。
“陛下!”毛愚赶紧上前,道:“陛下仁慈之心,奴才们感恩戴德,但规矩不能坏了!有陛下这些话,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怎么,朕说话都不好使了么?毛愚你还想否了朕的话不成!”楚牧指着终于能正常走过来的小八,道:“我一碗水端平,他每天都在躲阴凉,朕没说道过,那你们也可以,只是别太偷懒了,看见朕出来快点把龙撵抬过来就行!罢了,就这么定了,回宫吧!”
楚牧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多么仁德的事,无非只是将心比心的想让身边的人不用那么辛苦,他决然没想到自己小小的善举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救了自己一命……
…………
郭放舟跟小八不一样,并不住在皇宫里,白天随孟达一道入宫,晚上再回到四维门。
孟达给了他一间已经废弃了许久的小屋,不过几日便被有洁癖的他收拾的干净利落。说四维门藏龙卧虎也好,藏污纳垢也罢,总之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有,还独独就是没有爱干净的人。
四维门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块净土,不少人都闻讯前来,想来看看新入门的人是何方神圣。
结果看了半天,不会武功不像探子,长得还算清秀但极其没有礼貌,连几位上卫说进屋看看,都被郭放舟口吐莲花的赶了出来,要不是四维门严禁私斗,阀门的几个冲脾气的中卫恨不得现场就给他放血弄死。
郭放舟在四维门竟敢如此嚣张,便有人猜测他肯定很有后台,果然被人看到他每天跟着孟达进进出出,大家便开始猜测他是不是孟达的私生子,但鉴于孟达的尊容实在不敢恭维,除非是跟嫦娥,否则估计很难生出郭放舟来。又有人猜测他是孟达新招来顶替小八的跟班,不过小八入门至少是大家公认的武学奇才,而这厮台阶多上几级都喘粗气,也比小八讨厌多了,大概也不是跟班。最后有极个别人猜测总督卫年纪大了,单身久了是不是口味变了……
第二天这极个别人就被抬去神医那里疗伤去了,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武功超凡的胖子所为,此举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大家便更加相信极个别人的猜测了,只是谁也不再明说……
月光皎洁,整个京城都逐渐安静了下来,灯火变得稀疏。但四维门里那座塔的顶楼一如既往的透出明亮。
胖子虽然长得有些油腻,但自认为还是个浪漫的人,夜深人静的时刻总是端着一杯清茶俯瞰京城,仿佛是在俯视整个人间,甚至偶尔会想赋诗一首,只是奈何死活赋不出来,最后总一一句“美啊!”结束。
不过今日胖子却没有张望京城的夜景,而是一脸微笑的看着塔下那个形单影只的郭放舟。
郭放舟上次在楚牧面前提出希望进入案阁随意查阅资料,楚牧没有点头,但孟达事后按规定允许他入案阁查阅中卫级别可以查阅的资料,但不能带出只能在案阁里看。
于是他每天从宫中归来,就先去案阁待上一个多时辰,直到管理案阁的人都要散值了才离开。今日亦是如此,直到夜深郭放舟才疲惫的从案阁出来,孟达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
郭放舟虽然不会武功,却敏锐的感受到自己被人盯着,抬头望向了塔顶,孟达有足够的时间避开,但他一动没动就那么平和的与郭放舟互望,甚至还挥了挥手打招呼,郭放舟对谁都不太友善,独独对他还算客气,虽然没有挥手但还是点了点头回应。
“哎呀呀,咱们陛下的军师还是很辛苦的么,大晚上还去案阁!”孟达幽幽的自言自语道,说着抿了一口茶,又说道:“你也很辛苦么,这么晚了还在忙!”
不知何时上卫黑面已经出现在了门口,道:“有几件事要跟总督卫说!”
“哎呀呀,这里没有别人,别总督卫总督卫的!”胖子转过身直接走向了桌子边拿了一个杯子,给黑面也泡了一杯茶。
“刚才郭放舟刚才案阁出来!”黑面禀告道。
孟达点点头,指了指椅子道:“我看见了,坐下边喝茶边说吧!”
黑面坐到了桌子边,双手接过孟达递来的茶杯,道:“让一个还不清楚底细的人,这么随便进去案阁,不妥吧!”
孟达一脸微笑道:“不让他进案阁,怎么好知晓他的底细呢?”
胖子本来让郭放舟进案阁就藏了小心思,想从他查阅的资料里,寻得关于他身世的蛛丝马迹,一个有太多秘密的人在皇帝身边,胖子终归是不放心的。
虽然没有下过命令,但孟达知道黑面一定会派人在案阁里盯着。
“说吧,我们少卫最近看了些什么?”孟达笑着问道。
黑面笑了一声,这才知晓孟达早就料到自己会派人盯着郭放舟,便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道:“这三天他去了案阁四次,一共待了六个多时辰,看了七个人的档案,三十三份密档。”
孟达看着详细记录郭放舟察觉记录的纸,说道:“看来我们郭少卫很关心天下局势么,山南五国的资料看了不少啊!哦,连南水王的密档也看了,啧啧,嗯!”
孟达忽然眉头一皱,道:“戕族?好久没听到他们的事了!”
“我也很奇怪,最近南黎南水不稳,他查阅山南的资料也是正常,为何会看戕族的资料!”黑面附和道。
戕族,一个生活在大文西境的古老民族,以骁勇善战著称,临渊城最早就是中土人西原人和戕人一起修建的,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临渊城就是属于戕族的。
“他会不会是戕人?”黑面疑问道。
孟达摇了摇头,说道:“不像,戕人壮硕肤黑,你看郭少卫像么?再说了,戕人到了成年就会纹面,郭少卫那张小白脸上可不像曾经被纹过的样子。”
“也有可能是戕人和边民结合所生,否则他为何会查阅戕人的资料,这么多年他们和大文都没有往来了!”
孟达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说道:“咱们这位郭少卫心思可多了,谁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盯着吧!那些是什么?”
“这是南水那边刚传回来的情报,王扇和小鹅好像接上头了!”黑面将余下的文书也递给了孟达,又道:“小鹅回报,南黎世子和南水王子在两国交接的山上密会,共同商议如何对付我们大文,说是准备拿西原当筹码来制衡我们,只是不知他们是虚张声势还是真和西原有接触!”
孟达的脸色暗淡了下来,每次听到西原他的心情就不好,而此刻尤其不好。
因为稍早前,百业曾来禀告过,他在民间的情报网发现了一个西原高手进入了大文,前几天更是在京城露面,百业为求保险亲自跟监,发现西原高手已经转向去了南方。
现在想来这个西原高手是不是就是往南黎或者南水,和两国接触去了呢!
“看来南边最近要弄出点动静了,此事明日得向陛下禀报!咱们得提前做些准备了!”孟达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难怪你提前把王扇派过去了,你是有预感了么?”黑面问道。
“哎呀呀,你太高看我了,我是被那财迷逼得没办法了,才派她去的!”忽然孟达脸上露出了冷峻的表情,道:“不过在一个有异心的南黎那摆一个心狠手辣的王扇,终归是不会错的!”
“还有一件事,已经查到首辅是把诺切送到南兴的庄子里去了!而且……”黑面即使带着面具,也能看到他眼神里的不安。
“蒋弈也在那?”孟达这么一问,更让黑面惊讶。
“你已经知道蒋弈现在是首辅的人了?”
孟达笑了笑,道:“不要这么惊讶么!我也是刚知道!哎呀呀,这局面越来越乱了!”
胖子知道首辅在和西原接触,虽然这事他早就知道,但现在突然南黎南水也和西原接上头了,这就让他开始有些疑惑,这几件事到底是不是孤立的,还是也有联系!
孟达嘴角突然扬起,看着黑面问道:“你说我要不要去会一会老友?”
黑面惊得站了起来,道:“你要去见蒋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