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黎虽然比不上大文,但也是山南五国中最为富庶之国,而李伯明也是个喜好享乐之辈,他的世子府自然是极尽奢华。
李仲勇虽然与李伯明相识已久,但还是第一次来这位南黎王兄的家中。
宽敞的正堂里,大大小小点了上百盏灯,明明黑夜却如正午般明亮。精雕细琢的桌椅一看便是百年老木料子,承放水果糕点的盘子甚至是象牙所制。
数十名貌美的侍女穿着依稀可见的薄纱侍候在旁,隐约之间李仲勇好似看到那些侍女的短裙之下空空如也,莫非是方便……
李仲勇过去一直觉得南水南黎一个档次,那李伯明却总是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甚是气人!现在一看人家的世子府,自己倒真像是一个乡巴佬!
看完两封信的李伯明抬起头,凝视了远房王弟许久,看的李仲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王兄,这是父王给我的两封信!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唯恐王兄多心,特意拿来给你看看!”李仲勇一脸真诚的说道。
李伯明决然没有想到这远房王弟会把自己和南水王的信主动奉上给他看,其实他也不用看,因为新的内容他早已知晓。
李仲勇又何尝不知道这信王兄已经看过,不过佯装不知罢了!自从那日收到父王第一封信又发现信被人拆开过,他便陷入了深深的疑惑当中。
为何李伯明会猜疑自己?直到后来他听说了大文对南黎的出手,才猛然惊醒!而昨天他又收到父王的第二封信。南水王已经知道了南黎的遭遇,但大文并没有对南水出手,南水王也觉得奇怪,让李仲勇在南黎设法搞清楚缘由。
这两天李仲勇脑袋都想破了,自己现在身在南黎,又被南黎怀疑。若是怀疑他南水联盟意志不坚定还好,万一怀疑南水暗通大文会把桑巴的事泄露出去,那自己可就危险了。
为证清白干脆将已经被李伯明看过的信在拿给他看,主动出击希望能化解南黎的猜疑!
“王弟!”李伯明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抱住了李仲勇,道:“王兄惭愧啊!”
“王兄这是何意?”李仲勇明知故问道。
“哎,说来惭愧,北边突然停我边贸断我盐道,又闻其未对南水出手,王兄还……哎!不想王弟坦荡,将南水王与你之密信拿给我看!哎!王弟啊!不瞒你说,看过这信王兄我这心终于放下了!”李伯明说着一摆手,一位身着薄纱的侍女马上端来装着酒水的水晶壶。
李伯明亲自倒了两杯酒,递给李仲勇一杯,道:“王兄敬你一杯!”
喝完李伯明就将水晶杯砸到了地上,把李仲勇吓了一跳,也心疼这么好的杯子说砸就砸了。
“哼!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这是中土那帮人诡计,是为了离间我们两国手足之情!”
李仲勇点头附和道:“王兄说的在理!只是不知大文知道了多少,仅仅是不满我们没有上表还是察觉了我们与西原的事!”
李伯明又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中摇晃蹙眉道:“与西原之事我们如此谨慎,据边境的探子回报,大文的军队也未有异动,想来他们还没有察觉。只是他们新皇帝登基了,南岳南罗他们早早就上表请朝了,看我们一直没动静所以出手警告罢了!”
“王兄言之有理!”
李伯明瞟了一眼李仲勇,笑了起来,道:“我南黎南水兄弟一家,可不能被大文这点小花招给吓退了!”
李仲勇笑道:“那是自然!”
“哼!断我盐道就想逼我屈服,殊不知我南黎有南水这样的盟邦!兄弟之国岂会见我有难而不助之!对吧,王弟!”李伯明笑着为李仲勇倒酒。
李仲勇先是一愣,心想王兄你倒是鸡贼,被大文断了盐道就想从我这找补啊!不过从大局出发,李仲勇也不好回绝,道:“那是,南水南黎兄弟一家,绝不会袖手旁观!”
“王弟放心!南黎绝不白吃南水的盐,他日拿下南岳南罗和南棉,我以十城回报!”李伯明说着举杯与李仲勇干杯。
“都是一家人,王兄说的哪里话!到时候南水只要五城足矣!”李仲勇说完和李伯明相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现在大文已经出手了,我们该怎么办?到底要不要和西原联手!得快点下决心了额,否则若是被大文察觉了,只怕不妙啊!”李仲勇又道。
李伯明听闻先是蹙眉继而自顾自的冷笑了起来。
“王兄你笑什么,现在得赶快议出个方向来啊!”
李伯明挑眉像是很瞧不上这位远房王弟似的,幽幽道:“王弟啊!遇事要冷静,他大文断的是我南黎的边贸盐道,你急什么?”抿了一口酒,又道:“现在我在想,既然大文已经对我们不满了,我们也别继续装他们中土的忠臣了!”
李仲勇一惊,问道:“王兄是下定决心要投向西原了?”
李伯明冷冷的笑了起来,拍了拍王弟的肩膀,道:“不,王兄的意思是,既然大文对咱们不满,那就让他们更不满,不光不满还得让他们憋着!哈哈哈哈!”
…………………………
大文藩属众多,除了南黎南水外绝大多数还是完全忠于自己的宗主国的。听闻大文已经决定恢复朝觐,那些还没有来得及上表的国家赶紧遣使而来奉上表文。
而还有一些疯狂热爱中土文化的番邦,则兴奋的再次上表称赞宗主国伟大的决定,并催促大文赶紧举行朝觐,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来朝见新天子了。
“陛下,高美国再次上表,盛赞吾皇准许朝觐之盛德,使其能沐我中土仁德之风,浴我大文慈爱之霖!并请陛下早定朝觐之期,高美王日日焚香沐浴而待之!”袁复拿着高美国的表文奏道。
楚牧听闻哈哈大笑,道:“这高美王忠顺之心可鉴,但说的也太夸张了,哈哈哈!”
但御书房内除了他在笑,另外四个老头却一脸严肃,让楚牧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失态了。
“陛下,高美乃我大文太祖钦定第一藩属,忠顺之心天地可鉴!”张渊一脸正经的看着楚牧,仿佛再说对于这么忠心的国家,你怎么笑的出来。
楚牧赶紧收起笑容,问道:“难不成高美王还真能天天焚香沐浴等待前来朝见啊?”
四个老头竟然同时点头,这种事高美王干得出来!
高光义突然一声叹息,回忆起来往事:“臣年轻时曾奉命前往高美传旨,天朝来使出城十里相迎也没什么奇怪,可高美真是忠心可嘉!其文武两班官员竟出城二百里相迎,而且足足等了臣三天!高美相国催促臣速速前往王京,说其王为了迎我已斋戒一月,一日三沐浴。我原也不信,可等见到了高美王,着实吓了臣一跳,他都已经给泡发了!”
楚牧再次不厚道的笑了,但很快的恢复了庄重的神情,道:“这么说来,书上说高美王室在海上漂了百年也是真的了?”
即将举行朝觐,楚牧便有意识的多看了一些关于各藩属国的书籍。让他最有印象的就是高美!
高美位于大文的东北边与乌萨接壤。千百年来一直依附于中土王朝,更仰慕中土文化,自称小中土。所以一直瞧不上以游猎为主的乌萨人,几百年来一直对中土王朝打乌萨的小报告,说其有不臣之心。小报告打多了中土王朝也不上心,哪知道二百八十年前,乌萨崛起真的反了,开始染指中土进攻大乾。
高美自是坚定的站在了大乾一边,在背后屡屡偷袭乌萨,可惜高美和他的宗主国大乾一样,文昌武不盛,最终也没有阻止乌萨入主中土。曾经强大的大乾瞬间分崩离析,整个天下只有临海的西门家和高美拒绝降乌。
大乌本来就讨厌这个自视甚高的邻居,灭掉大乾后反过手来就要收拾高美。
当时的乌军乘灭乾之余威,拉胯的高美军队自然不是对手,不到十天王京就被围了,但高美王室是真有气节,知道乌军一来,高美王就开始琢磨怎么自裁以殉大乾,眼看白绫都已经挂在梁上了,就差一蹬板凳了,所幸最后硬生生被相国等人拉了下来。
不过他坚决不投降,虽然趁乱逃出了王京,但还是被乌军一路追杀,追的实在是陆地上没处躲了,只能乘船出海。这也是后来有人戏谑高美说其王在海上漂了百年的由来。
实际上高美王当时是栖身于一座海岛上,出于对中土被蛮夷侵占的愤恨,他放下豪言大乌一日不灭自己一日不登陆。不过他太高估中土人的气节和抵抗精神了,人家乌萨硬生生统治中土了近百年,直到太祖的横空出世,那位高美王的孙子才得以登陆复国。
大文建立后,高美王是对大文感恩戴德,毕竟要是没有太祖,他们一族现在还在海上漂着呢!并在靠近大文的山上刻下八个大字“万世仰文,再造藩邦”以示对大文的感恩之情。
窦鼎之叹了口气,道:“高美忠顺乃是诸番表率!要是南黎南水能有高美之气节就好了!”
张渊点了点头,道:“这次给予他们小惩,要是他们怙恶不悛,咱们就……”
“陛下!”御书房外传来喊声。
“何人在外喊叫?”楚牧蹙眉一问,毛愚赶紧跑出去查看。
“禀告陛下,是兵部尚书王大人!”毛愚回来拱手道。
“王国才?”楚牧很惊讶,六部有事一般都是先报告给内阁,或者是大朝时奏报,很少会突然跑到御书房来。
“宣他进来!”
片刻之后,王国才便跪在了御书房正中,行礼完一脸紧张的道:“陛下,臣冒昧前来,是因为出了大事!”
“什么事?三大营出什么情况了么?”窦鼎之比楚牧还着急的问道。
“禀陛下,回首辅大人,定南大营加急传回的消息!”王国才举起一封奏疏。
“发生什么事了?南黎反了?”张渊一脸紧张的问道。
“南水呢?是不是也反了?”袁复也着急的问道。
王国才赶紧摆摆手,道:“两位阁老误会了,不是南黎南水造反!”
“那到底是何事让你如此慌张?”窦鼎之问道。
“定南大营传来消息,他们在山南的探子打探到最近有西原人出现在了南黎!”王国才一脸严肃的说道。
可说完皇帝和四位内阁大臣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感觉,这让王国才十分不解,又道:“不是一般的西原人,好像是西原的上层人物,而且此事还涉及到了南黎世子!”
但皇帝和阁老们还是没什么反应。
他们当然没反应了,这事他们早就知道了。一开始还以为王国才报告什么重大事件,让他们紧张不已,一听是这事反而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彻底送下来,殿外又是一声“陛下!”
理藩院的人又来了!也是报告这事!
没一会儿紧邻南黎的交西道督道的奏折也八百里加急的到了,还是说这件事。
一时间好像天下都知道了西原派人去了南黎。
“这是怎么回事?”本来还是四维门独家探查出来的机密,一下子变成了烂大街的新闻,楚牧感到十分奇怪。军方系统的探子发现还可以理解,怎么连理藩院和交西道都能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高光义叹了口气,道:“哎,这事确实怪啊!南黎接触西原这么大的事,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连交西道都察觉到了!”
“莫不是南黎已经决定倒向西原,他们已经公布这个消息了吧!”张渊一脸愤怒的说道。
窦鼎之看着定南大营上报的情况,摇了摇头道:“不会!若是南黎公布,这几分奏报必会提及!”他合上奏折,脸色凝重的道:“这是南黎故意把消息放出来了!”
“哦?那他是什么意思,想看看咱们的反应?”高光义问道。
楚牧坐在御座上,脸上也甚为冷峻,说道:“不是!这是南黎的反击!”
“陛下的意思是南黎是故意放出这个消息来警告我大文?”张渊诧异的问道。
楚牧点了点头道:“张阁老别忘了,南黎可能还不清楚我们已经知道他们和西原的来往!以为我们是因为朝觐之事在惩罚他们!所以一咬牙就把西原的事捅了出来!”
窦在楚牧看来,南黎的想法很简单,故意把联络西原的事公开,让大文知道南黎可是香饽饽,好让大文明白,若是继续封锁他们,南黎可就倒向西原!
“狂妄之辈!这是公然向我大文示威!”张渊转身拱手道:“陛下,先前天下不知南黎与西原的勾当,我们施以小惩还可以,现在他们把事情公开了,若是不强力镇压,我大文威望何在?”
一直沉默的袁复也拱手道:“这次我赞同张阁老的意见,是可忍孰不可忍!蕞尔小国岂敢如此嚣张!”
高光义看楚牧脸色没有表态,知道他大概不用大动干戈,可他现在也十分气愤,实在不想说宽恕西原的话,只有在一旁沉默。
“陛下!这次可不能放过南黎!”张渊激动的说道。
楚牧看到张渊气势汹汹,虽有郭先生的计谋在心中,可感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啊!
幸亏内阁的老大是窦鼎之,而这个计谋之前已经告诉了窦鼎之。
“老臣不同意张阁老的意见!”听见窦鼎之表态了,楚牧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又是要从长计议么?”张渊瞪大了眼看着窦鼎之。
窦鼎之扭过头假装看不见,拱手道:“陛下,现在看一切都是南黎的动作,李仲勇似乎也还没有回南水!臣以为您之前的离间之计甚妙,而且现在还可以继续离间下去!”
楚牧点了点头,故意做球给窦鼎之“那首辅是有什么计策么?”
窦鼎之故意皱起眉头,一脸严峻的跪了下来,拱手道:“臣却有一计,只怕陛下会觉得失了颜面,不敢轻言!”
楚牧亦是佯装疑惑,其实心里想着“朕确实觉得这个计谋说出来有些丢颜面,所以只有委屈首辅你来说了!辛苦你待会承受张渊的炮火了!”
“首辅不必多想,只管说来!”楚牧说着暗暗的对窦鼎之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本来寂静的皇宫突然响起张渊的咆哮,声音之大连百步之外在树上打瞌睡的鸮都没吓醒。
“你怎么敢提这种主意,姓窦的,你是老糊涂了么!陛下,姓窦的疯了,按他说的我们大文颜面何在!陛下若是同意,老臣就磕死在这御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