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柳氏,将脚都快升出裙底了,也没碰到女儿水银的一丝半处,更未闻水银替自己出声半分,心中很是着急。
她以为,自己今日定是不小心跪得有些远了,正想着怎么悄悄地向后挪挪。
却浑然不觉,这是水银的良苦用心。
定国公府乃武将世家,代代为朝廷镇定西北边陲。
原本的老夫人,即水银的亲祖母,在诞下其父水柏之后不久,便病逝了。
为幼子计,水银的祖父,便续娶了如今高高在上的这位老夫人——梁氏为继室。
梁氏的肚子很争气,进门一年便产下一子,即水茂德;两年后再产一子,为水茂勤;三子水茂礼为梁氏入门五年后所出。
然而即便是梁氏能生,定国公的爵位,还是被老太爷在临终前,上表请封给了嫡长子水柏。
梁氏虽是满腹怨气,却亦无力回天。
好在水柏虽然袭了爵,却也整年整年地待在边陲,回府来的时日并不多,而他娶的那个柳氏,又是那般被自己调教成了个不中用的。
这偌大的国公府,里里外外,还是她这个老夫人一手掌握。
除了她的儿子们都不太争气、仕途有些不顺外,其他的,一切都很令老夫人舒坦满意。
不过那是两年前。
两年前自打水柏的女儿、这府上的嫡长女水银,不知打哪儿被水柏接回了府后,老夫人就觉着,自己的日子不是那么顺心遂意了。
水银两岁之时,便被水柏带走了,不知送往了何处,亦从不让人过问。
那时老夫人想,只要不在跟前讨嫌,便正得自己的心意,以后她的那些个亲孙子、孙女的头上,也少了座大山压着。
谁知两年前,水银竟又被那水柏给接了回府。
虽然水银回来后一直相当的低调,并没有仗着嫡长女的身份给自己的孙辈们添堵,也没有寻事挑衅,还规规矩矩地学习着各种礼教,但是,却总处处护着柳氏,牙尖嘴利地和自己作对。
以致近些时日,柳氏的心气儿都有些抬头的迹象了。
老夫人心头就总觉着有些憋闷,她也处处寻了由头给水银添堵,可水银竟是十分地乖觉,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各种安排似的。
她的胸口就只觉更加透不过气来了。
这时看着底下跪着的柳氏那足底的小动作,老夫人闭了闭眼。
耳听母亲询问的水茂德,连忙恭身回禀道
“不敢劳母亲挂念动问,这些时日儿子在工部,与同僚相处还尚好,因是熟悉阶段,并不忙碌。”
老夫人听得儿子回话,才“嗯”了一声后,再道
“初到工部,虽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但也好过那些离家舍业、外放下派的。
你要把心放安定,多与上司、同僚们走动,除开年节,平日里你的手也松散些,莫抠得太紧。”
水茂德恭谨地应了。
老夫人微微颔首,遂睁开眼,望向水茂勤。
“老三你也学着你二哥些,他过日子勤俭,你就恰恰相反,整日里溜鸟逛街、游手好闲,手头松散得仿佛那散财童子一般。
咱们虽是国公府,可也经不起你这般折腾。你也该寻些正经事来做,怎么说也是一对儿女的父亲了。”
水茂勤闻言缩了缩脖子,小小声地应了。
每次母亲都要来回絮叨这些,他听得耳朵里早就起了厚厚的茧子了。
“老四你在都城禁卫军中要好好做事,注意安全。别遇到事儿就往前冲,要多动动脑子。”
不想多说、多看老三的老夫人,转头再对着自家的幺儿时,换上了一副笑容,笑得那满脸的褶子都加深了许多。
老三看着母亲那样儿就撇嘴。
老四不过是领了禁卫军里一个小小的虚职都尉,有什么事儿能需得他冲锋陷阵?
打从老四出生起,自家母亲的心就偏了,宠那老四宠得没边儿。
说自己游手好闲、手脚松散,老四更是招猫逗狗、好勇斗狠。
每年里仅是为着他打架斗殴,赔出去的银两都无可计数,也没见母亲对他有过一丝狠脸色。
自己才花用了几个?也值当日日烦叨。
“母亲,您就别絮叨了,儿子知道了。现在能开饭了吗?我跑了一天,饿死了。”
老四水茂瑜见母亲迟迟不传摆膳,又只顾着在那儿说个不停,不满地捂着肚子嘟囔。
老夫人一见他那样儿就受不住了,赶紧一迭连声地吩咐下人去摆上晚膳。
就在下人们忙忙碌碌的时候,她又偏头望向仍跪伏在地的柳氏,冷冷地说道
“柳氏,眼瞅着水银还有一年就要及笄了,你这身为母亲的,即便再不中用,也该得为她张罗起来了。”
本朝女子及笄之数为15周岁,别家的,在及笄前都已订下亲事、或已早就相看了,这柳氏,却还半点带孩子出去走动的迹象都没有。
老夫人喜她不争,却又有些恨她不争。
跪着的柳氏喃喃应“是。”
耳听婆母仍未叫起,她心头连连叫苦。
这数冷寒天的,她跪伏了如此之久,膝下只觉凉浸入骨,就想着找女儿求救。
水银一直低着头。
此时,眼角瞅见母亲伏在地上的一只脚,在裙下悄悄地向着自己的脚伸了过来,便知这又是想要自己为她出头,向老夫人代为说项了。
水银缩了缩脚,视线移去了别处一角的花卉之上。
她真的感觉烦了。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自打她回到这深宅大院,见到母亲受了磋磨,便忍不住为其出头与老夫人言语交锋、赢了一回之后,这一幕就总是不停、不停地在上演着。
母亲怎么就不知,自己越是帮着、护着她,去顶了老夫人当家理事的长辈之威,老夫人就越是会待她严苛?
自己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得了她一世吗?
自己都立不起来,别人又怎生能护得周全?自己一直以来的用心良苦,想替她打个样子、好让她学着一些,她怎么就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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