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终于来了。”
一个陌生的男人在说,“你如果再不来,我就撑不住了。”
幽幽的埋怨声,在整条洞穴回荡。
白玉想起洪建国说的话,猜测说话这人,就是他的师弟。
白玉同他道:“事态紧急,我是为了破阵而来,还请不要阻拦。”
那人道:“你误会了,我还活着,不是恶灵。”
话音落,白玉前方不远处,像是有根火柴点燃,冒出星星微光。
紧接着,那光越来越亮。
白玉趴在那里,能看清整条隧道的状况。
只见那发出亮光的地方,是一个男人的头。
男人的整个身体都镶嵌在石壁内,只留一个圆滚滚的脑袋,露在外面。
就像是七八十年代的美式壁挂——鹿头标本。
男人的下巴上留在山羊胡须,深深凹陷的脸庞,像是那种常年卧病在床之人。
他的头无法侧转,只能拼劲全力,挪动眼珠,用眼尾缝隙,瞥着白玉。
“我还活着,但也离死不远了,师兄弟们将所有灵力都给了我,才让我活到现在。”
白玉借着他脸上的光,朝洞穴两边的石壁上看了一眼。
地方太窄,两边的石壁几乎贴着她的肩膀。
白玉看第一眼的时候,还没看出什么。
当她看第二眼的时候才发现,两边石壁上,全是“化石”。
人形化石。
不知道有多少个人,被这些石壁吸了进去,若只数肢干,根本数不清。
勉强能看出人脸的,表情也透露出巨大的恐惧。
像是死前的“呐喊”,还曾试图挣扎。
哪怕白玉在阴司见惯了酷罚,这会儿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们的表情,心里依旧不适。
白玉收回视线,继续往前爬。
当她来到那山羊胡绪的男人面前时。
那男人叫住了她:“你应该已经猜到,藏仙洞里面藏的究竟是什么了吧?”
白玉“嗯”了一声。
男人叮嘱道:“你要小心,那些怨气或许已经不听你的话了,藏仙洞外有很多符纸和结界,都是用来压制你的骨灰,那些术法很强,一般来说,怨气是无法冲破的,可现在那些怨气,已经很明显的变异了。”
白玉敏锐问道:“你还没去过藏仙洞就死在洞里了,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男人叹了口气:“我现在这副样子,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其实在藏仙洞外布置结界,压制你骨灰怨气的人,是我的师傅,我们此次下山的目的,就是为了清除你的怨气,可惜啊,终是愧对师傅教导幸好你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白玉瞬间对他没什么好感。
她越过他,继续朝前爬去。
男人的声音自后传来:“丫头,我师傅说了,如果我能见到你,就替他跟你说声抱歉,他是真的愧对于你。”
白玉头也不回道:“你不必替他转述,等我从这里出去,我会亲自去拜访他。”
男人幽幽的叹了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
白玉冷笑一声:“因为冤死的人不是你啊。”
隧洞里的光芒越来越弱,男人身上的灵力似乎即将耗尽。
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同白玉喊道:“丫头,你必须要放下怨恨,要不然,那些怨恨会”
他的声音,就似一根即将熄灭的烛火,越来越弱,越来越暗。
当隧洞再次回归黑暗时,男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白玉没有回头,因为她已经看到前方的出口。
她朝着那道白光,加速爬去。
当她爬出隧洞,视野豁然开朗。
白玉此时所在的位置,正位于悬崖边,站在这里往下看,隐约能看到她来时的那座小镇。
不过,这山很高,她看小镇,就像是在看一个缩小版的玩具屋。白玉心想,果然是几个结界连接在一起。
她竟然从镇尾的枯井里,传送到了山顶。
白玉左右看了看。
右边是断头路,下方就是悬崖峭壁。
左边,有一个巨大的洞口。
站在她这里往那洞里看,什么都看不到,里面特别黑,外面的日光,一点都照不进去。
而她要想进入洞穴,必须贴着山壁,踩过一块块悬空的木板。
那些木板横插在山壁里,也没有钉子绳索之类的,看上去很不牢固。
如此险境,就算是最爱极限挑战的运动员,也不会选择到这来。
云雾缭绕,山壁陡峭。
从下往上看,这里还真是符合“藏仙洞”这个名号。
可惜,这里并非是什么藏仙洞。
这里藏的,是她的骨灰。
白玉根本不用去想,究竟是谁把她弄到这来的。
能干这种缺德事的人,除了俞德志,再也没有别人。
白玉迎着山风,踩上第一块木板。
刚落了一只脚上去,木板就发出吱嘎声响,听得人心微颤。
白玉沉心凝神。
一手扶上山壁突起的石块,抓紧。
另一只手抽出弯刀,插进山壁中。
就这样,白玉以虽缓但极稳的步伐,朝着山洞挪去。
对于灵力被压制的她来说,步步艰辛。
等白玉好不容易到达山洞外时,她的背上已被冷汗浸湿。
白玉呼了口气,将弯刀放回腰间后,朝着洞内走去。
刚踏进洞口。
洞里洞外似乎是两个天地。
外面的风,阳光,全都被隔绝在洞外。
洞里的世界,犹如阴司最阴冷的炼狱,除了无尽的孤寂,别的什么都感受不到。
随着白玉向藏仙洞深处走去。
两天的血肉之躯,在这一刻,似乎在离她渐渐远去。
浑身的血液不再流动,背上的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白里透红的肌肤,被染料侵蚀一般,化为乌青色。
白玉,露出死相。
她那黑如曜石的双眼,无神的看向前方,嘴里缓缓吐出一口气。
阴气,白雾之状。
直直的冲向山洞最深处,吹散了“黑暗”,破开一条清晰的道路。
白玉站在原地,能一眼看到前方,一个小小石几上,放了一个贴满符纸的黑盒子。
小小的骨灰盒,承载了她那悲苦短命的一生。
白玉朝前走去。
每走一步,她身上的发饰,衣物,也再随之发生变化。
腰间的弯刀缓缓浮起,化为一根木簪,飞向白玉脑后,将长发挽起。
身上的花睡衣,变作了绣着彼岸花的阴司官服,脚底的拖鞋,化作一双黑色的细高跟。
踢踏踢踏——清脆的脚步声在洞中回响。
每一声,都如插在白玉的心上,痛彻五脏六腑。
坑坑洼洼的地面,被涂满了朱砂,入目的山壁上,满是惊悚的符纸咒文。
那一刻,白玉竟有些茫然。
满口大道仁义的术士,他们手下画出来的符咒,为何此时看来,如此惊心渗人?
从这洞中的符纸朱砂上看,白玉感受不到半点救世救人的道义。
反而处处透着恐惧,透着对金钱的倾慕。
除灵最好的办法,并非压制,而是净化。
就如她的净魂汤一样。
可这画符的术士,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花费大量精力想要压制她,却让这怨气越来越强。
真是可笑啊,她渡人渡魂,人人却惧她,害她。
白玉摇头失笑,缓缓上前,来至骨灰盒旁,伸出手去。
玉葱的指尖轻放于盒上。
刹那,洞内刮起狂风。
洞外天空骤变。殡仪馆,诡谲小镇,葬猫林的阴气,怨气,徐徐升空,汇成一朵遮天蔽日的黑云。
那临世的巨大“灾祸”,在一片黑幕的对比之下,散发出的光芒更加刺眼夺目。
就如被黑暗腐蚀的天神,虽浑身圣光,但发出的危险信号,比那恶魔还要强烈十倍,百倍。
白玉专注念咒,想要打破阵眼,解开阵法。
可她忽然发现,她越是急切,骨灰盒上的符纸,就越与她产生强烈的对抗。
她强,符纸就变得更强。
白玉忽然想起隧洞中,那术士说的话。
他说,要她放下一切怨恨,才能解开此局。
“放下怨恨,牺牲我一人?”
白玉低头看着骨灰盒,冷笑一声,“倒不如天地尽毁,给我陪葬!”
怨恨在心间炸开!
白玉身上的黑裙,从裙摆开始,往上渐变,由黑化金。
不过三秒之间,黑色的阴司官服,骤变为金光闪闪的长裙。
裙摆如食人花瓣,朝四面八方绽开,撩起,猛地朝着中间的白玉合拢。
噗呲一声,洞内金光大盛。
等那金光散去之后,洞中早已没有白玉的身影。
她出现在距离藏仙洞百米开外的空中,漂浮着。
如神一般,眼帘微垂,俯视着下方的小镇。
她和俞飞扬隔空相望,俞飞扬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在他眼里,本该是在空中巨大笑脸,突然变成了白玉。
白玉穿着一身散发着耀眼光芒的金色长裙,脸上带了一面金光灿灿的笑脸面具,正以陌生又无情的眼神,看着他。
不,她的眼里没有他,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世间万物,都入不了她的眼。
白玉的意识,被怨气吞噬了。
“这可难办了。”
不只是俞飞扬看出来了,就连远远观望的洪建国也看出来了。
他担忧道:“那丫头失了神智,如今要破此阵,就只有杀了她,也不知道师弟能不能下得去手啊。”
陈乐乐几人听后,全都面露忧色,如临大敌。
当她们心中的救世主,变成了与她们敌对的那方,还有谁会来救她们?
就当众人绝望之际,空中的白玉突然做出一个动作。
只见她,缓缓抬起双臂,手心向前摊开。
一个类似于“拥抱”的姿势。
白玉闭上双眼,下巴微颔,嘴唇缓缓念出咒语。
她那低沉又温柔的嗓音,被放大了无数倍,在整个天地间回荡,下方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听到,白玉口中念出的咒语是:“以吾之白骨,除八荒之凶灵,以吾之皮肉,祭世间之怨灵,以吾之碧血,净天地之恶灵”
声声咒语,字字沉着,如庙宇钟响,令听者心定安神。
所有漂浮于空中黑气,黑雾,黑云,全都如饿虎扑食一般,朝着白玉的身上涌去。
陈乐乐担心问道:“她在干什么?”
洪建国叹息一声:“她啊,不愿意放下怨恨来解开阵眼,又想救我们,只有选择牺牲她自己,用她自己的身体吸收所有怨气。”
叶静涵担忧道:“那会怎么样,我们能不能从这出去?”
洪建国叹息一声:“这个咒语一旦开始,所有怨气都会进入她的体内,无论成功与否,我们都能出去,但对于她来说,可就不一定了,如果她能成功净化怨气,倒是一切无忧,可若不能净化,那么后果无人可知,或许会爆体而亡,或许从今往后,日日遭受怨气折磨。”
说完,洪建国看了一眼俞飞扬的背影,又是一声叹息:“此时出手,反倒扰了她的思绪,静观其变吧。”
俞飞扬仰头望着天空,眼里满是心疼自责:“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