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蓟州。
在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就有大批的贩夫走卒鱼贯入城。
负责征收入城税的一个干瘦税吏蛮横地翘脚斜倚在凳子上,鼻孔朝天地盘视着每一个赔笑脸交税的百姓。
「普通百姓五十文一人,商贩一律收取一半货物,谁也别想着偷女干耍滑,被官爷我抓到,没你们好果子吃。」
这是跋扈税吏一天里重复最多的话语。
入城交税古来有之,这点无可厚非。
但是这蓟州所收的入城税实在是贵得离谱。
要知道如今世道凋敝,一个普通劳力具的三口之家一个月都不一定有三百文的收入。
这进一次城就得上交一月家六分之一的收入,而且还是按人头算钱。
这简直比明抢还过分。
最离谱的还是商贩的入城税。
不管生意好赖,也不管货物贵重,一律按一半货物征税。
别说是商贩进货还需成本,就算是无本买卖也经不起这样糟蹋。
然而就是这种离大谱的税收,那些敢怒不敢言的百姓还是趋之若鹜地咬牙割肉交了税钱,而且还是一个子儿都不敢少。
没办法,如今兵荒马乱,物价飞涨,钱财大多集中在城里老爷们手里。
他们普通百姓如果不进城谋生,就等着家饿死。
为了活命,也只能心甘情愿地接受官府的剥削。
而百姓们表现得越温顺,税吏的气焰就愈嚣张。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杵着拐杖牵着一个瘦弱小男孩,颤颤巍巍地来到税吏面前,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磕头如葱哭诉道:
「这位爷,官爷~求求您大发慈悲,就放老汉爷孙进城吧~咱们实在是交不起这么多入城税,老汉可怜的孙儿已经三天没有吃食落肚,再不能乞讨觅食,咱爷孙就要活活饿死啦~~」
可怜老者一把年纪,哭得肝肠寸断,声声泣血,旁人都纷纷面露不忍。
偏偏却感动不了那铁石心肠的税吏。
只见他鼻孔冷哼一声,斜睨了头都磕破了的老者爷孙,旋即嘴角浮起一道残忍的弧线。
下一刻,他居然暴跳而起,抄起手边的杀威棒,兜头兜脸就要往那老者天灵盖敲去。
杀威棒可是用陈年橡木制成,质地沉重,舞动虎虎生风,寻常壮汉挨上一棍都得皮开肉绽。
瞧那呼啸的风声,便知这一棍力道之猛。
而老者又年老体衰,哪里能受得了这种重击?
一旦落实了,恐怕老者立即就要命丧当场了。
旁人见状纷纷惊呼,却诡异地没人敢上前阻拦。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眼看老者马上就要被打死。
突然间。
一只大手横空而出,后发先至地一把攥住劈落的杀威棒。
税吏怔了怔,向来骄横的他对于那些企图搏同情的贱民可谓是痛深恶绝,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当众行凶,看旁人的反应就知道他不好惹。
但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家地盘里,居然还有不长眼的敢拂他面子。
这可稀奇了!
想到这里,税吏不禁气笑了,脸色阴沉地抬头看去,便见那出头鸟赫然是个眉目俊朗的高大青年,一只大手犹如铁箍般,牢牢地攥住举在半空的杀威棒,任由他如何暗中使劲都抽不回来。
税吏怒极反笑,刚准备招呼不远处正在看热闹的同僚一起弄死这个不长眼的家伙。
没想到紧接着又一个尖嘴猴腮的杂毛青年走出来,二话不说就往他案桌上丢来一物。
那物体闪烁着金属光泽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赫然是一枚银锭!
好家伙!
成年和钱财打交道的税吏早就练出一双火眼金睛,银钱的好坏一望便知成色。
那每足足有十两以上的银锭分明就是杂质极少的上等银锭啊!
视财如命的税吏也不顾上与那高大青年怄气,连忙像饿狗扑屎般扑向那银锭,一把就往嘴里塞,确认无误后,他的眼里除了那银锭外再无他物。
猴相青年不屑地勒了勒嘴,刚准备出言讽刺两句,却被方才出手的高大青年拦下。
高大青年先是把杀威棒放到税吏的案桌上,旋即把被吓得不知所措的老乞丐爷孙扶起,这才来到税吏面前,抱拳和颜悦色道,「这位官爷,小人初来乍到不识礼数,方才情急之下多有冒犯,那这锭银元宝扣了我们四人的入城税之后,剩余的权当赔罪,你看如何?」
税吏闻言大喜,仿佛瞬间忘记了高大青年刚才的冒犯,忙不迭地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高大青年恭顺地后退一步,旋即便搀扶着老乞儿爷孙,随着那猴相青年一起入城了。
直到四人远去,一个贼眉鼠目的城门吏才凑到税吏面前,不怀好意地笑道,「三爷,有肥羊,干他一票?」
被称作三爷的税吏抬起头,目露凶光地盯着四人快要看不见的背影,旋即狞笑着重重点头。
那猥琐城门吏马上会意,无声地退了出去继续维护秩序。
很快骚动得到平息,仿佛刚才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若是有心人仔细观察的话,恐怕就能发现那群由城狐社鼠组成的城门吏不知不觉中少了十来个。
入城后,老乞儿爷孙对救命恩人千言万谢,恨不得磕头感谢。
高大青年极力阻止这对苦命爷孙下跪,好言宽慰几句,旋即便与那猴相青年大摇大摆地漫步街头。
蓟州城是贫瘠的山南道有数的富裕大城,街上车水马龙,商铺如林,热闹繁华半点不输道首府。
高大青年和猴相青年就如乡巴佬入城般,满目好奇,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游兴甚高,完没有注意到身后五十步外有一群不怀好意的泼皮无赖正远远地坠住。
两人越走越偏,像迷路般远离了人群,很快就走到一个偏僻的巷子里。
身后那十多个短打装扮的泼皮见状顿时一喜。
本来他们还苦恼着该如何哄肥羊下套,没想到刚瞌睡天上就掉枕头,肥羊儿居然自己跳套里,这可省了老鼻子功夫。
一个脸上长着大黑痣的黝黑泼皮神色一狞,从腰后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小短斧,猛地往前一引,狞笑着低吼道,「弟兄们,肥羊下锅了,去捞食吧!」
早就蠢蠢欲动的泼皮们闻言低呼,一个个面目狰狞地抽出兵器,小跑着冲向幽暗无关的巷子里,只留下明显是头目的黑痣泼皮留在原地。
黑痣泼皮脸皮抽搐几下,低笑嘀咕道,「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以为有几个臭钱就敢到处显摆!出门前也不打听打听什么叫做财不露白,这下可都便宜了爷们儿了。看他们出手那么豪爽,为了素未谋面的两个死乞儿也舍得下血本,想来这次收获肯定不薄,可乐死老子了!」
说罢便一屁股坐在巷子对面民宅的台阶上,优哉游哉地等着手下出来报喜。
可是左等右等,足足等了两盏茶的时间,居然还没见到有人出来。
黑痣汉子这就纳闷了。
那条巷子分明是个死胡同啊,出来入口外没有任何通道可走。
再说这种敲闷棍的事儿他们门清,十多个敢打敢拼又手持武器的打手,他就不信拿不下那两个手无寸铁的愣头青。
完没有理由这么久都不见人影啊?
难不成……
是那群混蛋见财生变,打算撇下他这个老大吃独食?
这么一想,黑痣泼皮立即坐不住了。
要知道他虽然日常把义气、兄弟之类的话语挂在嘴边,但他却是个实打实的黑心吸血鬼。
任何时候都是他吃饱喝足才轮到手下捡些残羹冷菜来打牙祭。
将心比心,若是有一笔天降横财放在自己面前,他也会撇下爱吃大头的老大远走高飞。
越想越不对劲,黑痣泼皮满脑子都是那明晃晃的银锭,急匆匆地举着小短斧就冲到巷子里去,生怕来迟了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只是当他踏入巷子的第一步,他就猛然感到通体发寒。
虽然他的人品不咋地,可却是过惯刀头舔血生活的亡命徒。
对于危险,他向来都有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
在这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想也不想,他掉头就要往外冲。
可惜进来容易,想出去就难了。
只见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堵住去路。
心惊胆战的黑痣泼皮来不及多想,本能地用尽身的力气抡起小短斧就劈去。
然而不等斧刃落下,一股无形的力量便震得他整个人飞跌入巷子深处。
摔得七荤八素的黑痣泼皮还没痛呼出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把他所有的声音都堵死在喉头。
下意识地定睛一看,黑痣泼皮好悬没有被眼前所见吓破胆。
只见他仗之横行市井的十多个号精锐打手,居然部伏尸当前。
而且每一个都死状奇惨无比,最后定格的表情赫然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黑痣泼皮再混不吝,也知道这次自己是撞上铁板了。
「我就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不可能放弃随手可得的丰厚财富,一定会不假思索地闯进来,这次是猴兄你看走眼了。」
突然间黑暗里传来一阵戏谑的揶揄声,黑痣泼皮忙转头看去,便见那个不久前在他眼里还是行走肥羊的高大青年正施施然地从巷子深处走来。
明明他俊朗的脸庞上满是和熙的笑容,但在此刻的黑痣泼皮的眼里却诡异地瘆人。
就像是话本传说里卸下伪装,即将吃人的恶鬼般瘆人。
然后黑痣泼皮又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暴戾的低咆。
「杀千刀的混球,居然连累你家猴爷打输了赌,待会看猴爷如此炮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