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身后,慕容炳视线最终自藏珍阁、黑烟依旧滚滚升腾的顶层挪移开去,继而缓缓跟上离开。
回廊尽头的一隅暗处,安静无声之中,半许后突然有着窸窣的脚步声,悄然传出。
旋即一道黑色人影,自夜幕中缓步踱近。他的目光略显阴翳,抬眼望去,先是随意斜瞟了一眼,之前慕容蕾与慕容炳站立的路口,接着视线上移,最终定睛望向密林掩映之下的藏珍阁,眼眸深处,目光闪烁……
园林之内的所谓“三堂”建筑,分别用于不同的三种场合,即接待、议事,和举行仪式。而其中用于族内议事的会堂,名为肆议堂。今晚慕容宗族紧急议会之地,便在这里。
肆议堂前,此刻已是有着数人就坐其上。厅堂之内,高座上方,一位年逾古稀的白须老者,正闭目端坐其上。在其两侧,各有两位分别身着灰黄长老长袍服饰的虬髯男子,年龄约过半百左右,面目之上,略显肃穆。
“族长,七弟和小蕾到了。”
厅堂之外,延伸着铺满青石板的旷地,沿院落蜿蜒向前的小径,慕容炳与慕容蕾二人,也终于缓步踏进了肆议堂内。
“仟老,人都到齐了吧?”
正堂台前,上座处的白须老者,双目微眯着,视线在堂内环视了一圈,然后落在身旁右侧的那位灰袍长老身上,旋即声音轻缓而略带沙哑地问及。
“是,族长,可以开始了。”
灰袍长老修长的袖袍斜挥而下,示意堂下众人就坐。此刻的厅堂之下中央,加上刚到的慕容炳与慕容蕾,共站着七男二女九个人,他们目光彼此简单地示意交汇了一下,便各自择了一处木椅坐下,齐齐将视线转向堂上。
“今晚让人自各居苑,聚集你们过来在此议会的原因,想来你们心中,应该都很清楚。所以,我也就不多叙述什么了。佰老。”
坐立于正堂之上的慕容氏一族族长慕容渊,简单地陈诉了一番开场白后,便偏首看向了站立在自己左侧的黄袍长老,些微点头示意。
一旁被称作佰老的长者,目光微抬,自慕容渊交汇的神色中挪移,正视向堂下诸人,片刻沉默后,继而缓缓开口。
“诸位都是我慕容氏一族的宗亲后裔,决定着未来慕容一族的兴衰荣辱。所以,你们也理应肩负起先辈们的意志,一生所求,皆为守护传承慕容一族的安宁与繁盛!”
“前日,林内藏经阁遭遇焚窃,不仅一层的所有经史典籍均被烧毁,更为严重的是,我族千百年来代代相传的、守护族人的两件遗世神兵之一的‘焱悠’,竟也被盗遗失。这对我族人而言,不仅是损失而已,更是奇耻大辱!”
在佰老话语铿锵地严词诉说时,堂下的众人,面目也都顿时肃然起来,显然是彻底明白了此时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之中的许多人,皆是如同慕容蕾一样,原本是为了庆贺族长的七十五岁寿辰,方才自现世界全国各地的工作岗位上,赶回了湘岫谷来。只是未曾想到的是,原本的喜庆寿诞,竟然会倏然变为了劫难。因此他们才慌乱无措,未有如何面对的准备。
“所以,你们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通知你们能够联系上的,所有还分散在现世界各地的慕容氏一族之人,让他们动用自己所有的人脉搜寻查找。”
“不过,这件事情,必须在暗地里进行,不可让外域和现世遗族之人知晓这次行动。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寻回焱悠,并将盗剑之人擒回族内、审判正法!”
佰老声音显得雄浑而低沉,在体内汩汩玄气的交织溢出下,虽然言语已然道尽,但其声响,却依旧回荡在整个堂内,令其下众人,不由牢牢地铭刻在耳。
“你们,都明白了吗?”
在众人陷入沉默之际,佰老最后再度质问出声。
而当众人尚未回过神来时,堂上正中央,一身儒装傲然站立的慕容灿,原本沉默淡然的面色上,则终于露出了一丝认真,旋即抱拳冲台前慕容渊禀明。
“父亲放心,我就是拼了一切能力,也会寻回焱悠剑,护我慕容氏周全!倘若寻不回,我将终生不再踏离湘岫谷一步!”
慕容灿,乃族长慕容渊的嫡长子,在所有火字辈的中年宗亲后裔之中,年龄排行第三。而如今已是年过不惑的他,全身气质也早已褪去了曾经年少的锋芒和自负,取而代之的,是寻常内在的儒雅与稳重。
然而如今面对这样的恸族之事,他终是再度激起了满腔的热血涌动。
“大哥,你——”
在慕容灿的身后,另外一名容貌清秀的中年女子,神色一怔,旋即面色微变,上前一步,似要拦阻,但最终话语却顿了下来。
这名女子,是慕容渊的第二女,慕容笙,年龄看上去与慕容蕾相差无几,但实际上,她却比后者年长八岁有余,但因为面容保养甚佳,直观看去,也仿佛才三十左右。
慕容笙柳眉微凝,却始终沉默着,一语未发。
她心中所想,尤不可言。但她也清楚,这次事情的严重性。所以,身为如今在场仅有的两女之中的长女,她也没有理由退却。
“好,你有这样的决心,为父就看你的表现。总之,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焱悠一旦离开藏珍阁内封印的光华笼罩,其焚烬之力,便会难再压抑、逐日增幅外溢。倘或流入现世界中,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渊依旧语气肃然冷静,但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下,内心却陷入了格外的忧虑和自责之中。毕竟,过往千百年来,藏珍阁都未曾遭受过如此重创。如今在他任上,甚至还导致了其内护族的遗世神兵失窃,这让他如何面对先祖。
在慕容笙的身旁,慕容炳目光极速闪烁着,嘴唇微张,似乎想要开口,但神色却显得分外纠结,因而始终如鲠在喉,久久未能启齿。
“阡老,请掌镜使出来吧。”
慕容渊双手扶椅柄,微吸了一口气,继而缓缓吐出,目光斜看向一侧的灰袍长老,随之肃声吩咐。
“是。”阡老领命,缓缓退下。
“族长,我看此事,其实不难。”
在堂内气氛,陷入一派安静的尴尬之中时,堂下某角落,一道黑衣身材瘦削的人影自其中走出,踱步至堂前,继而正色直言:“族长难道不觉得,此事发生得、甚为蹊跷吗?其中的可疑之处,也当与大家知晓吧。”
“慕容勉?!”
待得回身看清来人模样之后,堂前众人中的第十子慕容炔,几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继而面色剧变,厉声高喝质问:“你怎会在此?谁允许你进入宗祠园林的!”
慕容炔的厉喝之声落下,众人这才将目光顺着方才声源方向看去,顿时皆冷眼将其盯着。唯有正堂前方,高座的慕容渊以及身旁的仟佰二老,神色平淡。
“当年,我父慕容悭为族立下大功,被前族长特赐‘天琊令’一枚,使用它,一年便可允进出内谷宗祠三次。怎么,你们对此,有异议么?”
慕容勉一边缓缓噙笑述说着,一面自身上取出那枚通体黝黑的楔形令牌。视线拉进,能够看见其上镌刻着小篆体“天琊”二字。
“哼。”堂前不少宗族之人,目光扫过他手中的令牌,有些心中冷笑地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他。
因为自幼出身以及收纳先辈教育的关系,宗族对于其下的庶族之人,则是颇为蔑视,他们向来因为旁系关系,对于慕容一族颇为懈怠,几乎很少有人在意家族之事。所以,千百年来,他们对慕容氏一族的昌荣发展,也几乎没有作出什么贡献。
“慕容勉。你方才说,此事甚为蹊跷,并其中有诸多疑点?”
高堂之上,端坐盘龙椅心的慕容渊,浓眉微皱,并未理会堂下诸人的反应,只是似乎若有所思地看向慕容勉,眼神之中泛着波光。
“族长试想,若是外人闯入湘岫谷内,先不说他是否能在不惊动所有人的情况下找到藏珍阁,就算他有此能力,但能够在阁中密布的阵法和暗格中,轻易找出‘焱悠’所放之处,这外人又如何做到?”
慕容勉语气不急不缓地沉声述说着,堂上静坐的慕容渊,同样安静聆听。他的面色,依旧古井无波,只是双瞳之中,眼波流动间,却在悄然地扫过堂下众人的面色,以及视线能及之处的、所有地方。
“你的意思,那‘焱悠’莫非是被我族内之人所盗不成,这怎么可能?”
话语道尽后,先是众人短暂的沉默,紧接着慕容炔当即回过神来,脸庞上也不禁露出讶异之色,但他显然也明白了对方话语中的表达,当即惶然质疑出声。
“你觉得呢?”眉眼微垂地俯视着地面,慕容勉如是反诘。
慕容炔眼神狠狠地剐了慕容勉一眼,不过他倒也知趣地没有再多说什么。当下的境况他也能够有所察觉,倘或再争辩下去,岂不他自己倒惹人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