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襄王心中叹息。
既已如此，再过多问也是无用了。
此事发生的太过奇怪的，昭襄王心中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人操控着一切？？
他想过细查，却更想做另一件事
“去宣政儿入宫吧。”
“诺。”
蒙武正想离去之时，却再一次听到了昭襄王的声音
“慢着。”
这位咸阳卫尉停下了脚步，恭敬地作揖
“陛下还有何吩咐？？”
昭襄王想了想方才的案件,还是感觉十分的诡异。
他在想，是不是有人在幕后掌控着一切？？
这件事的最大目的，为的就是彻底淹没关于赵姬的一切！
那么
最有可能掌控这一切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秦政。
“蒙武。”
“政儿找过你吗？？”
“卫尉府有没有关于他的行踪记录。”
蒙武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说了
“回禀陛下，大殿下未曾找过臣。”
这位浓眉大眼的正直卫尉,最终还是叛变了革命
“据臣所知,大殿下一直在府中。”
“从他的行踪看,臣猜测”
“他是故意不理会任何事情”
故意不理会任何事情？？
昭襄王心中怒骂了。
这小子，这不是就是开始摆烂吗？？
好你个小子，寡人让你掌控官权
你倒好，又给寡人咸鱼上身了！
“哼~~！”
昭襄王气愤一声后，扬了扬手道
“去吧。”
“去把那只咸鱼带进宫来。”
蒙武听罢，心中很想笑。
殿下果真预估对了，陛下还真的起了疑心。
可这又如何呢？？
三公九卿全是殿下的人了，只要宫中的人不走出去，陛下根本不知道任何真相。
“诺。”
蒙武就此离去了。
半个时辰后。
蒙武再一次踏入了御书房中
“禀陛下，大殿下正在御书房外等候。”
昭襄王批阅着手中的奏折，轻声说了一句
“让他进来吧。”
“诺。”
蒙武退下后，一位黑色锦衣少年缓缓走入了御书房中。
“吱~~！”
御书房大门亦是再次关闭了。
秦政走到了昭襄王七步外，拱手鞠躬道
“拜见陛下。”
昭襄王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缓缓抬头了
“收起你这一套。”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一个“我”字，清晰地代表了昭襄王的心境。
秦政也就不再恭敬，再往前走了六步，来到了昭襄王身前
“向曾爷爷请安。”
“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昭襄王才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很是慈祥地望向了身前的秦政,语重心长地说了
“政儿啊！”
“我让你接手了咸阳令，就是让你为曾爷爷整理朝堂之上的奸佞。”
“你倒好，怎么就摆烂起来了呢？？”
一声“摆烂”，上不得高雅之堂。
却是为这对曾爷孙的相聚，定下了基调。
这是家事。
而非国事！
秦政轻叹了一口气
“曾爷爷啊，你有所不知了。”
“政儿有些小聪明，却不懂朝堂政治之道。”
“冒然行事，只怕会丢了大秦王族的脸。”
昭襄王白了秦政一眼，冷哼了一声
“你小子，给你曾爷爷说人话。”
“不要讲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既如此，秦政也不再绕圈子了。
他苦叹般说了
“曾爷爷，我对朝堂没兴趣啊！”
“让我偶尔出出主意还成，让我接手整个朝堂，我真的没兴趣。”
“要不，你就让我做一个闲人，安生准备与姬雨宁的婚礼。”
这一口一个没兴趣，令昭襄王很是不痛快。
他很清楚孤勇者的心态。
你们这帮渣渣，我全都看不上！
秦政的孤傲，真的是深入到骨子里了。
这小子根本就不想理会朝堂之上，那陈芝麻烂谷子之事。
昭襄王猜测。
那身世的疑云,也必定是秦政不想理会朝堂之事的缘由。
昭襄王先前只是为了不让大秦王族血脉流落在外,这才接回来秦政。
在这位老秦王的心中，真的没有多看好秦政。
甚至为了秦蟜，他防了秦政一手。
如今。
为防止大秦内乱而防下的这一手，却是害苦了昭襄王。
在过去两年间，昭襄王很清楚秦政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秦政来到了咸阳王城后，曾怀疑自己不是大秦王族血脉。
那惶恐度日的时光，昭襄王亦是十分清楚。
他没有去澄清，为的就是为秦蟜铺平了道路。
秦政也如他预期一般，选择了咸鱼摆烂。
昭襄王甚至想过，这小子是不是在考虑如何逃出生天？？
他当时以为自己有多明智，现在就得有多头疼。
当司马错掀开了秦政的惊人策略能力后，昭襄王就开始后悔了。
哪怕他让这小子叫多少声曾爷爷，亦是无法改变这一个事实。
秦政若是还在怀疑自己的血脉，自然不愿过多理会大秦之事。
这大秦王族血脉若是假的，秦政牵扯朝堂越多，他的结局就会越惨。
一旦此事被有心人利用，必然招致群起而攻之的。
到时候。
他曾经出手有多狠，有心人都会加倍还给他的。
这是妥妥的取死之道。
昭襄王自问。
换做是自己，也是懒得理会这些破事的。
难得姬雨宁出现了，离开大秦中心漩涡的机会出现了，正常人都会借此跑路的。
这小子如此急切地要与姬雨宁成亲，有两情相悦的成分。
也一定有离开大秦的重要成分！！
不行。
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这才是昭襄王未曾去细查甘茂之事的缘由，留下秦政这个宝贝曾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这位老秦王长叹了一口气
“唉~~~！”
“政儿，我们曾爷孙也说说些推心置腹的话吧。”
秦政神情茫然，仿佛什么也不知晓。
他的心中，却是早有定数。
今日即将发生的一切，他早已猜出了十之。
秦政希望听到的，并非仅仅是真相。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些期盼。
他希望，这一份曾爷孙情，是真的。
而非仅仅是为了大秦帝国的传承，而不得不说出的真相。
秦政恭敬地作揖道
“请曾爷爷明言。”
那一份目光中的期盼，昭襄王亦是看出来了。
在他看来。
秦政是很在乎那“推心置腹”这四字。
既如此，那就将一切摊开来说吧！
“政儿，你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怀疑过自己的大秦血脉身份？？”
秦政的神情，悄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像是顾忌重重一般，做出了欲言又止的举止。
昭襄王见此，轻声一笑了
“政儿，但说无妨。”
“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大秦王族血脉绝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曾爷爷今日宣你来，就是要将你心中的疑惑解开。”
时机到了，秦政自然也愿意开启自己的话匣子了。
虽然已是知晓了所有的真相，他却依然故意问道
“既如此，那我就如实说了。”
“我不知道曾爷爷你是不是怀疑过我，但我的确是怀疑过我自己。”
“你们所有人都告诉我，我的母亲是赵姬，是异人太孙的太孙妃。”
“可我所知道的，却不是这样的。”
“我的母亲，名为雅夫人，是赵国落魄贵族。”
“雅夫人带着我，一直在赵国城西郊外生活着。”
“直到十五岁，母亲雅夫人病逝，我埋在了她。一年后，吕不韦前来邯丹，带我回来了咸阳。”
秦政望着昭襄王，神情有些许的哀默。
这一道哀默，并非是装的。
这是秦政对原身的同情。
那一段时间的惶恐，每一天都处于自我怀疑和死亡阴影笼罩之下，又有谁能够承受下来？？
原身的一命呜呼，就在于这道巨大的生死压力之下。
秦政若不是曾经拥有蓝星的生活，他若不是神夏传人，开眼看见了世界，兴许也会被如此恐惧所折磨。
“曾爷爷，你知道吗？”
“我想过，说服自己的母亲就是赵姬，我就是大秦王族血脉，不必再杞人忧天。”
“但我真的做不到，因为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当真相大白于世之时，就是我将死之时。”
“我选择了不理会任何事情，也不在意任何事情。”
“做一个世人皆知的废物，也可以让任何人不必在意我。”
这是秦政对原身的致敬，每一句都是如此的真情实意
“若不是无意被司马错见到了我书写的文书，我也许早就出现在洛阳帝城中了。”
昭襄王也是人。
当听到自己的大曾孙亲口讲述这一切之时，他也会难过。
他也会愧疚
帝王无情。
他错了吗？？
他没有做错，却的确是伤了人。
且昭襄王所伤害的人，还是大秦帝国唯一的希望。
也是唯一能够撼动他的心之人。
“唉~~~~！”
昭襄王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长叹，很苦。
他的心里，真的很苦。
“是曾爷爷的错啊！”
昭襄王伸出了那苍老的手，轻轻向前牵住了秦政的朝气十足的手掌
“曾爷爷做了帝王该做的事情，却没有做到一个曾爷爷该做的事情。”
“政儿，曾爷爷与你坦白，让你回来，更多的是为了不让大秦血脉流落在外。”
“曾爷爷做这一步，是为了大秦王族的脸面，并未有太多与你的情感。”
“曾爷爷也是人，自然会更在意一直陪伴自己的人。”
“蟜儿是我养大的，我的心中也更多是偏向他。”
“你心中的疑虑，其实是曾爷爷故意不许宗正府与你言明的。”
“你还记得公子壮、公子雍谋反之事吗？？”
“知道。”秦政的神情，依然如此的冷。
他回应的话语，也是不多。
心中有气，人之常情。
昭襄王倒是理解。
他依然如一位慈祥老人一般，与秦政缓缓说了
“那时候，公子壮与公子雍谋反，结果被曾爷爷与白起领兵击败。”
“为了正法典，曾爷爷必须斩杀自己的大哥与二哥。”
“但时任大秦王族族长樗里疾却以死相谏，请求留两位公子一命。”
“我没有同意，依然斩杀了大哥与二哥，甚至连他们的血脉，我也一个不留。”
“我身为大秦帝王，绝不能为大秦留下任何的祸害。”
“这也导致了一件事，族长樗里疾就此隐退，大秦王族就此崩散。”
“曾爷爷也受了一辈子的唾骂。”
“上一代的错，我不想在下一代中重现。”
“大秦，绝不能再发生叛乱了。哪怕发生了叛乱，也绝不能动摇大秦的根基。”
秦政忽然冷笑了。
他的笑容，是真的很冷。
这是原身的怒意，也是他的怒意
“所以，你为了秦蟜，就甘愿牺牲了我？”
“哪怕是我的真实身世，也不愿告知我？？”
“哪怕我受尽了煎熬，亦是就此不管不顾？？”
“哪怕我因这道生死阴霾折磨致死，也是活该的？？”
三个“哪怕”，厉声敲击了昭襄王的神魂。
这个老人的精气神，亦是在一瞬间弱了下来。
人这一生，最难以接受的，就是愧疚的折磨。
如今的昭襄王，正是如此。
他缓缓低下了头，陷入了沉默。
他想解释些什么，却终究是没有说。
老人老了，真的不想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亲情。
秦政为何会怒，昭襄王很清楚。
那一句“曾爷爷”，是有真的感情的。
秦政是把他当成了真的曾爷爷，才会如此震怒。
还要强行解释吗？？
编造谎话很容易。
但要掩饰自己的谎话，兴许需要编造更多的谎话。
当真相被揭晓之时，还会令人更为离心与伤感。
昭襄王老了。
他不愿失去这一份真正的亲情。
老秦王将两只苍老的手，握住了秦政的右手手掌
“政儿，对不起。”
“是曾爷爷错了”
这就是昭襄王的选择。
一生未曾认错的他，如今却是为了他在乎的大曾孙认错了。
这与孤勇者无关。
只与大曾孙有关！
秦政望着老人那沧桑的脸，还有那眼角处的老泪，亦是将手搭在了两只苍老之手上
“我想听到的答案，曾爷爷你已经给我了。”
“这件事，就如此过去了吧。”
帝王无情，秦政不能多么责怪昭襄王的选择。
但作为一个大曾孙，他想听到曾爷爷给的道歉。
这就是秦政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