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栩摇头道,“职位高低又不能代表才能,我知臣良乃太尉之才,又何必自谦?就说旧年平江南之事吧,以臣良擒获方腊的功劳来说,最不济都该官至一州统制。”
韩世忠听到这里,心中五味杂陈,他这些年立的功劳又何止这些,可那又怎么样呢?
谁叫他在朝中没有靠山,功劳被人顶了都没地方说理,连穆栩一个远在边塞之人都知道,是他韩世忠生擒的方腊,可朝廷却对此视而不见。
这般大的功劳,还不是落在了辛兴宗头上。
原因无它尔,人家辛兴宗乃是童贯心腹,明知其抢夺属下之功,可照样有人为其兜底,要不然韩世忠这个团练使怎么来的?不过是童贯为了让他闭嘴,故意给的好处而已。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岳飞和韩世忠能位列南宋的中兴四将,还多亏了靖康之变,否则若在太平岁月,他们这等出身想要出人头地,那是千难万难。
就在韩世忠犹豫之际,便听上首穆栩又道,“以臣良的本事做个团练,委实太过屈才,我准备任命你为都统制,独立统领一军,不知你可有信心?”
韩世忠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怎么没有,区区…”
话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说,不就代表答应穆栩的招揽了么?
果然,就见穆栩直接顺势拍板,“好,本官没有看错人,从今日开始,你就是妫州都统制!”
韩世忠倒是光棍,索性也就认了,当堂便拜了穆栩为主。
穆栩则亲自扶起韩世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军械妫州府库就有,你持我手令去提就是,但给你的兵马,却要你自己去招。”
韩世忠信心满满道,“大人瞧好就是,不出一年时间,末将就能给您练出一支强兵。”
哪知穆栩却道,“最多给你八个月,有没有问题?”
韩世忠盘算一番,咬牙应道,“没有问题,但粮饷必须足额发放,还需再给末将至少两千战马。”
“我给你五千战马,至于粮饷那就更不在话下,倘若到时你发现有人吃空饷,可亲自来报于我知,我非揪了这人脑袋不可。”
有了穆栩这番承诺,韩世忠疑虑尽去,连连保证一定按时完成任务。
在随后的交谈中,穆栩发觉韩世忠这家伙果真不负韩泼五的名头,性子比岳飞圆滑多了,只片刻功夫,就和他自来熟的有说有笑起来,一点都不见外。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若韩世忠是个不懂变通之人,他也不能在赵构赵九妹手上善终,最后还能位极人臣。
在谈过话后,穆栩又留韩世忠吃了顿酒,便将其打发去了任上,而他本人则留在独石口要塞,时刻关注金人动向。
……
东京汴梁。
赵佶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快活,坏事可谓是一件接着一件。
他本以为此番和金国联手,不久便能收到捷报,连献俘于太庙的吉日都已看好,但谁知先有燕山府失陷在前,后更是传来北伐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
一时之间举朝哗然,便是民间也议论纷纷。
为了平息非议,赵佶不得下了罪己诏,这才好不容易将事情的影响压到最低。
光是坏影响倒也罢了,却还难不住登基多年的赵佶,可摆在大宋君臣眼前的,还有如何善后一事。
为此,赵佶连着开了几日朝会,可与众臣商量来商量去,都没议出个所以然。
先说燕山府之事,当日消息方一传达,李纲等大臣就建议,要趁萧干、张觉立足未稳之际,发大兵迅速将其剿灭。
赵佶对此自是深以为然,可等他一问新任命的宰相李邦彦,当即差就为难起来,你道为何?
却是李邦彦回道,“官家,年来朝廷大事不断,已将户部花的空空如也,哪里还能筹措出大军出征军费?”
赵佶皱眉一想,发现还真是这样,这两年来光大仗就打了三场,还有设立燕山府等事,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那便启用封桩库。”
蔡攸出列提醒道,“官家,旧年平定方腊时便已用过一些,后来童太师北伐又用了一些,如今封桩库内也没了银子。”
赵佶闻言立即拉下了脸,口中不悦道,“你等日日跟朕说,咱们大宋富甲天下,怎的现下却连一点军饷都凑不出,这是什么道理?”
“臣等知罪。”
望着殿下一众请罪大臣,赵佶怒火更炽,当即一拍龙椅,喝骂道,“知罪、知罪!朕不是要你等知罪,朕要的是办法!李邦彦,你身为少宰,便由你先说。”
李邦彦暗暗叫苦,二次为相的喜悦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一阵绞尽脑汁才道,“不如提前征收宣和五年之税?”
赵佶听后觉得倒也是个办法,正要下旨如此办理时,便听白时中道,“官家,王少宰在位之时,已将赋税征到了宣和七年,若再征下去,怕是…”
话虽未说完,但赵佶怎能不知其未尽之语,他顿时沉默起来,心中只觉说不出的怀念蔡京,若有其在,必能解决他的银钱烦恼。
想到这里,他不由便动了召蔡京进京的念头。
恰在此时,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就听蔡攸又道,“官家,微臣有一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蔡爱卿但说无妨!”
“是,微臣的意思是,莫如官家给定襄节度使穆栩下道旨意,让他出兵平定燕山府之乱。”
话音刚落,赵佶还未说同意与否,李纲就跳出来反对道,“官家万万不可答应,穆栩虽为宋臣,实为逆贼也,其本就统有云地,若在占据燕地不还,岂不更加势大难治?”
高求也趁机道,“臣附议,李大人言之有理,对于穆栩是该小心提防。”
蔡攸见二人这般不给面子,立即就道,“哼,注意你等说词,有什么证据表明穆栩要造反,莫要忘了他还是茂德帝姬之婿呢!”
李纲可不会给蔡攸留情面,马上反唇相讥道,“蔡大人怎的不提他还是辽主之婿?”
“你…”
“够了,朝堂之上,岂容尔等吵吵闹闹!”却是赵佶看不下去,出言喝止了两人。
待几人回到班次,赵佶正要张嘴再说些什么时,就见一个内侍手捧一份帛书,从侧殿拐了进来,对梁师成耳语片刻,将帛书交给了他。
随后梁师成便来到龙椅旁,低声回复道,“官家,鸿胪寺急报,金国有国书送达。”
赵佶一愣,但还是接过帛书看了起来。
看罢,他忽然开口点了蔡攸、李邦彦、高求等心腹重臣去福宁宫议事,然后便宣布散朝。
半柱香之后,蔡攸等人依旨来到福宁宫内,却见童贯不知何时早已在此等候,几人当下就是一凛,明白这厮怕是要因祸得福,重新被启用了,于是便纷纷上前与其打起招呼。
一行人虚与委蛇间,换了身道袍的赵佶重新出现,方一坐定就道,“梁大官,你将金人的国书给众位爱卿看看。”
“是,仆臣遵旨。”
梁师成应了一声,将帛书交给几人传阅。
等众人各自看过,赵佶才道,“都说说吧,你等如何看待金国的国书。”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由李邦彦当先道,“官家,微臣觉得金国的要求未尝不能答应,毕竟以区区辽主来换取金国出兵相助,怎么看都是桩合算的买卖。”
高求几人皆随声赞同,只有蔡攸、童贯、郑居中三人不语。
赵佶见状便问,“三位爱卿难道有不同意见?”
蔡攸道,“官家,前番与金国结盟之事,穆栩便是反对最为激烈之人,其不但三番五次上书朝廷,甚至还给郓王和臣来信,在信中痛陈其中利害。
眼见不能阻止此事后,他更是娶了辽国公主,可见其对金国极为敌视。如今想让他交出辽主,怕是千难万难。”
赵佶当然听出了蔡攸这番话,除了是在点出此事难度外,还有为穆栩解释的意思在里面,但他这时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便对此不置可否,只随意点了下头,就问童贯,
“童爱卿怎么说?”
经过之前的打击,童贯现如今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连腰都句偻下来,但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现下可谨慎多了,就听其道,
“官家,微臣只有一个疑问,那就是金人今日既然可以毁约,那谁能保证异日不会再来一次?”
此言一出,让在场好几人冷静下来,唯有一心急于作出成绩的李邦彦道,“依本官说,童太师这是在杞人忧天,想那金国也是大国,怎会随意作出出尔反尔之事?
再者说了,目下朝廷府库不丰,而金人又实力强大,有了他们出兵相助,平定燕地不是易如反掌吗?”
郑居中向来看不上李邦彦这个浪荡子弟,闻言立即冷笑道,“李大人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会出此天真之语?”
“郑大人这是何意,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官非要请官家治你诽谤之罪!”
郑居中懒得再理李邦彦,他向赵佶施了一礼道,“官家,虽说此次我朝北伐失礼乃是事实,但不可否认的是,咱们认真执行了盟约,为此还搭上了燕地,金国凭什么临时变卦?
就像童太师所说的那样,凡事有一就有二,若是金国这回得了便宜,变得更加欲壑难填,提出更离谱的条件,难道我朝也继续答应不成?”
说完,他见赵佶若有所思,便再接再厉道,“即便金人此次会遵守盟约,微臣认为官家也该拒绝他们出兵之议。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让他们替我朝平叛,彼国会不会来个鸠占鹊巢。”
元朝宰相脱脱曾这样评价赵佶,“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
这话总结的那是相当到位,此时的赵佶就将这一点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初时认为李邦彦说的有理,其后听了郑居中的谏言,又觉得金国确实不得不防,一时间心里左右摇摆,竟不知到底该听谁的好了。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了梁师成的厉害,这厮作为赵佶的体己人,之所以能够多年来恩宠不断,那是有原因的。
就像前些日子,因他和王黼住宅相通一事,以至于犯了赵佶这个天子的忌讳,最终使得王黼被罢相,但梁师成却依旧屹立不倒,由此就可知此人媚上的本事。
“官家,几位大人各有各的道理,那不如折中一下如何?”
赵佶急道,“如何折中,卿家可速速讲来?”
梁师成撇了蔡攸几人一眼,这才不紧不慢道,“官家不妨依了金国,向定襄节度使穆栩传道旨意,命他将辽主交给金国就是。”
一听这话,赵佶当即失望道,“先不提穆栩会不会听朕的,即便是他听了,可郑爱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理此事。”
谁知梁师成却摇头道,“非也,陛下此言差矣。”
接着,面对赵佶的疑惑,梁师成侃侃而谈道,“官家如果给穆栩下旨,至少有两个好处。
其一,可借此机会,试探一下穆栩是否真的怀有二心。
其二,可向金国转达咱们大宋的诚意,免得落其口实。”
赵佶情不自禁的点头道,“爱卿这个主意不错,可谓是一箭双凋,那就这么办吧。”
说完,他又迟疑道,“那燕山府之事就暂且搁置?”
论起揣摩上意,梁师成自是个中好手,但说到军国大事嘛,他就没什么真本事了,不过这也难不住他,只稍一思量,这厮便决定给童贯卖个好。
“官家何不问问童太师呢,他身经百战,必能给官家一个确切答桉。”
“瞧朕这记性,险些忘了召童爱卿来的目的。”
赵佶说着就将目光转向童贯,向其询问道,“目下朝廷银钱不济,如此情况可能出兵?”
童贯先是感激的看了眼梁师成,随后就恭敬道,“启禀官家,微臣认为可以,只需变通一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