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繁华,自江宁顺长江往下,一路上船只来来往往。
这一段的河道水流平缓,两岸的山也没有石牛河沿岸那么陡峭,起伏绵延,平缓的山头之间偶尔嵌着大片良田、村落,还有些许大小不一的码头,部分沿江的道路上,能看见行人牛车往来,与江上船只相映,给人以江南特有的富足无虑的气息。
相对于其他船只的安静或者忙碌,一艘双层画舫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舫上不时传来少年人的嬉笑怪叫,颇有些肆无忌惮,引得一些自持身份的过路者暗自皱眉,但也忍不住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更多。
“…那白娘子眼见法海不放许仙,怒道:法海,你再不放了我相公,我就倒卷江水,淹了你这金山寺!法海不为所动,那白娘子便召唤青儿相助,施起法咒,平静的长江忽然卷起怒涛,遮天蔽日,一道像鱼背山那么大的巨浪朝着金山寺拍去。这千年蛇妖的发力如此高强,那法海神僧又将如何应对呢?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故事告一段落,底下嚷嚷声激烈起来。
“不行,不要下回分解…”
“师兄,你不能这样…”
“先生,那法海和白素贞到底谁厉害…”
“先生,那法咒是什么,咱们试试。”
一顿学生叽叽喳喳,就连陈重也问道:“少主,你说那许仙被藏在金山寺,白素贞水漫金山,就不怕把许仙也淹死了…”
陈开喝了口水,不为一帮学生的死缠烂打所动。
“我这都说了快两个时辰了,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那金山寺你们前几天也看了,不还好好的在那里么,至于法咒,我又不是妖怪,我怎么知道法咒,还有为什么不怕淹死许仙,那是法术神通啊!哎,不跟你你们解释了,有问题要自己去想。”
几句话下来,机灵的罗丁儿已经反映过来,随即有些气恼。
“金山寺还在,这么说来,那是法海赢了?”
随后又咬牙切齿:“那白素贞只是为了报恩,喜欢上了许仙,又没有错,法海真是多管闲事!”
“呵呵,白素贞报恩没错,法海降妖除魔却也是本分,陈兄弟,你说,这到底谁错了呢?”
问话的梁承,他是在陈开一行游完扬州一带,准备从镇江离开的时候,赶上同行,顺路要去杭州‘办事’。
“这要看你站在那里,站在白素贞一边,错的就是法海,站在法海一边,错的就是白素贞!”
“嗯?”
“这就好比儒学与其他思想的矛盾,道家觉得儒家呆板迂腐,儒家觉得佛家蛊惑人心,佛家又觉得道家的今世成仙是痴心妄想!”
“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说,这个世界真的没有黑白对错?”
“有!”
“是什么?”
“共识!”
“共识?”
“对,所有人,至少绝大部分人的共识,对事物认知的共识,对集体规则的共识,嗯也就是律法,对集体命运的共识等等,共识就是对的。”
“那…”
“得,我们还是就此打住吧,这个命题太大了,讨论起来没完没了,何况这也仅仅是我个人的一点看法,对错也在两可之间。回去等哪天闲了,可以拉着老头一起聊聊,老头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也有见解。”
陈开怕不经意间蹦出太多‘新词儿’,拒绝了深入讨论,梁承只能一脸遗憾。
纯粹赶路的时间,还是比较无聊的,陈开便只好讲一些故事来打发时间,偶尔也会带几个会学生的弹弹琴,讲讲茶,但都不如自助烧烤来的热闹。
他们租用的双层大画舫,空间充足,按钱正的本意,二层的几个精致房间只住陈开、平安、陈重以及钱定方四人的,但陈开上船后将二层的房间让给了罗丁儿几个女孩和她乳娘,自己和一帮小子一起住在一层,结伴的梁承主仆也被安排在一层。
一路上,这个游学团体在很多细节和观念上给了梁承一定的疑惑和冲击,但难得的是,最初的诧异之后,他便很快融入其中。
加上他对江南这片地方很熟,时不时为陈开等人讲解沿途的风俗人情,也是一个不错的导游。
为了保证安全和休息,画舫晚上是不赶路的,都会找就近的码头停下,如果遇到大城,一行人就下来住客栈,增添补给,如果是小镇,就直接在画舫上休息。
饭食也相对随意,除了偶尔的自助烧烤,最主要的还是煮挂面,加上熏制的腊肉干和咸菜,腊肉咸菜拌面,放在后世也许算不上多么美味,但在这个年代,对船上的大部分人来说,算是不错的美味,再配些容易搜罗到的时令瓜果蔬菜,自己发上一些豆芽,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能炖上一锅鱼汤,简直不要太惬意。
“陈兄弟,你这面是晾干了再煮,你说可不可以煮了之后再晾干,然后把配料做的便捷一些,岂不是更方便?”
陈开讶异地看着端碗吃面的梁承,嘴里的面都来不及咽下去,急忙问道:“小伙子,奇变偶不变?”
“什么?”梁承一脸诧异。
“哦,没什么,犯魔怔了,”见到梁承不是作伪的诧异,陈开一脸遗憾,咽下口中的面,“我是说,你想出的这个面可以叫做方便面!”
“哦,那你为什么叫我小伙子?”
“哎呀,你不知道,他这人就是这个毛病,明明年纪不大,却喜欢装老成!”接话的却是罗丁儿,陈开无奈讪讪一笑。
梁承也有点尴尬,好在他这几天已经见识过这帮学生的“目无尊长”的风气,便说道:“不过陈兄弟虽然年纪不大,学识和见识却是令人钦佩,我虽然痴长几岁,却也是自愧不如!你们真是好福气,应当好好珍惜。”
梁承说到这些,这帮学生却是十分认同,陈开带给他们,带给虞子村的又岂止是福运
晚间,休息之前,陈重向陈开汇报了今天的消息,主要是关于吴家的。
在他们安逸游玩的这几天,吴家的境况直转急下,这一切,都起自孙家骤然反手,告发吴家参与谋刺武靖王一事。
皇帝一直对武靖王的事耿耿于怀,直接下令严加彻查,尽管没有实质的证据,但局势和风向已经明了。
朝堂上,有人开始弹劾吏部左侍郎吴用升,江南西路转运使吴士昭被召回京城叙职。
商场可就不向朝堂,不到最后,不出杀手锏那么谨慎,商场讲究地是机不可失。
所以,黄、岳、周、二沈等大小家族,都开始动作,几天之内,就让吴家几乎失去了杭州以外,所有城市的商业控制力。
丝、茶、瓷器、药材…吴家所涉及的主意领域,都遭到了针对。
而最要命的是,吴家在江南十六州的盐铁专营资格,被人运作瓜分,出手的正是同为三大世家的云、苏两家!
短短几日,吴家的家产,去了大半,但猎手们,又岂会止步于此,斩草不除根?
但或许是吴家命不该绝,一个小小地契机,挡住了吞向吴家的血盆大口。
这两日适逢太后大寿,出身吴家的娴妃,献上了两只晶莹剔透、造型别致的琉璃杯,赢得了太后金口称赞,上前叙话时,娴妃红肿的恰到好处的眼睛,引起了太后的追问。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委屈地诉说了吴家的凄惨,和“两位邻居”“一众豺狼”的贪心手辣。
太后当场冷了脸色,宫闱混迹一生,她那会儿看不出其中猫腻,不过牵涉到武靖王这等大事,她也不好插手。
叫来皇帝问过之后,才弄清只是涉嫌,还仅仅只有人证,当下训斥皇帝几句,说他思虑不周,听风当雨,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华夏自古皆以忠孝立国,太后公开场合表了态,皇帝也不得不从,下令止住事态,待严查之后,再做定夺。
吴家终于守住一城,得以喘息。
几日后,陈开一行终于晃晃荡荡地到了杭州。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正是傍晚,时值夏初,晚风习习,柳姿婀娜,炊烟与饭香萦绕街头巷尾,勤劳的小贩已经担着家什走上热闹的街头,哟呵着寻找今天的第一笔生意。
上岸之后,分道扬镳,梁承去做自己的事,陈开一行人照旧住进留白居。
刚进店暂歇,还未来的及用饭,掌柜便来到陈开房间。
“少主,吴家送来的请帖!”
“呵呵,这倒赶得巧。”陈开接过帖子,玩味地笑了笑。
“吴家这下是真的急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参与了谋害王爷!”陈重讥讽地说道,眼底闪过厉色。
“也许吧,但我们前脚到,他后脚就送来帖子,证明杭州这片地方,还在吴家的掌控之中。”
陈开说着,打开请帖,看了一眼,又丢给钱定方,钱定方接过,只见上面写着:
巧闻世子殿下携同门来杭一游,吴家添为地主,请贵师兄弟拨冗过府一叙。落款正是吴家的当代家主——吴士诚。
他走到窗边瞥了一眼送贴的吴家仆人,冷笑道:“呵呵,都火烧眉毛了,还敢摆谱,要不然,回拒了他,让吴士诚亲自来请少主,或者登门拜访!”
钱定方知道少主来杭州,会和吴家谈一些事情,谈判的话,自然要将己方的士气抬高。
“倒是没有必要和他们较这种气,火烧不烧他们眉毛,我们要的东西,他都拒绝不了。”陈开沉吟片刻。
“告诉他们,明日一早,我们亲自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