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谈间,&nbp;&nbp;太医令前来诊脉。
一颗蜜桔用完,赵懿懿靠在窗前,随手拿了条帕子擦拭指尖,&nbp;&nbp;视线向那片竹青色纱帐瞟了眼,&nbp;&nbp;轻笑着问他:“陛下可有何想法?”
杨太医令自外间步入,身后还跟着提药箱的童子,&nbp;&nbp;听着那阵脚步声,&nbp;&nbp;顾祯含笑道:“朕一会儿再告诉你。”
“臣请陛下、娘娘万安。”
杨太医令给俩人行过礼,&nbp;&nbp;上前两步至帝王榻前,低声道了一句后,欲要诊脉。
却被顾祯给制止了。
“懿懿。”顾祯突然朝边上唤了一句,&nbp;&nbp;轻声说,“朕一会要换药,&nbp;&nbp;你先出去等朕一会罢。”
杨太医令主职钻研病症、修撰医书,很少往御前来。
也是今日李太医令告了假,&nbp;&nbp;另几个值守的太医又年轻,刚从地方招来太医署,经验不足,&nbp;&nbp;才不得不换了他过来。
因此,便从未见识过皇帝这般情态,他下意识侧首,&nbp;&nbp;向窗边独坐的皇后瞥去一眼。
杏仁眸、月棱眉、樱桃唇,精巧的五官拼凑在那张芙蓉面上,&nbp;&nbp;被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一衬,&nbp;&nbp;每一处都刚刚好。
繁复若堆云的发髻,&nbp;&nbp;发上金步摇随着起身的动作而轻轻晃动几下。
想起这位帝王的手段,&nbp;&nbp;不过一瞬,&nbp;&nbp;杨太医令又收回了目光,盯着身旁药箱,静等那位贵主出去。
赵懿懿理了理衣裾,施施然朝外行去,绕过屏风时,她不经意回首一望,竹青色帷幔半敞,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在那,卷着玄色衣袖,以待杨太医令与之诊脉。
其上仍是瘢痕点点,然比起先前那回,痕迹倒是浅了许多。
只是匆匆看过一眼,赵懿懿拢了拢身上鹅黄缠枝纹褙子,抬步走了出去。
细微的更漏声响起,赵懿懿坐在一张苇席上,叫宫人拿了份纸笔来,百无聊赖的在上边写写画画。
几番落笔,又几番涂改。
蔓草刚从延德殿过来,在边上弯腰看着,低声问:“娘娘头还晕么,要不要奴婢帮着按会?”
赵懿懿昨晚睡得晚,偏今早又被赵端端的换药声给吵醒,再睡不下去,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她轻点了下头,靠在凭几上仰头看向窗外,屋檐正朝下滚着雨滴,那雨滴砸在地上,遽然碎裂成数瓣。
“端端今日如何?”她问。
蔓草回道:“二姑娘上药时还是老样子,不过今日胃口好些了,多用了半碗粥。”她犹豫一瞬,在赵懿懿耳边道,“倒是太后娘娘送了碟子桂花糕来,奴婢没敢往二姑娘跟前放。”
赵懿懿娥眉微蹙,不过一瞬又松开,点了点头:“嗯。”
“对了,今日二郎还递了帖子,说想来进宫探望娘娘。”蔓草有些懊恼自己的记性,忙不迭地问了。
早在椒房殿出事之处,赵辰便想入宫来看她。
然那会儿皇帝重伤未醒,端端的伤势也不轻。年轻小姑娘骤然有了外伤,羞于见人,每日都躲在自个那间小房间里,只敢从窗户那悄悄看一眼外边景色。
因此,她也不敢叫赵辰来。
沉吟片刻,赵懿懿道:“嗯,让他后日来罢。”
帝王起居之所,一花一木皆是精心挑选过,正殿外植了一片柏树,虽是深秋,却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郁郁青青。
绵延的秋雨一落,那柏树枝叶便跟着摇晃,更在西风拂动下大力晃动起来。
朦胧之中,与那灰瓦粉墙映在一处,分外肃穆庄严。
殿外突然传来几声犬吠,伴随着哒哒跑动的声音,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殿门前跑了过去。
转瞬,又跑了回来。
如此几个来回,她总算是瞧了个真切。
是一只细犬同一只拂林犬。
那只细犬她倒是认得,是顾祯的爱犬,一直养在紫宸殿后边,出去游猎时会带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拂林犬。
拂林犬多为京中贵妇所豢养,少有男子养这样的犬只,且她总觉得隐隐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
在那两道身影第五次从面前跑过时,她随口问道:“何时多了只拂林犬?”
一旁宫人笑道:“在紫宸殿养了半年了,娘娘若是喜欢,奴婢去将它捉来?”
赵懿懿摇了摇头,看着两条犬突然在门前停下,齐齐歪头盯着她瞧,一时生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不禁问:“这拂林犬唤做什么?”
宫人未做他想,答道:“名唤赵小白。”话音甫落,他猛地想起皇后姓赵,唰的一下白了整张脸。
赵懿懿眸色沉了沉,虽未说什么,却到底没了逗弄的心思,只冲着宫人点了点头,以示知晓。
皇后未曾追究,宫人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又说后殿新打了个秋千,问她要不要去那儿赏桂子。
三秋桂子,最是馥郁芬芳。
赵懿懿却摇头婉拒,只是以手支颐,侧首赏着殿外秋景。
也不知看了多久,直至吴茂过来,重新请她回寝殿,才将一张雪白笺纸揉成一团,绕过那株摆在边上的矮松,折返回了寝殿。
寝殿重新燃了沉榆香,博山炉孔隙间弥散着袅袅雾气。
赵懿懿进去时,但闻殿中传来几声轻咳。
只是普通的咳嗽,然因他伤了嗓子,这几声咳嗽便有些沉闷低哑,直入鼓膜的难受。
片刻后停下,赵懿懿也在此时进了内殿。
“懿懿。”顾祯温声唤了她一句,含笑道,“朕方才想了一会,以冯翊做封号如何?”
较之往日清冷淡然的声音,这会儿,莫名带了几分讨好意味。
赵懿懿没理他。
出去时还好好儿的,又是提及赵端端册封的事,察觉她情绪不大对劲,顾祯无奈道:“谁又惹着你了?”
紫宸殿虽宽广,却也就这么多人,只有这么一个主子。
他明面说的是谁惹着,只差没明说是不是自己又招了她不快。
“你若是不喜欢,朕就再换一个。”顾祯又说了一句。
他不问还好,只是这么问了一句,赵懿懿心头的火便滋滋往上冒着,气得头顶升烟,疾步走过去,隔着帐幔推了他一把。
“还不是你?”她气得心口都是疼的,恼道,“你为什么要给狗起这个名字?”
顾祯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赵小白,一时有些心虚:“你虽不要它,然朕当初到底将它送过你,便叫它随了你的姓。”
赵懿懿脸都气得发青:“妾身觉得,随陛下姓也挺好。”
隔着帐幔,顾祯小心翼翼碰了碰她,见她没有察觉,愈发的放肆,甚至握住了那只纤白如玉的手。
“朕那日,听闻你将那只细犬唤做赵阿黄,这才……”
赵懿懿道:“妾身当然能啊,陛下怎么可以?”
顾祯也没料到,不过一时兴起所取的一个名字,如今竟会惹出这些事端。
早知如此,他宁肯将那只拂林犬唤做顾小白。
等他耐着性子哄了许久,听着她声音逐渐软和了些,心头才松了口气,继而问道:“懿懿,你觉得朕方才所说的冯翊如何?”
赵懿懿知晓,按大楚的规矩,畿内有名山大泽的郡县,皆不可封之。
而华山,正是隶属于冯翊郡境内,
她却皱眉道:“不要。”
清润若云的声音,即便说着拒绝的话,也叫人没有生气的法子。
顾祯无奈一笑,放缓了声音问她:“那懿懿想要哪个?”
赵懿懿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被他牢牢握住的那只手上,轻声问:“江都二字,陛下觉得好不好听?”
江都郡,为顾氏龙兴之地,地位非同寻常,比之名山大泽更为要紧。
其他的规矩屡有破例,唯有江都,从未册封过谁。
赵懿懿等着他的反应。
然顾祯却只是失笑,凑近几分,隔着那一层轻薄的纱帐,温热的气息喷吐:“懿懿既然想好了,直接与朕说便是,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
“陛下这是同意了?”赵懿懿微一挑眉。
身侧传来低笑声,俩人如今的姿势,不经意瞧上去,倒很像是抱在一处。
顾祯回道:“不同意,朕又能拿你怎么办?”
熟悉的气息传来,叫顾祯心神微微安定,神色也随之转柔。
“喜欢什么都行,只要懿懿高兴就可以了。”
宫侍入内,通秉太后过来了。
此前太后过来数回,顾祯无暇应对,都着人挡了回去。
然皇帝伤势已然开始好转,召见朝臣也频繁,若是像从前一般恭请太后回去,倒是不太合适。
“懿懿,朕去见一见母后。”顾祯扯着她的手臂,放低了声音哄着。
他将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低到了尘埃里去,才换来她一声轻笑。
“陛下去哪儿见母后?”她问。
顾祯轻声说“朕换身衣衫,去外间见一面,一会就回来了。”知她因种种原因,不愿见太后,便又哄道,“你在里头等着朕就行,不用出去的。”
说着,他便唤了吴茂进来,要替他更衣,又让赵懿懿先去屏风外等。
赵懿懿却立在那儿不肯走,还不给他喊吴茂过来,带着隐隐笑意“陛下的伤势,已经能见人了么?说起来,妾身近些日子一直没见着陛下,心中很是好奇呢。”
“懿懿不让吴茂进来,是打算亲自替朕更衣?”
顾祯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温声道“朕如今的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看了,嗯?”
赵懿懿偏不肯听,道“倘若妾身偏要看呢?”
寝殿静了一片,猎猎的风在窗外呼啸着,夹杂了淅沥的雨。
也不知沉默多久,顾祯面上有了几分松动,神色怔忡迷茫,突然伸手扯扯她的衣袖“懿懿,朕虽较之前好多了,可太医说,还得要一段时日才能好全。”
“万一你瞧了,嫌朕太过难看,不喜欢怎么办?”
说到这事,他声音里头确实不自觉的带了颤意。
赵懿懿不慌不忙地笑“让妾身想想,唔……妾身想着,那就换一个呗。”
顾祯面色遽变,猛地掀开帷幔,用力攥着她的衣袖,咬牙道“你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