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时节,一阵阵的风中已夹杂了绵绵的燥意,搅得人心神不得安宁。
顾祯转了头,正对上她那含笑的眉眼,丝丝缕缕的暖流划过躯干时,喉结滚动着,终是点了点头“好。”
俩人的过往或许曾狼狈不堪,也曾折腾得两败俱伤,可前路,总归是坦荡的。
过往种种,虽不能释怀,却不得不一一放下。那段日子,谁也没能好过,只是一个煎熬着,一个强撑着。
“往后还余下几十年,朕……再慢慢赔给你。”顾祯阖了阖眼,朝她露出一个笑,眉眼间溢了些柔色出来,“一码归一码,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只是今日这账,娘娘打算何时同朕算个清楚?”
今日的什么账?
赵懿懿转回头看向校场,目不斜视,假作不知。
任身旁的人如何说,她也只是随着众人一道叫好,对边上的声音充耳不闻,也不说话。
顾祯凝着她的侧颜,不疾不徐道“娘娘既不说话,那朕就只当娘娘默认听朕安排了。”
这下子,赵懿懿才猛地转过了头,又羞又恼地瞪他。
气得胸口起起伏伏,才沉着脸道“你总胡乱说些什么?”
顾祯指指桌案上的琥珀盏,但笑不语。
赵懿懿那张脸唰一下就红了个透。
却又咬着唇瓣,眼底透出些不满。那掺了鹿血的金盘露,她是不慎喂他喝了,可那也是他自己饮下去的。
何况方才,不是都还他了?
想着那被折腾得几乎骨头散架的滋味,赵懿懿仍是心有余悸,不由恨恨道“方才,不是已经任你施为了?”
说着说着,她声音低了些,带着些绵软的调子,脸红得像是能滴血,到最后几乎说不出话来。
顾祯极爱看她这样又羞又急的模样,心念微动,正要说话时,才发觉底下早已散了场,人群乌泱泱的到处涌。
不多时,燕王已经穿过人群挤了回来,同他笑“皇兄,明臣怪臣弟上场坏了他的运势,害他后来连球都摸不着,要同臣弟算账呢。”
顾祯懒得理他,只是转过头轻瞥了一眼。
“臣弟可是同他说了,是皇兄令臣弟上去的,要算得找皇兄才行。”燕王又道,“臣弟料想他也不敢,这不,都没敢跟上来。”
顾祯倏地笑出了声,将他上下打量了番,淡淡道“你倒是挺会的。”他转头看了看人马散去,已经空下来的校场,“还有工夫笑别人,朕瞧着,你似乎也没进过球。”
燕王没想着他还数了,脸色僵了僵,才尴尬笑道“皇兄又不是不知,臣弟一向不擅……”
顾祯道“上回在长安,朕听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燕王怔了怔,恍惚间,才渐渐想起当初在长安时,曾对皇后说过,他少年时不爱课业,独喜马球这类游戏。
多久远的话了,皇兄竟还记着。
虽说皇兄的记性一向好,堪称过目不忘,可燕王听着他那淡淡的声音,总觉得不只是记着那么简单。
似乎还有些薄怒。
“罢了。”顾祯挥了挥手,沉声道,“你且下去吧。”
底下人群正三俩说着话,赵懿懿正欲起身,却被顾祯捏住手腕,似笑非笑道“娘娘朝哪儿看呢?”
赵懿懿皱着眉,想将手给抽回来,却挣脱不得。
她罢了手,没好气道“你又闹什么?”
每回不论遇上什么事,他总归是要闹上一场的,丝毫不顾及自个是这大楚的天子,只仿佛一个喜欢吃味的妇人。
顾祯攥着她纤细的皓腕,侧首靠过去几分,声音里几乎夹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别以为朕不知道,他对你的那些心思。”
赵懿懿低了头,只是沉默不语。
顾祯却迫她与自己对视。自己的心上人,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若说不知道别人看她时打得什么主意,那自然是假的。
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身为男人,哪怕他与别人不同,又怎会不懂那人的那点小心思。
顾祁掩藏的虽好,可有些时候的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
更骗不过他。
“那你想如何?”赵懿懿忽的问他,“就算真如此,又能如何?”
顾祯忽的失了声。
一个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心上人,舍不得伤害分毫。一个是他的皇弟,是他的臂助。
且俩人之间,实则并未逾距。
事到如今,他除了不顺眼时,偶尔折腾折腾顾祁泄愤,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便是当初在长安时,顾祁时不时陪着懿懿出去,也都出自他的授意。
顾祯头一次,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
他有一块稀世珍宝,本来自己悉心珍藏呵护着,舍不得叫外人窥见分毫,更舍不得叫外人伤害丁点。
只想让她做自己庇护下的一朵娇花。
却有匹狼,在外窥伺觊觎着那件珍宝。
偏偏那匹狼,还是他亲手引进来的。
顾祯怄得几乎要咳血,面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朝着她笑了笑“懿懿,朕是会嫉妒的。”
从前他也说过这样的话,可都是对陆羡山,且有时候还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难以分辨真假。
又或者,会咬牙切齿,气得双眼通红。
她会推己及人,忧心顾祯将来会同她一样觉得烦了,选择逃避。
顾祯何尝不是如此。
这还是他头一回,看着虽也气,却是难得的心平气和,说出这段话来。
沉默片刻,赵懿懿道“我同他之间,也没什么值得你嫉妒的地方。”
这话,顾祯也知。
她同陆羡山,还说得上是青梅竹马,同顾祁,便什么也不是了。
除却长安的短暂相处。
只是一瞬间,顾祯又觉得浑身舒坦了。他心里清楚,自己所求的,所奢望的,也只是她的一个态度。
仅此而已。
“随朕过来。”看着底下人潮涌动,顾祯突然牵了她的手,朝下走去。
一路穿过校场、人群、竹林、殿宇,到了一处略显熟悉,却又崭新的殿宇前。
身后并无宫人,徐徐东风中,只余他们俩人并肩而立。
赵懿懿先是回望了一下周遭,才以手遮着额头,抬眼看去。见着殿前牌匾上的椒房殿三个字时,神色很明显的愣了愣。
这三个字,她有许久未见过了。
既熟悉,且陌生。
见她怔怔地瞧着,顾祯牵着她的手微一使力,便拉着她跨过了那扇朱门。
庭前的桂树、墙角的紫藤花架、洁白若新雪的梨花,还有那架扎在梨林中的秋千。
同以前别无二致。
绕了一圈后,顾祯又拉着她进了殿中。
玉石堆砌的莲花浴池、墙上镶嵌的夜明珠、如烟似雾的轻纱帐幔,甚至还有那半人高的珊瑚、挂了半面墙的名琴、博古架上的文玩摆件。
布局虽和从前一样,可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告诉她,和从前不一样了。
称得上珠玉铺地,椒兰盈室。
以前虽也威严壮阔、气势恢宏,却只是符合皇后该有的仪制。
与奢华无半点关系。
“喜不喜欢?”
耳边传来温柔的低语声,赵懿懿回头看他,轻声问“你何时布置好的?”明明她前段时日路过,此处还被帐幔合围着,似乎还未完工。
眨眼间,却已连……
赵懿懿近前两步,轻抚着那张飞瀑连珠式的七弦琴,却是认了出来,这是她曾经亲手开斫的那一张。
只是斫了一半后,因各种事情纷扰,一时搁置下了。
如今倒是完完整整摆在这儿。轻轻拨弄几下琴弦,听其声,辨其色,便知是一张好琴。
“幸得你当初搁在将作监,才没被那场大火焚毁。”顾祯忽而走了上来,低声道,“此事瞧着容易,等朕亲自上手,才发觉其中的琐碎艰难。”
赵懿懿这便听了出来,剩下的一半,是他斫完的。
她仰着头看他,眼睛突然有些酸涩,下意识的轻眨了几下。
“已经建好有些日子了,只是朕想着先晾着透一透气,内室布置又有许多要改动的细微处,才没叫你立刻搬进来。”顾祯强劲有力的手臂锢着她的腰身,柔声问,“懿懿,你喜不喜欢?今日就搬过来罢?”
他知她住惯了从前的殿宇,如今在延德殿也有诸多不习惯,只是一直没说过,默默叫人改一改而已。此间每一处的摆设,每一处的布置,都是他亲自调整,未敢假于人手。
方才那话,却是真假掺半。
顾祯心头一直存着个隐秘的期许,便是俩人和好以后,他再带着懿懿过来。想要有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懿懿。”顾祯压低了声音唤她,“一切都是新的,我们之间,也可以重新开始了。”
莹莹的光下,那俊美若神祇的郎君望着她笑,一双深若寒潭的凤目里,亦是聚集了无尽的温润。
窗外是一片雪白的梨花,顺着风簌簌落下。恍惚间,赵懿懿瞧见了数年前的春日,也是那个人,站在梨树下对着她笑。
梨花落在肩头,更衬得郎君温润如玉。
俩人间,纵使有过许多的不愉快,纵使闹过许多的矛盾。那些互相讥讽的话语、各自心头的绝望,谁也不曾少过。
既然决定了放下,就该朝前看才是。
他既然说过,怎么待她好都不够,还要拿一辈子去赔。赵懿懿想,她总该要听他一回的。
那光突然有些刺眼,赵懿懿眼睫轻颤着,捏着拳抬头看他,慢腾腾点了下头“好。”
这一声好,她终究是放下了过往,前路漫漫,她决意同他一道,将剩下的路走下去。
不单是因他那日佛塔以命相护,也不独为椒房殿大火那日,他连命都不要了的执拗。这一次,她想予以回应的,是他这个人。
岁月漫长,兜兜转转,跟前的还是那个人。
顾祯低低一笑,猛地将她揉入怀中,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压在那娇嫩的唇瓣上,不住研磨着。
赵懿懿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只能两手抵在他身上,却又使不出力道去推。
亲着亲着,她那副身子倒是先软了下来,软绵绵地倚靠在他怀中,柔弱无骨的手也只是无力地攥着他的衣衫。
早上才经过一遭,只消片刻,她身子便已经微微颤栗起来。
趁着唇瓣分离的间隙,赵懿懿睁着一双朦胧的眼儿看他,低声道“不要了。”
“早上那笔账,朕还没跟你算完呢。”顾祯轻拍了下她的腰窝,却在下一瞬,直接将她打横抱起,阔步朝寝殿走去。
今日在椒房殿四处都逛了一圈,唯独落下寝殿。
这会儿进来一瞧,才发觉里边竟然点了红烛,桌案上摆着的东西,怎么瞧都觉得眼熟。
也不是小姑娘了,自然看得出来,是成婚时需要用到的酒水、食物、器皿。
赵懿懿转头看他,原本勾着他颈项的手,渐渐卸了力。
顾祯道“还望娘娘赏脸,同朕饮了那合卺酒。”
既然重新开始,那一切便都是崭新的。今日,才真正仿若俩人的新婚,是两个彼此合意之人的新婚。
赵懿懿面色一红,猛地推他一把,恼道“谁要同你饮那什么酒了?”
虽说着这话,然等被顾祯安置在膝上,那白玉杯盏递到唇边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启了唇,将那盏桃花酿一饮而尽。
这酒并不浓郁,散着淡淡的清香,然赵懿懿不善饮酒,仅是这一盏,便足够她靠在顾祯怀里,半点儿气力也无。
等回过神时,才发觉那外衣的系带已然被解开,一只粗粝的大掌便顺着钻了进去。
她红着脸,扭着身子想要躲开,却又被顾祯打横抱着,放在了锦被之中。身子陷在那一片绵软间,仿佛被无数云朵包裹着。
“朕可是说过,今早剩下的账,须得同娘娘算个清楚。”被他握着手往底下一触,赵懿懿便羞得不行,只是与预想中不同的是,那层罗裙先被掀了起来。
顾祯掐着她的腰,先俯就下身子,温柔细致的服侍了一番,等她起了些兴致,才敢顾上自己。
那红烛摇曳,光影晃动,他身上的疤与瘢痕也无所遁形的展现在那。
赵懿懿直到被他折腾着,换了数个位置,又换了数个模样,等嗓子都有些沙哑时,才逐渐想明白,他今日就没打算放过她。
从一开始,哪怕没饮那杯酒,就没打算过。
只是那几杯酒,给了他早上一个借口,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让她在妄图逃脱时、撒一撒娇的借口。
总归到后来,也会是现在的情形的。
“你怎么骗人。”她气咻咻地控诉。
看着她柔软堪怜,杏眸含春的模样,顾祯低头亲了亲她的眼尾,将那一滴溢出的泪珠吮去,哄着她唤了两声夫君,才恋恋不舍的退去,抱着她朝浴房走。
洗漱过后,赵懿懿早已累得昏睡过去。
顾祯坐在榻边,替她擦拭着发尾最后一点湿润,听着她无意识喊了声夫君,眸色逐渐柔和下来。
来日方长,他还有数十年的时间,同懿懿好好走下去。
也有数十年的时间,去弥补那三年。
如此想着,顾祯突然搁了巾帕,俯下身子,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轻柔至极的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