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弥若的眼眸一亮,敖沧赶忙摆手摇头:“但给他吃了,我怎么办?他又不是我的恩公,可还不到让我这么舍命相报的程度。”
毕竟都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弥若无理辩驳,看向床榻上沉睡不醒的李炯,喃喃自语:“难道竟真没法子了?”
敖沧事不关己地抚了抚掌心,转身欲走,身后的弥若却突然亟亟出声:“请、请留步。”
弥若犹豫了半刻,仍是选择问出口:“你可知,他此时在哪?”
眼下,她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神鬼莫测的男子了。他既然能附身在李炯身上,保护他多年无碍,眼下肯定也能帮李炯化险为夷。
“那是自然,”敖沧一愣,脸上突然又露出些明白的神色,“怎么?弟妹这是要去寻夫吗?”
弥若被敖沧的话头一噎,既不能否认,又不能应是,只好随便寻思个由头支吾道:“他、他落下个东西……我只是想,想还给他罢了……”
“那你给我,我替你还他便是了。”敖沧朝弥若伸出手,看上去倒是一副乐于助人的架势。
弥若自然是拿不出可归还之物,只能紧紧抓着空无一物的衣袖,装作里头藏着什么奇珍宝物,固执地强调着:“我得亲手还给他,假借他人之手,是为失礼。”
“竟是这样!”敖沧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以前在妖界跟着相唯在一块鬼混时,也有不少女妖借着送东西的名头,向他打听相唯的所在。趁机从中捞取了不少好处的他,被女妖们视为妖界的姻缘菩萨,是当年趋之若鹜,炙手可热的人物。
自诩为情场高手的敖沧,瞄了弥若一眼,以为已看透了弥若冷静自持外表下的小九九,咳了几声:“带你去找他,倒也不算难事,只是……”
他刻意停顿了片刻,弥若立即会意:“下月的寒食节,宫中设宴,我可带你同去,你看如何?”
“成交!”敖沧左手握拳敲入右手掌心,对此次“卖友”换来的价码感到十分满意。
暮色四合,一直守在房门外的含月却见自家夫人头戴帷帽推门而出,赶紧迎上去:“夫人,可是公子有何……”
不等含月说完,弥若就将她的话截断:“夫君的病来得蹊跷,怕是府中人有意为之。我要出府为夫君寻神医高人,你替我守在这儿,在我回来之前,不许让任何人知道进屋。若是问起,便说我在里头服侍,无需他人打扰,明白了吗?”
含月先是被弥若要出府的话惊得瞪大了眼,转瞬又悟出这是夫人为公子着想的心意,顿时又感动不已,连连点头:“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好好守着公子!”
弥若掀开帷帽下的皂纱一角,欣慰地朝含月一笑,素来冷清如霜的眉眼一时间温柔如水:“如今这府中,我能信的,唯有你了,有劳。”
待弥若走远多时,含月才从那瞬间绽放的羞花笑颜中晃过神来,不禁歪头感叹:“哪个瞎眼的说夫人像木头的,明明好看得更画似的。眼神真是太差劲了!”
弥若借着暮色,身形迅速地避入一处无人的角落,麻利地脱下身上的华衣锦服,露出里头早已穿好的暗色胡装,又迅速将头上的帷帽摘下,现出男子的束发,而用来束发的,正是一支黑玉簪。
弥若沿着檐下,悄声朝府院的偏门行去,突然身侧的树丛间,兀地闪出一个纤细的影子,就在她下意识地准备拔剑时,对方已不急不缓地开口:“是我。”
“你?”弥若看着眼前的纤弱佳人,手却仍是警惕地按着袖口,准备着随时迎击任何变数。
“嗬,”滟姬不掩半分讥嘲地瞟了眼浑身警戒的弥若,“没那只狐狸护着你,我吹口气都能将你撂倒,你信不信?”
弥若见她盈盈的眼眸下,似乎并无恶意,稍稍松了松神色:“我眼下无暇与你纠缠。”
“我知道,你是要去找那只狐狸,是不是?放心,我不是来拦你的。”滟姬走近弥若,朝她眨了眨眼,眼角的笑意有些耐人寻味,“我眼下正好有个棘手的事,恰需他帮衬几分。”
说着,滟姬退后几步,闭目仰头鼻头翕动,开口道:“城南处妖气甚重,我看他十有八/九就在那,你不妨先去那里寻一寻。”
“我为何要信你?”弥若皱眉半信半疑,毕竟两日前,就是眼前的她差些要了自己的性命。
“信不信随你,”滟姬淡淡一笑,“今夜丑时我再来寻你,希望到时候,那只狐狸也在。”
言罢,滟姬便转身翩翩离去,转眼间就隐没在花木丛间。
弥若正思忖着,头上却悠悠传来敖沧的感慨,“刚刚那位姑娘也分外眼熟的很呐。”
弥若却无心再听敖沧的废话:“她说的城南,可信么?”
“没错没错,就是在那一带,看来这姑娘不仅模样不赖,脑子也是一绝呢。我以前进出国公府的时候怎么竟会没留意到?看来日后可以换身算命的行头,上门来看看相摸摸骨……”
弥若一把扯下头上那支话痨的“黑玉簪”,将簪头握在手心,将声源完全堵住:“你给我消停会。”
说着,行至偏门的墙角,打量了一眼四周,确认再无第二人时,才跃身上墙,借着愈发黯然的暮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豫国公府的府墙外。
位于城西的章台巷,几乎聚集了大胤所有的花魁名伶,如上好的香蜜,吸引着成群的世家子,如蜂蝶般的追捧。故而,这里是上京城入夜后,最最热闹,也是最为香艳之地。
凤箫声断,玉壶光转,夜放千树,雕车满路。
扮作男子的弥若被挤在一群魂不守舍的纨绔中,看着两旁倚栏招展的妩媚红袖,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真的在这儿?”
“当然!这不,老远就闻着他的狐狸味了。”
敖沧一边擦着嘴巴的哈喇子,一边仍是不舍得从无边的春色中抽回目光:“在人界,小唯除了待在李府,就是来‘邀仙楼’,这可算得上是他的‘娘家’了。”
弥若顺着敖沧几欲冒绿光的眼神看去,果真见着那街巷灯火最盛人潮最汹的一处,不宽不窄的匾额上镌着三个风流不羁的大字“邀仙楼”。
娘家?弥若琢磨这敖沧的措辞:“你是指说,他还常在这儿留宿?”
“那是……”敖沧一时口快,猛地反应过来弥若的身份,干干地咳了几声,朝邀仙楼急走几步,试图遮掩过去:“咳咳,其实邀仙楼除了美人,美酒也是一绝,弟妹要不要来尝一尝?”
弥若跟着敖沧踏进莺笑涟涟香风阵阵的楼阁内,只见人头攒动,耳边舞乐不断,心下更是讶然,还真看不出,原来相唯竟是喜欢这般犬马声色的。
敖沧抽了抽鼻子,瞬时大喜:“竟是绝品的鹅黄酒,看来这次是来对了!”
说完,也不顾身侧的弥若,颠颠地就朝酒香飘来处奔去,完全将此次所行的目的抛诸脑后了。
“欸!”弥若看着敖沧那个欢欣雀跃的背影渐渐被他人的人影淹没,不由得扶额叹了口气,“果然靠不住。”
既然敖沧已说相唯在此中,看着楼也不过三四层上下,左右不过数十间厢房。
弥若抬眼看了看窗外愈来愈沉的夜色,咬了咬牙,实在不行就一间间地找,无论如何也得在明日前将相唯找到!
前几间厢房尚好,透过窗缝窥视,不是抚琴吟诗,便是饮酒作对,虽男女举止暧昧了些,倒也尚留着几分徒有虚表的文雅。
但之后的几间,不是被翻红浪,就是娇喘声声,一幅幅的活春宫臊得弥若一阵面红耳赤。
弥若并不是不知人事的懵懂少女,之前在军营中,兄长弥苏每日都能从将士出收缴上一摞的春宫画册。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些收缴上来的淫画兄长是如何处置的,但她偶尔不经意地瞟上一眼,都足够她口干舌燥一整天。
但这样的真人画面,弥若确是头次目睹,心慌意乱间,一时分了心,竟未察觉到正窥视他人的自己,也正被身后的人窥探着!
“常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但这合欢双修的乐趣,可是不便与旁人分享的。”
身后突兀响起带笑的粗犷男声,惊得弥若心头一颤,若非她耳聋,便是对方功力已出神入化,竟让她未察觉出半分脚步声!
弥若佯装淡然从容地转身,背倚着时不时飘出几句淫词浪语的房门,朝身后人拱手作揖,刻意压低了嗓音:“让兄台见笑了,小弟不过是在此寻人罢了。实在是情急无策,才不得这般……”
弥若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不远处对方的模样给惊得忘了说辞。
片刻前听闻的明明是一个粗犷男声,但此刻站在弥若眼前的,却拖拽着一袭及地红裳,五官艳绝倾城的女子容貌。
若不是弥若能清楚地看见对方咽喉处凸出的喉结,定会以为方才听到的男声是自己的错觉。
“寻人?”对方抿唇一笑,貌似美人莞尔,但那粗粝如拉磨的声音却是毫不留情地这曼妙的幻象击碎,“我这邀仙楼向来只有妻子寻偷腥的夫君,怎么,小郎君也有夫君不成?”
他一面说着,一面朝弥若走近,目光充满兴味:“小郎君若是难寻,可需要我来帮一帮?”
看着这样一个不男不女功力高深且不怀好意的人朝自己靠近,弥若的警惕心瞬时提起,却又不欲在此惹事闹大,漠然欲走,却发现自己的腿脚怎么也无法迈克一步。
“想走?”那不男不女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衬着那愈发低沉嘶哑的声音,显得格外可怖。
他朝无法动弹的弥若伸出手,手背轻抚着她的脸颊,弧度优美的嘴唇却飘出阴瘆瘆的话语:“留下你的这张皮,我就放你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