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献祭(1 / 1)

相唯凝视着双眸紧闭的弥若,见她的面色终是渐渐好转过来,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半是愠恼半是无奈地看向坐在一旁,边喝着小酒边哼着小曲的扶兮。

“您若是闲得无趣,逗耍我便是,何必捉弄她,她只不过是个凡人……”

扶兮一听相唯的埋怨,顿时垮下脸来,指着他的鼻子一顿臭训:“臭小子,老子费这么大力气,又是造湖又是放雾的,还把我的宝贝鲶鱼拿出来充门面,不就是为了给你小子救美制造机会嘛!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俩成亲一个多月,晚上黑灯瞎火的都干啥了?”

相唯一愣,顺口答道:“当然是睡觉啊……”

“睡个头!”扶兮气咧咧地拿起手里的酒盏,作势要打,“你以为老子的眼是瞎的吗?你晚上有没有好好干正事老子看不出?!”

相唯“嘿嘿”讨好地笑了两声,寻着现成的借口:“我前些日子不都陪您喝酒去了吗,哪还有时间干正事……”

“扯淡!”扶兮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抚胸长叹,“老子盼了三百年,好不容易见你正经领来个媳妇,还以为马上就能抱上孙娃娃了……唉,成吧,年轻人脸皮薄,那就让没脸没皮的老子来加把火呗。”

“可你俩倒好,一个戳得我家宝贝鲶鱼内伤,一个放水差些淹了我的屋子。”说着,扶兮甩了甩湿漉漉尚在滴水的袖子,满脸愤懑,“你俩既然这么能耐,倒是给老子我弄出个孙娃娃来啊!”

相唯转头看了尚在昏睡中的弥若一眼,扶额苦笑道:“我和她不是您想的那样。她的正经夫君是李炯,与我没有半分关系。我之所以常将她带在身边,只不过,只不过觉得多个说话的人,解解闷。”

“哦,说话解闷?”扶兮不信地挑了挑眉,“这丫头可跟个闷葫芦似的,你带只鹦鹉怕是话都比她多,还解闷?蒙谁呢!”

见相唯沉着脸不吱声,扶兮幽幽叹了口气:“知道你嫌老子咸吃萝卜淡操心,但还不是因为你从不让老子省心。”

“三百年来,头一次见你对个姑娘家这么上心,何况这丫头眼里,也未必没有你。正所谓,枯荣有数,得失难量,你守了三百年,指不定她就是你的缘呢。”

“有些人过去了,就让她过去吧。为了过去的孽,耽误了眼前的缘,不值当不值当!”

相唯偏过头,沉声道:“这事您就别管了,我自有分寸。”

“犟!”扶兮猛地一拍桌案,瞪着眼前的相唯,“不愧是老子最得意的徒弟,跟老子脾气一模一样!”

“嘿嘿,都跟您学的,当然一样了。”相唯见扶兮脸色转晴,赶忙转移话题,“昨日徒弟替敖沧占了一卦,是血光之灾的大凶,但更细的,徒弟学艺不精,就再也算不出了。您看……”

扶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就赏了相唯一个爆栗:“你何止是学艺不精,几张符咒就能被打回原形,简直是丢我千面蝙蝠的脸面!”

扶兮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左手却是掐指算了起来。

相唯见状,也顾不上揉额头:“是是是,待徒弟救出了敖沧,立即就去找巫方部的那群祭祀们算账,给师父挣回脸面!”

听着相唯的话,扶兮的手指一顿:“巫方部?可是供奉巫神无寐的那支凡人部族?”

“正是,我尚在天族时,还曾与巫方部当时的大祭司结过梁子……”相唯见扶兮神色有异,“难道敖沧的大凶之兆与巫方部有关?”

“每年的极阴之夜,巫神无寐都会向巫方部的族人索要供品,作为庇佑的代价。”扶兮收回手,面色凝重,“今夜便是上供的日子,而在那摆好的供桌上,我分明闻到了龙血的味道。”

相唯“嚯”地起身,迈步欲走,却被扶兮拉住:“无寐虽是废神,但依旧是从上古洪荒时遗存下的神祗,绝非你能对付的!”

“师父,敖沧与我相交近千年,远胜过手足,我是绝无可能看着他殒命的!”相唯偏过头,看着安卧在一旁的弥若,唇畔不禁带笑,“她曾说,尽人事听天命,赌一赌,指不定就柳暗花明了。”

“我这千年的老狐狸,总不能被一凡人小姑娘低看了去吧!”

扶兮知道是无法劝动相唯的,无可奈何地松开手:“历代妖王都曾歃血立誓,永不与神族为敌……”

相唯理解地点点头:“我知道,师父您有您的责任。此事,皆是我的个人所为,绝不牵连您与无花山的众妖。”

扶兮悔不当初地拍大腿:“早知道这样,老子当初就该弄碗鸡血代替了!老子是你师父,师父唯一的作用,就是替徒弟打架出头的!徒弟若是输了,丢得可是师门的脸面,你知道么?!”

相唯被扶兮的歪理训得嘴角抽搐:“时辰不早了,我还是趁敖沧的血被放干赶紧去吧。”

“等等,”扶兮叫住拔腿欲走的相唯,从一旁的案台上,取来一块污损不堪的铜镜,递给他,“按理而言,无寐只会在享用供品时现身,你尽量赶在他出现之前得手,若是赶不及被他所擒,这物什也许能让他饶你一命。”

相唯接过那块铜镜,铜绿斑驳得早已找不出人影,显然年代久远非常,不禁调侃:“这该不会是您与他的定情信物吧?”

扶兮顿时一阵吹胡子瞪眼:“放屁!老子可没有断袖的癖好!”

相唯转身看了眼,依旧沉睡未醒的弥若:“她便先劳烦您看顾了,若是我明日此时还未回来……”

扶兮听闻,抬手做出要教训相唯的架势,“你又在放屁了!你媳妇老子自会好好看着的,喏,瞧见没?”

扶兮朝屋外的一处药炉撇撇嘴:“那可是老子千方百计从猪妖家顺来的药方,等你回来喝了,老子明年此时,定能抱上孙娃娃,指不定还能抱上俩呢!”

乌云漫天,月星皆隐。

今早,王上亲下旨意,言素祁公主将在长乐殿中为太后祈福,为保障祈福的过程无人打扰神灵,宫内的万名宫人从申时起便需待在自己屋内,不许点火烛,听到任何声响都不许出门,违者立斩。

而长乐殿,太后的居所,更是将本就不多的宫人尽数迁了出去,包括传闻中卧病多时的太后。

众人在倍感莫名其妙的同时,皆惧怕王旨,不敢多言,亦不敢不遵。以致于,夜色降临的偌大宫城里,仿若浸在墨色中,人影全无,幽暗难辨,只闻风声。

居高而视,偏居深宫一隅的长乐殿,却是百丈宫墙中,唯一有火光的所在,但那点点的火光,却透着诡异的红色。

在那贴满诡异符咒的屋前,几个穿着异域衣裙的女子,皆手拿着燃着的红烛,一边吟哦着难懂晦涩的祝词,一边围着中心的红衣女人跳着一致的舞步。

站在檐下,面色冷沉的弥苏,目光紧紧凝在站于中心的素祁身上。这是他第一次被素祁允许旁观她们的祭神仪式,因为,这次向神的许愿中,包括他的。

此时的素祁未带面纱,湛蓝的眸子里没有了以往的诡谲心机,只是一片澄澈如海水般的虔诚。她朝屋中的方向跪拜着,口中吟诵着上古时流传下的赞辞。

弥苏听不懂,却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溢美言辞,瞥了一眼未放置任何神像的屋内,不禁冷冷地哼了一声,原来这所谓的神,也是这般虚荣,爱听好话的。

但他不屑的嘴角尚未放下,从屋内陡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叹息,带着勘透万载世事的苍凉与洞彻前生后世的超然,以及,猛兽进食宝刀饮血的迫不及待。

这般骇人震撼的气势,即便是阅人无数的弥苏也从未见识过,即便是杀人无计的弥苏也感到一丝惧意。

这,绝非是人能有的。

片刻前还在舞动的数位女子,眨眼间就被手中的烛火燃着,火舌从手腕蔓延到她们的发顶,面颊,腰际,不过一息的功夫,整个身子都被如血液般浓稠的红色火焰包围着,但她们的舞步却未踏错半步,如扑火焚身的飞蛾,直至被烈烈火焰焚为灰烬。

火舞……弥苏蹙眉,原来竟是这般惨无人道的死亡之舞。

待最后一个舞者倒地,素祁才不急不缓地从地上站起,视线未停留在身侧的灰烬上片刻,无半分波澜的虔诚声音里,带着难以言语的残忍:“我主,六界唯一的神。”

“汝竟带异族入此!”沉闷的声音响起,弥苏只觉得咽喉处莫名一紧,被无形的物体扼得透不过气来。

“吾神,请饶恕我的擅为。”素祁亟亟出声,“他是迷途知返的羔羊,愿舍弃过往,真心侍奉我主。”

“真心?”那沉沉的声音吐字缓慢,却字字如尖锥,敲打在弥苏的胸口,“那便将汝的真心取出,以示诚意。”

“吾神,此是他献上的祭品,以示不悔真心。”素祁取出那支黑玉簪,双手恭敬地捧放在身前。

“龙?!”

那压迫逼人的声音缓了缓,头一次感觉到死亡寒意的弥苏,顿时觉得浑身一松,不禁倚着门柱大口喘气。

“千年未尝到龙血的滋味了,尔等速速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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