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江。
大潮将至。
观潮之人数不胜数,有清流名士笑谈风声,有市井百姓携家带口。更有许多武林人士,佩刀带剑,眺目远望。
当年,独占五魁的慕容无敌初出江湖,正是于此地成就“单手破阵三千骑”的美誉,近些年来,不断有武林人士来此驻足欣赏,忆昔日风流,俨然成了一处风景名胜。
哗啦啦!
雾蒙蒙的江面上有一白线自东向西而移,宛如白虹横江,如滚雪球般壮大,气势越发惊人。当抵挡大燕矶附近时,竟有四丈来高,白浪滔天,如一尾蛟龙,铺天盖地,骇人至极。
“这个江湖,正在老去。”
人群中,有一羊皮裘老头轻叹。
当年他初入江湖,御剑踏潮头而行,意气风华。
之后也有无数江湖豪侠在广陵江上展露头角,有剑侠剑气冲天,与大江激荡千层浪花。也有力士孤身逆潮而行,一拳轰散浪花无数。
而如今。
却再也难以见到这番景象。
不但是因为大凉作为一统中原的鼎盛王朝,虽无意打压江湖,可大庭广众之下,又有谁敢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更因为这个江湖正在凋零。
轩辕青锋后,江湖再无惊艳后辈。
黄三甲将八国残余气运导入江湖,让春秋过后的江湖高手如云,如雨后春笋。但却无疑是拔苗助长,再加上朝廷越发强盛,大凉国运挤压江湖气运,只怕几十年后,寻常金刚高手可入武评,指玄更是可争天下第一。
观看了广陵江的潮头后,羊皮裘老头一人孤身而行。
两日后,李淳罡来到了一座颓败的黄泥屋子前,屋子前有一方早已无水的水塘。
年轻时下山行走江湖,曾在集市购得一条青鱼一条红鲤,放生在房前小塘。如今池水干枯,荷叶皆败。
至于塘中的两尾青红,已是不知所踪。
李淳罡一声轻叹,沿着杂草丛生的山路登山。山顶是他练剑处,山坪上突兀竖起一道光滑峭壁,是被他当年剑气所及。
在山坪上,有一座荒芜坟墓,墓碑无字,只是旁边插着李老剑神年轻时留下的一柄无名剑。
羊皮裘老头拔去杂草,坐地望向山壁,似喃喃自语,又似说给鬼魂听:“慕容桐皇那小子估计就要斩断天上人间联系,天上人归天上,人间人归人间。不过却也没有做绝,若人愿意飞升,还是可以开天门,只是仙人不能下界。”
“兜兜转转,世间本已无留恋,对我李淳罡来说,飞升似乎是最好的抉择。但我又岂愿舍你而飞升?天底下还有比作神仙更无趣的事么?”
老人回首看了眼小坟茔,柔声道:“这世间,千秋万代,只有我一个李淳罡,也只有你一个绿袍儿。有些东西就是舍不下,割不去,抛不掉。佛家说人生八苦,我就认为只有一苦,那就是求不得。年轻时求一败不得,失去你时求你不得。算了,都是过往云烟,去吧,散吧。”
“凉莽大战时,隋斜谷那老家输给了我,他不服气。我这还有一剑,再与他一争长短,再让天下看看我李淳罡的风采。”
李淳罡拔起那柄半百年不曾出鞘的古剑,轻轻一剑,劈开整座峭壁:“绿袍儿,且看我这一剑如何。”
轻轻一抛。
剑光飞虹,向远处而去。
羊皮裘老头抛剑后,不去看仙人一剑开山峰的壮阔场景,只是坐在坟前,细语呢喃,将这些年的经历遭遇说过她听。
天色将暗。
羊皮裘老头视线模糊,打起瞌睡。
模糊中,有一袭绿衣向他小跑而来。
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就此长睡不醒。
春秋十三甲之剑甲,甲子前四大宗师之一,五百年一遇的剑道大才,剑道比肩吕祖的老剑神李淳罡,溘然长逝。
过了半晌后,坟墓前又来了个客人。
黑衣飘荡,风华绝代,手中提着一壶酒,酒名“桃花”,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瞧了瞧李淳罡,摇头失笑道:“你这老头,走的倒是干脆,本来还想来送你最后一程,酒都带好了。”
“你的心倒是大,就这么弃尸荒野,也不怕被狼叼了骨头。”
黑衣摇了摇头,足尖在地面轻轻一跺,老剑神躺着的泥土忽然变成了沼泽一般,将他的尸体沉了下去。
“行了,你两生前是冤家,死后也可作伴。”
黑衣抬头又向飞剑消失的方向望了望,笑道。
“这一剑倒是不错,李淳罡你莫非是要把隋斜谷那家伙也送下去和你作伴。”
忽然,黑衣男子一挥袖,面前多出许多白玉也似的酒杯。
他将桃花酒一一倒在这些酒杯之中,又一挥袖,不知多少酒杯紧随着长剑的方向而去。
“这壶酒一个人也喝不完,就请你们共饮一杯。”
……
这是很精彩的一剑。
也有很多人看到了这一剑。
这是一壶很精彩的酒。
也有很多人能够品尝到这一杯酒。
……
有中年汉子骑着头老驴过入西蜀。
他装模作样的铃着一支桃花,沿途路人尤其是年轻人,难免会心一笑。
呦,又是一位仰慕邓太阿风采的武林人士啊。
可江湖盛传那位桃花剑神丰神如玉,鹤立鸡群,是一位偏偏美男子,但眼前这位大叔的相貌,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貌不惊人的汉子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只是悠悠然骑驴看遍蜀地风景。
他之所以来蜀地,是因为收到了书童兼徒弟的一封信,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子,想让师父做媒人。汉子收到信后,难得跟掌柜借钱置办了两套崭衣衫,这才向蜀国赶来。
夕阳西下,中年汉子终于来到一处偏僻的院子前,扣响门扉,那个小名三禄的少年快步走出,看到师父这张熟悉的脸,满脸惊喜。
中年人正要说话,徒弟已抱着老毛驴的脑袋亲热起来,让这自作多情的师父有些受伤。
中年男子目光一扫,发现院子中除了徒弟外,还有个木钗布裙的少女,正在给墙角根一颗小水浇水。少女看到中年人,顿时腾的脸红,腼腆一笑,有些手足无措。
徒弟给老毛驴叙过旧后,大大咧咧道:“师父,这是阿草,是我这里的邻居,这棵桃花还是他找来的,以后你要是想折桃花,就不必给钱,或者担心被人打了……”
中年徒弟听着徒弟婆婆妈妈的絮絮叨叨,没来由的有种欣慰。
忽然眉头一扬,向天际看去,隐隐瞧见一道剑光化飞虹而去。
“这天下,又少了一份精彩。”
一声轻叹后,手持桃花的剑神却瞧见一只酒杯悠悠从天而降。
从酒杯中,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机。
于是,接过酒杯,轻轻嗅了一口,满是酒香。
“嘿,今天运气不错,竟然有人请喝酒。”
……
有相貌寻常,但眉宇间透露出凛然之色的女帝也看到了这一剑。
她神情充满了不可测度的威严,凭立的玉栏,也似因为她的主人倏然间拔高万丈。
女帝徐渭熊毫无疑问是一个极具才情的女子,庞大的帝国在她的带领下,越发繁荣鼎盛。那虎视中原的北莽,几乎已被打残,吞并也只是迟早之事。
到了那时,徐渭熊一统中原北莽,那便是足以胜过八百年前大秦皇帝的千古一帝。
当然,这位女帝并非没有难题。
比如她与群臣商议的律法都是为国为民,造福众生。
但律法从皇城至各城各镇,中间却隔着庞大的官僚利益群体,这些既得利益者,是会想发设法的牟利,残害百姓,以至于损害凉王朝的名誉。
这种事,毫无疑问很令人头疼。
当然,这也有个很简单的办法。那就是——杀。
偌大的中原,人才济济。
杀了一个,自然会有一堆人冒出来。
却也不能滥杀,否则一旦产生变故,甚至可能动摇大凉统治根基。
忽然,女帝陛下抬头,她似乎也看见了那一道璀璨而恢弘的剑光。
“老剑神走好。”
悠悠一声轻叹后,便看见空中似有一物飞驰而来。女
帝陛下作为一品高手,眼力手段具是超凡脱俗,衣袖一卷,那物已在手中。
却是一杯酒。
一杯桃花。
……
魔教之主洛阳看到了这一剑。
天雪仙子慕容梧竹看到了这一剑。
惊鸿仙子陈渔看到了这一剑。
摄魂罗刹轩辕青锋看到了这一剑。
武帝城楼荒看了这一剑。
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剑。
很多人手中也多了一杯酒。
……
在一座偏僻的小镇上,有家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酒楼。
酒楼很有江湖气息,因为酒楼就唤作“江湖”。
那个闯荡江湖后衣锦还乡,虽然赚了几百两银子,但依然喜欢腰挂木剑温老板曾给人笑着解释过,这客栈的名字,源自于那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慕容无敌曾说过的一句话。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酒楼只要有人,那就是江湖。
愿这江湖永远都在。
愿这江湖永远热闹。
愿这江湖有侠气、有豪气、有故事……
和温华一起归乡的,还有一个独臂老头,被前者称呼为师父。
独臂老头姓隋,有一双雪白的眉毛,脾气很臭,仿佛看谁都像是欠了几百两银子。
姓隋的老头也并非没有优点,据说是个江湖奇人,能够吞金嚼铁,就算是一口千锤百炼的好剑,也能被他嚼碎然后吞入腹中。
凭借着这手惊人的本事,曾为客栈拉来不少客人。
而且老头似乎还练过武,之前有地痞流氓来找客栈的麻烦,但被隋老头轻易打发了。
酒楼的生意一向很好,最主要的还是温老板很勤快,待人热情,而且还雇了个说书老人,讲些天花乱坠的江湖故事。
今天讲的是“十八宗师拒北莽,慕容无敌镇仙人”。十分卖座,几乎座无虚席。
说书先生才刚讲完,众人犹在回味之际,一阵马蹄声响起。
听着像是在就楼外停马了?
这马匹,在他们这看似山清水秀实则穷乡僻壤之地,也算是稀罕物。小镇方圆百里,恐怕就只有那半荒废的小驿站能够瞧得见,而且都是老劣干瘦。
有客人向酒楼外望了望,不由咕咚吞了吞口水。
来的两人两骑,两匹马神骏非凡,便是眼界寻常的酒客,也瞧得出那马是千金难买。而马上坐着的是一年轻公子,和一年迈老仆。
老仆自然没有多少人在意,大多人将目光放在年轻公子身上。年轻公子一袭青衣,俊美不凡,好似神仙人物,怎么着也不该住进这等穷酸酒楼才对。
那白衣男子跨入酒楼门栏中,大堂很快寂静一片。
白衣男子环顾一圈,最后放在那笑容格外张扬灿烂的酒楼掌柜身上,嘴角微微翘起:“姓温的,愣着作甚,还不好酒好肉的端上来。”
温掌柜哈哈一笑道:“好酒好肉没有,但管吃饱喝足。”
那老仆只是咧嘴一笑,露出缺门牙的光景。
正蹲在角落,任由两个小孩好奇把玩长长白眉毛的吃剑老祖宗冷笑一声:“矫情得很,骚包得很。”
忽然,独臂老头眉头一扬,在两个小孩的脑袋上拍了拍,大步向客栈外走去。
“李淳罡你这老家伙,死都死了,还要和老子比一场,你当老子怕你啊。”
老头并未吐出满腹的剑气,只是顺手借着了温掌柜腰间挂着的木剑。出了酒楼,足尖一点,直如青云,迎上那从千万里奔赴而来的长剑。
轰!!
整个小镇仿佛都能听到一声轰鸣。
半晌后,独臂老头从空中徐徐落下,嘴角淌血。
“这一剑倒是自愧不如,不过等老夫想上几日,也自有破解之法。”
独臂老头再次步入客栈之中,在温不胜和缺牙老仆关切的目光中,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只是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而也就在此时,四只酒杯遥遥飞到了客栈中,分别漂浮在独臂老头,温掌柜和白衣公子,缺牙老仆前。
……
“来来来,我请天下人共饮一杯。”
黑衣男子端起酒杯,微微一笑。
“这一杯,敬春秋,敬离阳,敬大凉,敬江湖,敬天下的写意风流之士,更敬黎民百姓亿万众生。”
一饮而尽。
……
ps:下一卷风云。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