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临人很懵,“你……”
“你别说话。”周意耸着鼻子,狗似的凑在慕青临嘴边乱嗅。
身后人来人往。
慕青临很清楚地听到有人在嬉笑着议论。
咳,这姿势确实容易引起误会。
慕青临眼观鼻鼻观心,纠结地思考怎么才能在不伤和气的前提下提醒提醒周意。
没等她开口,后者已经松手,还行若无事地挖了一勺蛋糕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
就完了?不说点什么?
慕青临跟不上周意的脑回路。
“刚才……”
“你刚才喝酒了。”周意先发制人。
“……”还不如不说。
“两杯不到。”慕青临解释,对于答应过,却自己打自己脸,还被当事人撞破这事儿,她还是很尴尬的,“你不是感冒了,能闻到?”
周意,“没看都趴你脸上了?这要是还闻不到,我的鼻子就可以割掉给你下酒了。”
慕青临低头看了眼周意鼻子。
高挺直鼻,线条流畅,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惜了,她从来不吃任何动物内脏或者器官。
慕青临后脑勺顶墙,惋惜地叹了口气。
周意耳尖地听到,问她,“你叹什么气?”
慕青临一愣,讪讪地蹭了下自己的鼻子,开始演,“没什么,这不是没听九老师的话,擅自喝酒,想到纹身万一发炎,岂不是砸了九老师的招牌?心里有点内疚。”
“这话你自己信么?”周意说:“你知道吗?”
慕青临,“知道什么?”
“通常你这种人来我们店里,来一个,我打死一个,来两个,我会毫不手软地打死一双。”
“……”慕青临抬头看着门廊上破破旧旧的牌匾,心里有个疑问在迅速滋生——这是家黑店吧?不然怎么能把打死人这种事儿说得这么铿锵有力?
“不吃了?”慕青临见周意把吃了四分之一不到的蛋糕放在脚边,问她。
周意放开慕青临的衣服,两手抄起,趴在了腿上,“腻。”
……白吃的还嫌,狗才这么喜欢翻脸不认人。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街道杂乱的人声充斥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热闹但不聒噪。
墙上一层摞一层的小广告起了边,被风一吹,肆无忌惮地刮着慕青临的耳朵。
慕青临低头去躲,视线撞上周意时定了定。
刚还趴在腿上,萎靡不振的她这会儿正捏着不知道打哪儿摸出来的猫条逗去而复返,蹲在胡同口探头探脑的发财。
发财大概是个天生的吃货,三两下就被周意骗过来按在了腿上。
周意也是真的手欠,捋了自己扎刘海的小皮筋,想把发财的胡子给绑了。
发财猫急咬人,吓得周意连忙撒手,不可思议地冲着它慌张逃窜的背影嚷道:“不是吧,你没打疫苗啊!我不是真狗,对狂犬病没免疫力的!”
不是真狗?
那就是知道自己偶尔比较狗?
慕青临一个没忍住笑出声,被周意听到,对着她的腿就是一肘子,“笑屁啊!”
慕青临疼得往边上缩,不得已把笑憋回去,心思却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情绪带起了一丝起伏。
难怪红门巷虽然脏乱拥挤,甚至以原始的粗糙低俗闻名,却总能吸引众多体面的男男女女趋之若鹜,原来除了某些人性抗拒不了的与真实,还有它鸡飞狗跳的乐趣。
这种乐趣能把身心的放松和现实生活的枯燥割裂开来,让人得到片刻宁静。
这种乐趣少有,来自于某些有趣的人。
“你走吧。”周意突然说,没了之前那种横里横气的嚣张,声音听起来很沉。
慕青临敛了笑,跟着她起身的动作看向前面。
上次撂狠话,让周意等着的几个人找上门了。
为首那位大哥走路摇摇晃晃,明显喝多了。
“唐远舟今天不在吧。”大哥狠狠地扯着嘴角说。
周意侧身,挡在慕青临身前。
她的个子不高,偏瘦,头发被巷子里寒冷潮湿的风吹得很乱。
“专门挑哥不在的日子才敢来啊?”说话的周意眼神讥诮。
“放你妈的屁!”大哥用手指着周意的鼻子,冲她喊,“他就是在,老,老子今天也能把你们一,一起收拾了!”
周意点点头,故意学着大哥的磕巴口气说:“哦,怕,怕死了呢。”
“大哥,她学你!”瘦猴子在旁边拱火。
大哥立马就把自己给点了,“周意,我数三声,你跪下磕头叫一声爷爷,说‘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就放过你,不然我今天揍得你爹妈都不认识!”
“不好意思啊,我爹妈死挺久了,认不认识我真没多大影响,还有,”周意两手抄兜,笑了起来,“我爷也是住下面的,我跪是能跪,就怕你受不起。”
“艹,你他妈诅咒我死啊!”大哥一嗓子吼住,飞快朝周意冲过来,抬起了腿。
周意条件反射往旁边躲,身体却沉得怎么都挪不动。
她一侧肩膀被慕青临单手压住,鞋抵着她的后脚跟,在大哥马上要踢过来之前,以她的脚为轴心,身体快速转了半圈,往后方倾斜,同时,另一条腿随着惯性抬起,狠狠踹在了大哥胸口。
由于慕青临的动作没有任何犹豫,且足够果断,大哥倒地半晌才疼得喊叫起来。
小弟们相互对视几眼,齐齐朝慕青临扑过来。
慕青临把周意的肩膀往后一拨,快速道:“边上待着!”
周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慕青临接住一个人抡过来的手腕,朝外一拧,扔了出去,接着,一脚踩中瘦猴子的肚子,疼得他撞着身后两人一起倒地。
说实话,红门巷里最不新鲜的就是打架斗殴。
周意经常坐在门廊上看热闹。
有时候实在精彩,还会让发财把其他几只猫猫狗狗都引来,一坐一排,整整齐齐地看戏。
对这种事儿,她早不会大惊小怪,但今天就是有种想鼓掌的冲动。
跟这些欺软怕硬的小喽啰动手,慕青临随便摆出来三拳两腿就很像武林高手。
尤其,她的动作还不像混的,该快快,该停停,一走套路就更显得漂亮干脆。
啧,这么看起来,她脸上不知道什么多出来的那个丑口罩都变得赏心悦目了。
小弟们估计也是看出了这点,尴尬地静默片刻后,扶起刚喘匀气的大哥说:“要不咱们改天再来?”
大哥面子挂不住想放狠话,对上慕青临没什么动静的眼神顿时变成了哑巴。
“走!”大哥说。
于是,一帮子人浩浩荡荡地来,没到五分钟就夹着尾巴仓皇逃走。
慕青临转身回来,一步步走到周意跟前,上下打量她几秒问:“你会打架?”
“昂?”周意还在回味刚才那段,一下没反应过来,盯了慕青临一会儿才说:“不会啊,哥说麦地里的稻草人随便披件麻袋都比我看着强壮,让我趁早认清形势,别浪费时间学那么没用的东西。”
慕青临皱眉,“那你怎么那么能撩架?”
周意,“撩架用的是嘴,又不费什么劲儿。”
慕青临感到窒息,她好像突然就明白唐远舟为什么那么易燃易爆炸了。
家里有这么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神仙下凡也得被折腾到三天两头摔碟子砸碗。
“唉!”周意用肩膀拱了慕青临一下,忽然就很热情,“你刚为什么戴口罩啊?是不是遮着脸出手,特别有那种扫地僧出场即巅峰的牛逼感?”
慕青临被她拱得差点撞到人,心说自己刚要是不在,周意都不知道被那几个人扒拉哪儿去了,这会儿竟然还有心思关注口罩这些有的没的,心可真大。
转念一想,从认识到现在,周意还是头一回用这么狗腿的语气跟自己说话,恶趣味一上来,突然就不想好了。
慕青临摘下口罩勾着,反问:“想知道?”
周意连忙点头,“想,特别想!”
“就——”慕青临拖着声,表情高深莫测,然后猛地一垮,丧气地说,“仅仅只是因为穷。”
周意有点懵,“……我没什么文化,要不你说得通俗易懂点儿?”
慕青临被周意凝固的表情逗乐,又怕被识破,硬是装出一副一本正经地模样解释,“我好歹是省台记者,偶尔要出境的,万一被人记住长相闹到台里,别说奖金,工资都保不住。”慕青临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惆怅,“每个月房贷、物业、水电、车位、油费、吃喝拉撒,哪样不花钱?扣一分,我就得喝西北风。唉,生活不易啊。”
慕青临说完,周意表情静得仿佛看透人生。
半晌,听见她问了一句,“你今年几岁?”
慕青临勾着口罩的指头往回蜷。
她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27。”慕青临说。
“我27岁要是混成这样,早找个夜黑风高的日子投永安河了,哦,还得往腰上捆两块石头,争取一次沉到河底,省得被人捞上来了,穷得连块墓地都买不起。”周意说完,扭脸就进了店关了门。
隔着两片玻璃,慕青临看到周意认真地给门上锁,然后嚣张地冲她抬了抬下巴。
“…………”慕青临小心对付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四分五裂。
就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玩意儿,她刚才竟然因为她招猫逗狗的举动感叹了一番生活的可贵?
离的哪门子大谱!
慕青临憋得慌。
她这辈子就没这么窝囊过,偏生隔着一扇门,有劲儿还没地儿撒,这种感觉就让她很想讲几句优美的中国话。
对象是周意,她又怕讲多了折自己的寿。
干瞪眼一会儿,慕青临放弃挣扎,转身准备走。
步子刚动,周意的脸快速在玻璃门上放大。
“咚咚!”周意用指关节敲了两下玻璃,引起慕青临的注意。
慕青临站定不动,眼瞅着周意在那头跟自己说话。
连比带划,张牙舞爪,浮夸得没眼看。
饶是这样,慕青临还是听不清,都怪街上太吵,玻璃隔音太好。
犹豫几秒,慕青临现学现卖,手一摊,肩一耸,头一摇,满脸的“鄙人耳力有限,实在无能为力。”
周意张张合合的嘴巴闭起,定定地和慕青临对视。
时间一长,慕青临被盯得心虚。
她明知道里面这是个属刺猬的,还赶着赶着去惹,到底谁欠了?
慕青临决定认输。
周意却突然用力把脸往前一怼,紧贴着玻璃,那力道,鼻尖都给压变形了。她也不嫌丑,手一边舞着往下面指,一边扯着嗓子嚎:“垃圾!垃!圾!”
“???”垃圾?说谁?
慕青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站位——她在街上,周意在屋里,比她高两级台阶,她确实在是下面那个。
那么,她就是那个垃圾?
慕青临震惊了,然后愣了。
“帮忙扔一下!”周意喊道。
慕青临震惊的目光一寸一寸往旁边挪。
……
原来是指剩下的蛋糕。
她还以为真有人把熊心豹子胆当家常饭吃。
行吧,还知道爱护环境。
慕青临不禁发笑,枉她一把年纪,竟然被个才到自己嘴巴的矮子搞成了ptd。
慕青临顿时没了和周意计较的心思,俯身捡起蛋糕盒子,往垃圾场走。
再回来的时候,门那头已经没了周意的身影,只有玻璃上两个硕大的“谢谢”。
字抖得和筛子似的,可见写得有多草率。
慕青临站在路边看着,脑子里浮现出周意趁她去扔垃圾,铆足了劲儿在玻璃上上上下下哈气写字的搞笑画面,方才郁闷一扫而空。
唉。
人性本欠啊。
被人涮了竟然还觉得开心。
真的太欠了。
这么一想,慕青临就觉得有些没事喜欢找不痛快的脏东西就更欠收拾。
慕青临拿着手机往出走,熙攘人流里隐约能听见的她说话的声音,“晓,你弟上个月是不是调六路派出所了?”
“帮个忙。”
“我今天差点在红门巷让人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