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处理好军务的秦越唤人备水洗浴。
帐中雾气缭绕,湿着长发的秦越低垂着睫羽,轻轻抚上自己的脸庞,看向铜镜,镜中人眉若翠羽,唇若含丹,凤眸薄凉,眼神透着深刻的戾气,秦越轻叹一声:“我竟是这副模样,伪装久了,竟然连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样子。”声音清冷,不似白日低哑。
秦越颓然倚靠着椅背,思绪飘回了八年前。
……
八年前,秦将渝将她带回秦府教养。她彼时身受重伤,记忆全无,路遇秦将渝败军归来,那时秦将渝不过小小副将,见秦越小小年纪身负重伤,心生怜悯,便带回了秦府。
教养数月,秦将渝发现她根骨绝佳,练武神速,便挟恩强迫她顶替秦家早逝的公子,进军队挣军功,那时秦家衰弱,秦将渝在军中地位岌岌可危,急需一个助力。
而秦越既寻不到记忆,也无路可去,于是她答应了,报了这救命之恩,之后秦家多了一位从寺庙接来的秦公子。
秦越那时本以为此生不过孤身战死沙场这一条路,却不想遇见了楚乐允。
那是入秦府两年后一个冬日,秦家入宫参宴,宴会无趣,秦越独自跑出散心,在假石后发现了一个哭花了脸的七八岁小童,秦越心中一动,恍惚眼前一幕似曾相识,不禁心生动容。
见小童哭得凄惨,秦越不忍,仗着自己已经十三,身量较高,直接解下披风抱住了小童,粗鲁地给他擦了眼泪,拿出了宴上糕点轻哄,得知小童竟然是皇四子楚乐允,已有十岁,只不过不受宠爱,宫人也苛待,故生的瘦小。
秦越怜惜地摸了摸楚乐允的额发,轻声哄了几句,只见楚乐允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猛地亲上了秦越的脸颊,脆生生地说:“谢谢大哥哥。”
秦越愣了一下,严肃地告诉楚乐允不可以随便亲人,见她面色严肃可怕,楚乐允却笑得软乎乎,天真依恋的蹭了蹭秦越脖子,乖乖点头。
之后秦越以为会与楚乐允再无交集,却不想,皇上下旨为皇子挑选伴读,秦越入选。在上书房,看见了被其他皇子欺凌的楚乐允。
秦越怒气上涌,当场叫来了最严厉的耿夫子,皇子们被训斥后,完全孤立了秦越与楚乐允。
秦越事后被秦将渝痛打一顿,可看到楚乐允软乎乎的笑容后,秦越竟神差地觉得也不亏。
在上书房,秦越与楚乐允一同拜耿夫子学习棋艺,其他皇子具看不上,于是此门只有秦越二人,此后楚乐允开始唤秦越为师兄。
这一唤就是四年,四年里秦越小心护着楚乐允,免他风雨,慰他不安,暗中教他君子六艺,教他如何讨好皇上,助他获得皇上重视,彻底摆脱了冷待。
秦越看着当年瘦弱的小童变成清隽的翩翩小少年,从无人爱护到众人追捧,唯一不变的是楚乐允对秦越的依赖,和一直的亲近。
而秦越,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不知不觉中对楚乐允的保护变成了占有欲,注视他的眼神从怜惜变成了隐藏住的浓浓情意,她开始厌恶其他人看楚乐允的眼神,秦越想自己应该是疯了。
心中的野兽日夜叫嚣,秦越开始变得暴戾,除了楚乐允,旁人得不到她一点笑容,凤眸常常带着戾气。
秦越知道自己与一般女子不同,自己的性情古怪,非常强势,对楚乐允的感情是掠夺的,不是脉脉温情,而是充满攻击性的。
更关键的是自己的身份不可能暴露,自己只能是楚乐允的师兄,于是秦越竭力克制着自己,但也有着一丝幻想。
本以为要和楚乐允当一辈子的师兄弟,也许渐渐疏远后,看着他娶妻生子,也许自己战死沙场后,楚乐允会为自己哭两声。这个念头直到那日,被秦越狠狠拍下。
四皇子十四岁生日宴。
皇宫小宴后,楚乐允摆脱宫人溜到秦府,一路寻到在书房的秦越,红着眼扑向秦越,秦越见他通红着小脸,酒气冲天,快步接人入怀,一到秦越怀中,楚乐允抱住秦越脖子,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秦越僵硬极了,又惊又怒,急声问:“阿允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还是有人欺负你了?”语末已经带上了戾气。
“是啊,有人欺负阿允,师兄帮我教训她可好?”楚乐允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向秦越。看得秦越心软又怒气冲冲,怜惜而又克制地摸了摸楚乐允的长发,寒声问:“是谁。”
“是谁?还不就是师兄你,今日师兄为何不进宫?师兄不要阿允了是吗?师兄近日对阿允好生疏远。”楚乐允恶狠狠地看着秦越,用力拉紧了秦越脖子,秦越不得不低头靠近楚乐允的小脸,看着他气红的眼睛,抿紧了唇。
良久,秦越神色微变,轻叹道:“阿允,我已经十七了,父亲也许很快会为我寻亲,我没有时间再陪你胡闹了。”楚乐允一听,酒醒三分,哭喊道:“不要不要,师兄不要娶妻,阿允不要师兄娶妻。”秦越看着他焦急害怕的眼神,微微出神,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秦越捂住心头鼓噪,低声诱哄:“阿允不让师兄娶妻吗?为什么呢,师兄也要有人一直相伴身旁啊。”楚乐允面色苍白,酒醉得绯红散去,心如擂鼓,却不知为何,只能连连摇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秦越。
“阿允,凭什么呢,师兄凭什么一直陪着你呢?”秦越语气愈低,眼神中却暗含期待,楚乐允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被酒气冲晕的脑子不甚灵活的转了转,突然扑了上去,本想像幼时一样亲亲秦越的脸颊,楚乐允甚至还在想这下一定可以把师兄哄回来。
可这一吻,正好落在了秦越殷红的唇上,秦越瞳孔一缩,少年软软嫩嫩的唇瓣贴了上来,带着春日醉的酒香,秦越感觉自己也醉了,不然怎会没有推开楚乐允,而是破釜沉舟地加深了这个吻,用力汲取少年口中的酒香,“渍渍”之声响起,一下子惊醒了呆住的楚乐允。
楚乐允用尽全力推开了秦越,神色惊恐,唇瓣颤抖不已,面色苍白地说:“师兄,师兄你在做什么!”秦越被推开撞在书架上,身上的疼痛比不上心里的难过,低吼道:“我不愿做你的师兄。”声音不复之前的清朗,而是带着些女子的音色,可浑浑噩噩的楚乐允没有发现。
楚乐允只顾用力擦拭唇瓣,不住地颤抖,恐惧地看着秦越,见秦越站起,更是后退了数步,秦越见状,内心痛苦如万剑穿过,彻骨的冰冷爬上后背。
秦越知道她快要失去她的小少年了,可她还是不甘心,秦越强行拉过楚乐允的手腕,强作镇定地说:“阿允,你心里当真没有半分我吗?”一向强势的凤眸此刻竟然露出了两分哀求。
“我只把你当作兄长,秦越,你真叫我恶心。”楚乐允面色变得冷漠,伸出颤抖的手不自然地扯开秦越的手臂,转身跑了出去,秦越仿佛被这话钉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楚乐允离开,没有一丝力气去追。
秦越知道楚乐允不可能接受同为男子的爱慕,苦笑一声,瘫坐在地上,冷意爬满全身,凤眸中挫败至极,枯坐半日,秦越狠狠砸下地面,手背瞬间鲜血淋漓,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以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走向秦将渝书房。
当夜,秦家书房灯亮到了半夜,最后以一只茶杯的破碎打破了寂静,秦府上下都知道父子两人不欢而散,次日开始,公子被禁足院中数日。
数日后,秦越听闻楚乐允在郊外寺庙为皇上祈福,强撑着从床上爬起,秦一大惊:“公子,您身上伤重不可起身。”秦越戾气十足扫过秦一,自顾自穿戴好,带上一物,转身出门,冷冷甩下一句:“秦一,闭好你的嘴。”
用轻功来到寺庙,秦越已体力透支,跌跌撞撞寻到一处厢房休息,却恰好在楚乐允休息的厢房隔壁,秦越听到楚乐允清朗的声音,心下一喜,正欲前去,却被隔壁隐隐约约传来的话定住了脚步。
“殿下近日怎么不去寻秦公子了?可是秦公子惹了殿下不快。”是楚乐允身边的近侍青书,语气略带调笑。
“住嘴,不许提起这个人,不过下臣之子,本殿已经得了父皇喜爱,哪里还需与他交好。”楚乐允面色一僵,怒斥道;“给本殿滚出去。”
秦越心中一痛,只觉得浑身上下的伤口尽数开裂,竟有些无法承受楚乐允的话语,虽直觉自己应该立刻离开,可,已经数日未见楚乐允,脚下挪不开半步。
待青书退下,楚乐允掷出一个茶杯,狠狠砸在地上,不顾心中悸动,恨声说:“她秦越什么身份,也敢侮辱本殿,不过是利用她罢了,本殿这些年忍辱负重亲近一个下臣,早就恶心坏了,本殿如今终于爬了上来,她秦越还能带给我什么呢,不过废子一个。”说完气喘微微。
秦越只恨寺庙墙体太薄,连楚乐允气急的喘气声也清晰无比,在这一刻,秦越只觉得自己真是个笑话,那日与秦将渝谈判的自己更是天真无比,隔壁楚乐允还在说话,秦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勉力靠着墙上,意识变得模糊,楚乐允的话与秦将渝的话一同响在耳畔。
“废子而已,还敢肖想本殿。”
“你当真要脱离我秦家?你可知惹怒本将的代价!”
“本殿想起这些年就觉得屈辱。”
“秦越,秦家不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你必须为秦家上战场,不然本将便留下你的小命。”
秦越恍惚想起那日夜谈时的心境,本想着,楚乐允不能接受男子的自己,那就恢复自己的女子身份,若是秦将渝不肯,便拼死逃离,若是谈妥,便去军中打拼数年回报秦家,之后借战死遁走。
抱着一丝信念,相信楚乐允心中不可能没有自己,扛住了秦将渝的重压,撑过秦家暗牢的重刑,却被如今楚乐允的话打碎了一切自欺欺人的幻想。
秦越咬住口腔软肉,疼痛使头脑略微清醒,将往日秦公子的冷面戴上,带着一身煞气,转身走向门外,廊上的青书看到秦越,吓得颤颤巍巍跪下,想起房中四皇子,连忙高声唤出:“见过秦公子。”
房中楚乐允瞬间白了一张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紧闭的门,慌乱的站起,在恐惧的眼神中,房门被缓缓打开,一身煞气的秦越走了进来,并且反手带上了门闩,楚乐允一看秦越脸色,猜到刚才所说的话被秦越尽数听了去,慌乱地蠕动嘴唇,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秦越熟悉楚乐允所有细微表情与动作,无比清楚现在的楚乐允恐惧得不行,若是今日之前,自己必然会心疼地安慰他,可现在绝无可能。
红唇挑起一抹玩味地笑,英气的眉毛轻挑,秦越冷笑着轻轻抚上楚乐允后颈,不顾楚乐允恐惧地挣扎,轻吻在白皙的颈侧,楚乐允只感到如被毒蛇划过,眼中泪光闪闪。
“阿允竟然不是我以为的小白兔呢,师兄被阿允骗得好惨,阿允不心疼师兄吗?嗯,小骗子。”秦越用力捏住了楚乐允的后颈,眼神狠辣,却又贪婪地扫过楚乐允白嫩的小脸。
“大胆!秦越你快放开本殿,本殿一定要派人狠狠教训你。”楚乐允吓得瑟瑟发抖,色厉内荏地低吼。
“殿下好大的威风呢,可惜啊”话音未落,秦越推着楚乐允到茶桌旁,一把扫落茶具,在一片瓷器破碎声中,压住楚乐允重重吻了下去,楚乐允后背抵上茶桌,澄澈的眸子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上方的秦越。
门外的青书被吓了一跳,不断拍打着房门,楚乐允怕极了,不敢想象如果门开了,该怎么解释与秦越亲在一起的□□行径,只怕会马上被众人厌弃。
秦越看着楚乐允眼中的恐惧,不舍地结束亲吻,两唇之间一抹银丝滑落,楚乐允瞬间羞红了脸,愤怒地推了推秦越,恰好碰到了秦越的伤口,秦越闷哼一声,迅速抓住了楚乐允的手腕。
“求我,阿允,不然就让青书进来看看尊贵的皇子殿下是怎么与我欢爱的。”秦越恶劣无比地说道。
楚乐允连连摇头,哀求地看着秦越,见秦越不为所动,只得小心抱住了秦越手臂,秦越被碰到伤口,额头痛出了一抹冷汗,却没有拉开出乐允,只高声呵斥一句:“退下。”青书吓了一跳,迅速没了动静。
秦越又吻了下去,半晌后,乘人迷迷糊糊时,单手在楚乐允腰上系上了一枚青玉滕花玉佩,玉质上好,色泽鲜艳,只是做工略有粗糙。
“阿允,是你亲手斩断我们的关系。”
“阿允,你千万不要再落于我手。”
“楚乐允,你最好一直高高在上。”
秦越最后深深看了楚乐允一眼,转身决绝地离开了。
楚乐允被青书冲进来扶住,愣愣地看着秦越头也不回的背影,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秦越的背影,往日只有他回头即见的秦越的宠溺笑容,楚乐允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张口欲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有眼泪似珍珠般不断地滑落。
……
秦府。
秦越再次与秦将渝密谈一夜,书房不时传出秦将渝的大笑。
第二日,边关传来犬戎来犯的消息,秦家父子迅速出征边塞,此行一去便是数年,遥遥无归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