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一点点。
符行川并未就地晕倒,他是在昨晚正常睡去的。准确地说,被困在废楼内部的五个人,只有符行川一个人从始至终保持了清醒。
不然尸笼那颗心脏很可能撞上空间裂缝、旧脚手架、破损电线……总之它有九成九的可能性卡在室内,不会顺顺利利地随凶煞之力流出建筑。
暗红尸布包裹的腐烂心脏,在半透明的凶煞之力洪流中还算显眼。职能包含役尸人的“第一邪工”周贡,不到五秒就注意到了这个东西。
符行川强撑着解除尸笼术法。九组外加一个符天异,全部因为过浓的凶煞之力晕死过去。
符部长……不,符顾问则撑了近乎四十八小时,确定所有报告和采样都完成了,才倒上病床沉沉睡去。
高危邪物黄粱则被他解压球一样攥在手里,死死不肯松开。
第二天李念清晨六点准时抵达,睡了大半天的符行川才悠悠醒转。
“情况特殊,参赛队伍暂且留在医院疗养,周贡和乔商也会跟着留下。建在过渡空间内的据点在清扫中,九成九是沉没会的内部据点,之后我们有的忙。”
李教授挪了把凳子,双腿交叠,两手在膝上交握。他衣着干净,下巴光光滑滑,眼里却带着浓浓的疲惫。
“现场的数据和样本也都有人跟了,就目前的研究看来,这起事件对‘凶煞’与‘彼岸’的研究都很有帮助。”
说到后半句,他眼中有了一点光彩。
符部长在枕头上歪过头,龇牙咧嘴“跟我说这些干嘛,我只是个无辜的顾问——我都通宵两天了!”
李教授冰凌似的视线霎时扎过去。
“你提上来的项江太‘能干’了,我也没有办法。”李念冷笑。
“我没死在事故里,那小子估摸着有点失望。”符行川终于松开了手里的黄粱,后者噗了声,哧溜一下钻到枕头下面。
李念假装没看见这只有实体邪物。
“说正事,你不会无聊到约我来贫嘴。”
“殷刃把自己封印在过渡空间了,你们探查的时候注意点。”符行川转过头,看向天花板,“我对外宣称的是死亡。”
李教授“……”
他没有直接回答。
符行川嘿嘿苦笑两声“老李,我猜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殷刃自我封印,对于所有人来说,或许都是个好结果。
“大天师钟异封印六煞,我本身就对这个历史事件存有疑虑。”李念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只是略微垂下目光,“不说以一人之身降服无数邪物的可能性,就算那些邪物都是来帮他的,蚁多咬死象也是夸张手法。”
“钟异绝对是非常强悍的邪物。根据记载推测,他的实力至少与凶煞平齐,或者在那之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论殷刃是什么物种,他的危险性不亚于凶煞。”符行川一指头戳向枕边探头探脑的黄粱,它又滋溜一下钻了回去。
“无论是化吉司不留钟异资料的原因,还是大天师被封印千年的缘由,都没有任何记载留下。接触短短几个月,去信任一个邪物的品格,实在太过冒险。”
李教授面上不见慌乱。
“如今的发展,未尝不是好事——沉没会已经能把手伸到过渡空间,少个拉扯精力的‘未知势力’也好。”
“我只是在想,他都有余力自我封印,更有能力挣脱出来,结果还是……殷刃倒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现在我有点理解,为什么当年符家那么推崇钟异了。”
符行川轻声说。
“现在殷刃自我封印,钟成说死亡,调查都可以先往后放。家属那边的安抚,就按照
钟成说自己的安排……”
感慨时间完毕。符行川拿出严肃神色,打算和李教授商议要事。他只觉得枕头剧烈一颠,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枕头底下弹射而出。
一声巨响。
飞出去的黄粱把识安特制病房门撞毁了小半扇,符行川眉头一皱,刚打算施术,目光便凝固了。
毁坏的门扉对过,赫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至情至性”的殷刃微笑着站在门外,就是脸上的笑容有点……不,十分僵硬。黄粱正黏在殷刃胸口,噗叽叽小声叫唤。
符行川“……”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李念,李念眼睛微微睁大,露出了少有的惊讶表情。
完了,不是幻觉。
邪物的话果然不能信,符行川茫然地想。殷刃这别说自我封印,这厮皮肤倍儿有光泽,头发丝油光水滑,状态比之前不知道好了多少。
符行川严肃地直起身子,他决定从脑袋里找出个足够严肃的表情,好歹镇镇场子——结果这一动不要紧,角度改变,他在殷刃身后又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钟成说面无表情地站在殷刃身后,空洞的黑眸看不出焦点。
符行川躺下了。
自从小型神降出现,这位第一鬼将连轴转了那样久,精神却没有一刻像这样疲惫。
算了,躺着说话吧,反正打也打不过,忽悠也懒得忽悠了。符行川甚至缓缓翻了个身,把脊背留给门外的殷刃。
殷刃“……”
最后还是李念开了口,只不过询问对象是钟成说“你什么情况?”
钟成说看了眼殷刃,他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用平稳到像ai的语气回答“我是殷刃制造的肉俑,用于照顾钟家二老,让他们安然度过晚年。”
说完,他还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
殷刃连忙祭出悲伤模式,跟着圆话“是这样的。钟成说的离开太突然,我也想靠他缓一缓。”
“你说这是灵器?”李念皱眉,完全无视了那份深沉悲伤。
结果李教授等了半天,没等到搭档应声。李念回头一看,符行川坚定地背对他们,持续装死。
李教授毫不犹豫地拧了他一下。
符行川在被子里蠕动半晌,幽幽开口“肉俑这东西最难查,大天师做出的东西当然能够以假乱真。我们要真按规矩检查,得需要将肉俑彻底拆分才行。”
“规矩”,现在这个房间里还存在这两个字吗?符行川忧伤地想道。
这具肉俑给不给他们拆,就得看殷刃了——说实话,符行川对这个所谓的肉俑毫无兴趣。殷刃这么大一个核弹头放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再去讲究核弹头上有没有淬毒,属实没必要。
“拆还是不必了。”果然,殷刃迅速开口,“我能保证,只要在识安内部,我与他形影不离,不会任由他一个人乱走。”
终于,符行川又慢腾腾坐起身,表情很难形容。
“你想回识安啊?你的阵亡报告我都写好了。”符行川满脸惆怅,“也不是不行,但最起码,你先说明下情况。”
活了四十多年,符行川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实在沉重,怕是死后都要加块儿铅碑。大天师钟异确实是位至情至性之人,就是这性情有点过头,让人着实难以评判。
比如此刻,殷刃又下意识抓住了那肉俑的手,与之十指交握。
真不知道是可悲可叹,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
废楼地底,沉没会海谷分部。
过渡空间中的据点毁了大半,另外小半彻底与原空间割裂,隐藏在千千万万的过渡空间之中。除非识安找到一个能够熟练破开空间的“卡戎”,不然绝对无法挖到这里。
识安是有个名为“焦莲”的卡戎,可她早就废了,不足为惧。
这回丧失地下尸库,海谷分部损失惨重。不过据点内,来来往往的成员脸上并无忧色,反倒是现出一丝微妙的兴奋——
“那个沈部长发回信号了!”
一行人匆匆冲向地底伸出,脸色个涨红。
“快通知魏老板,沈部长回了信号……之前说是下周,他要提前回来了!”
他们的目的地正是整个海谷分部最深处,一个几乎与地下尸库平齐的地方。
这个过渡空间分裂前,加上地下尸库,这两边是完美的倒金字塔结构,相连成两个尖锐驼峰。如今地下尸库那一半没了,硕果仅存的只有“脑髓门扉”。
那一小队穿着白大褂的人匆忙冲向地底。他们越过同样错综复杂的无限走廊,到达了最深处。
这里没有一扇扇门,只有一片空旷而虚无的黑暗。
黑暗之中,矗立着一座暗白色“旧式城门”,它约莫三米高,的两侧没有墙,背后亦然空无一物,厚度不过成□□头。
那队人谨慎地停在门扉十步之外。
这个距离,能清晰地看到城门上脑沟回似的结构——不如说,那就是货真价实的脑沟回。数百个人脑彼此嵌合,在照明下泛出浅淡水光。
它们表面的毛细血管呈现出半透明的黑色,橘络似的凹凸扭曲。
黑色血管覆盖下,数百个脑髓发出轻柔挤压声,一刻不停地抽搐颤抖。无数软管插进这些脑髓,它们蛇群般纠结在一起,在黑暗中延伸,通向安置在四面八方的机械。
下一刻,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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