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从背后袭来,脖颈后微凉的触感像是窗纱拂过。
池翊音知道,女鬼就站在他身后,为了被阻碍的复仇而来。
只要他轻轻一动,就会头身分离。
他迅速向周围看了一眼,玩家们恍然未觉。看来只有他触发了女鬼,并且在背后灵状态下,只有他能感觉到女鬼的存在。
池翊音立刻做出了决断,他抽出红卡片,假装自己是为了看卡片提示,却在上面用钢笔另一端划下凹痕。
【杀了姨妈,你的仇恨就真的得到了了结吗?小姐,现在我就是你,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试着相信我怎样。】
尖利的指甲就抵在他的脖颈上,只要再向前一点,就会刺破他的肌肤。
但女鬼还是停了下来。
卡片上的笔迹逐渐消失,卡片重新恢复平整。然后,新的笔迹出现。
【凭什么!你妨碍了我,我不会再相信你。】
虽然说不相信,却愿意沟通……接受过新派教育的大小姐啊,其实是个有礼貌的善良人。
池翊音微微一笑,写道:【在管家面前,你没有救我,但是我依旧信任你,我们达成了合作不是吗?对你来说,姨妈晚死一天没有区别,不如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展示给你看。如果我失信,到那时再杀我不迟。】
想到刚才自己想要将女鬼写在笔记中却失败的事,他顿了顿,又道:【你有过无论如何解释,身边人都不相信你的时候吗?我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
这句话落下,池翊音瞬间皱了皱眉,对疼痛的厌恶浮现在他的眼中。
女鬼划破了他脖颈的肌肤,情绪激动。
但却没有杀了他,而是在缓缓后退。
周围的温度也开始回升。
红卡片上一切笔迹消失,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池翊音知道,自己刚从生死之间走过一遭,还顺带验明了自己的猜测。
最后一句话并不是他在向女鬼诉苦,而是因为他怀疑,当年大小姐不喜欢这桩婚事甚至亲手杀掉家人,或许,是因为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可家人却不相信她所说的话。
池翊音将自己摆在了和女鬼同样的位置上,让女鬼瞬间想起了她自己的经历,这才勉强愿意信任他。
——他很清楚,阻碍女鬼杀掉姨妈势必会引来女鬼的仇恨,但他却因此而有机会探明姨妈背后的真相。
两相权衡,他选了更有趣的那条路。
但就在池翊音收起卡片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小腿猛地被拽了一下,细密的寒意顺着向上蔓延,有什么冰冷柔软的东西握住了他的脚踝。
他僵了僵,随即慢慢低下头,猛地掀起垂地的桌布——
小鬼趴在他的膝头,在黑暗中慢慢抬起头,嘴巴一路咧到耳根下面,眼睛弯弯,无声的冲他露出一个笑意。
但这孩子的脸……没有五官,只有充做眼睛嘴巴的窟窿,漂浮在黑暗里诡异渗人。
池翊音瞬间眼瞳紧缩。
[草草草!!吓死老子了,猛地对上满屏幕这个东西,差点当场去世!]
[尼玛啊!我赶紧把腿抬到了椅子上。]
“怎么了?”
李粒的声音传来。
池翊音立刻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当他抬眸看向李粒时,已经神色如常。
“没什么。”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边:“不喜欢宴会的人,总是想要躲进什么地方吧?”
李粒顺着看去,池翊音的脚边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眯了眯眼,却还是重新笑了起来:“看来池先生不仅洁癖,还有些内向啊。”
池翊音从容点头:“倒不如说,我只是更喜欢向内探索,毕竟向外有趣的事情太少,愚昧的人太多。”
李粒笑道:“像阿四那样?”
他借着举杯的动作,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低声道:“你很清楚,在阿四的事情上我们做了交易,有关姨妈的真相……”
池翊音扫了眼手表,李粒会意,暂时离开。
当所有玩家都去围着npc想要探听线索的时候,池翊音这才重新掀开桌布,慢慢向下看去。
血腥和霉菌的味道瞬间扑面而来。
桌布下面,如同另一个世界。
流淌满地的血泊在光线下微弱反光,蛆虫在黑红的血液中蠕动,爬上浸泡在血泊里的手掌。
池翊音的视线顺着那蛆虫看去,却发现那手掌……他见过。
就在最小的那个弟弟来找他玩的时候。
但现在,那孩子却睁着大眼睛躺在地上,直直向桌布外面的池翊音看去,像两颗浑浊的玻璃珠。
他半张脸已经腐烂,露出皮下暗红色的血肉骨骼,血肉像是融化的沥青,泥浆般碎在血泊中。
不仅是这个孩子,池翊音还看到了另外两具尸体。
大一点的弟弟已经变成了一具干尸,蜷缩的手指像是鸡爪,而妹妹……
她变成了一滩碎肉,像是被人乱刀剁碎成肉馅。
认出三具尸骸的主人后,池翊音心下一惊,不动声色的抬眸向周围看去。
三个弟弟妹妹还在活泼的围在姨妈身边叽叽喳喳,他们似乎很喜欢这个姨妈。就连对姐姐满怀恶意的妹妹,在姨妈面前都像个正常小女孩一般,天真又乖巧。
宴客厅里一片热闹,可桌布之下,却是三个孩子的尸骨。
其余玩家没有发现桌布下腐烂的血肉,注意力都放在了关键npc姨妈的身上。
当池翊音再垂眼看去时,却只觉眼前一花,桌布下空荡荡。
没有空洞注视着他的眼睛,也没有血肉,只有落了灰的木地板。
……这个副本的悲剧,从一开始就存在。
池翊音缓缓放下桌布,心情沉重。
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或许所有人都无法通关副本——人如何才能让死者复活?
系统给出的提示一直在暗示玩家,只要完成了马家老爷的心愿,让一家人重归于好,就可以通关副本。
可问题在于,这一家人……
早就死了。
只剩下尸骨被弃置在老宅中,腐烂至今。
到现在,池翊音也终于能够确认,这个副本里的马家,就是他之前探索的凶宅。
在现实中,那座凶宅有个著名的故事,当地人称之为“恨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在百年前,凶宅的小姐被父母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她在成亲当晚自杀,变成鬼魂回到家中,杀了父母亲人和所有佣人,就连当时在家里的宾客都没有放过。
惨叫声一直持续到天明,但周围的街坊邻居都以为这是婚宴的喧闹,只有一人觉得奇怪出门查看,却看到了倒映在窗户上穿着红嫁衣的人。
那女子满身红色像是用鲜血染就,站在窗户后面阴冷的注视着外面,而鲜血喷溅墙壁,将白墙染得血红。
那人惨叫,惊恐跑回家中,天亮后才敢出门。
当人们推开被重锁牢牢锁住的大门,尸体立刻倒了下来。他们看到的,就是层层叠叠堆了满地的尸体。
而有关宅子的传闻也传了出去,宅子墙上的血始终洗刷不掉,一张张人脸还印在墙壁上,狰狞扭曲,像是死亡前最后的挣扎嘶吼,令人见之毛骨悚然。
也有人说,每逢入夜十二点,就能听到从宅子里传出的惨叫求饶声,偶尔还能听到女子的哭泣声。
当地人都说,这是嫁出去的女儿在哭泣,女儿穿红色嫁衣在午夜十二点自杀,最为凶煞不可化解。所有进入宅子的人,都会被厉鬼杀死。
因此,从此再也没有人敢靠近这座宅子,它也就此荒芜了下来。
池翊音在现实中得知的故事,与系统给出的副本提示存在很大的偏差。虽说他并不信任系统,但传闻本也有夸大和不实的成分,或许两边的故事都半真半假。
但唯一的真实是——
那个家族里的小姐,确实因为婚事而死亡。
而导致了这一切的人,就在他的眼前。从姨妈带着婚约上门开始,整个家族就被拽向了死亡的旋涡。
寒意顺着脚踝一路慢慢向上蔓延,池翊音掀了掀眼睫,视线冰冷的看向长桌对面的姨妈。
姨妈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在和三个孩子笑着讲自己的故事,听得他们惊呼声连连。
但当池翊音定定注视着姨妈时,姨妈很快就有所察觉,她看过来的视线里满是笑意。
因为池翊音出门迎接姨妈又救了她一次,所以对于姨妈而言,在几个“姐姐”中,池翊音的初始好感度是最高的。
“玉泽,忙着和几个小的说话,一时都没有顾得上你。”
姨妈歉疚的站起身,朝池翊音走来:“你都没有和姨妈说说,在沪上读书的时候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姨妈这一动作,其他所有玩家的视线都齐刷刷向池翊音看去,饱含疑惑和嫉妒。
池翊音视若无睹,只平静的站起身道:“我的事情不着急说,姨妈,你还没有见过我母亲吧?正好我也要去看看母亲的病情,一起?”
姨妈皱了皱眉,有些厌烦,她看起来并不关心自己姐姐的病。
但池翊音这样说,当着小辈的面她也不好拒绝,便硬挤出一个笑容:“好。”
虽然池翊音并不喜欢姨妈,但却很满意从姨妈这里借来的势。
管家根本就没想让“姐姐”见马家夫人,如果他们现在去探查,就相当于宴会没有结束、长辈还在的时候离席,说不定又要触发些什么。
池翊音虽不畏惧,但也懒得多生一事。
不过有姨妈在,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姨妈带着池翊音走向管家,询问夫人现在的位置,管家恨恨的看着池翊音,好像在责备他额外生事。
但碍于姨妈的存在,也因为池翊音已经控制了管家的一部分,管家没有办法,只能躬下身,恭敬的请他们随他离开。
玩家们眼睁睁的看着池翊音领先自己数步,愤恨和嫉妒遮都遮不住。
他们本来也想跟着池翊音一起走,却被无脸仆从拦了下来。
这些健硕的仆从在宴客厅四周围起人墙,沉默却强硬的拒绝玩家离开。
本来想要离开的玩家,也都被依旧留在宴客厅里的三个弟妹缠上。
“姐姐,你要去哪里?”
妹妹笑着拽紧了玩家的手,玩家疼得龇牙咧嘴,低下头就看到自己满手都是血,皮肉消失,只剩下森森白骨。
“宴会还没有结束,姐姐要是就这么走了,可太没有礼数了。”
大一点的弟弟拦在门口,咧开嘴冲玩家微笑,却露出了满口獠牙,声音粗粝沙哑:“不想多陪陪我们吗,姐姐。”
李粒心脏一突,察觉到不对,立刻就想要砸窗离开,这是鸿门宴!
但他刚跳上窗台,就感觉有冰冷的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腿。
他一低头,正对上一张青白没有血色的脸。
孩童冲他咧开了嘴,那双眼珠空洞无神,像是浑浊阴冷的玻璃珠。
“姐姐,陪我玩……”
……
离开宴客厅之后,池翊音才发现外面天色黑得很快,明明还不到六点,却已经一片漆黑。
宅子里已经点亮了大红灯笼,一排排望去真有富贵气象。
可映衬着白墙黑瓦,在池翊音看来,却像是他曾在凶宅看到的涂抹满墙的血迹和手印。
好像这不是红光,而是满宅子泼洒的鲜血。
管家很快就把二人带到了马家夫人的房间前。
如同池翊音所猜测的,除了地位尴尬的姐姐,马家所有家庭成员都住在主楼里,而马夫人的卧室,穿过宴客厅后面的游廊就到了。
就在池翊音想要推开门时,管家却猛地伸手过来,“砰!”的一声拍在了门板上。
他阴恻恻的看着池翊音,咧开嘴笑着道:“大小姐,夫人重病,您可要小心啊……别惊动了夫人。”
姨妈也嫌弃的看着房门,先捂住了口鼻,似乎知道些什么。
池翊音从容微笑:“不需要你操心。”
他伸出去的手掌在门把前停了一瞬,随即又坚定下来,推开房门。
“咯吱……”
房门好像撞到了什么,发出骨碌碌的声音,像是头颅在木地板上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