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初的梦想应该是什么?
池翊音不知道。
他从幼年起,就是个过于与众不同的孩子。同龄的孩子在哭在闹的时候,他只厌烦他们无聊愚笨,而最开始,他并没有梦想。
或者更贴近本质的说,他并没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人间大多数人所渴望的不管是金钱还是声名地位,对于池翊音来说,却伸手就可以得到,这种太没有挑战性的事情只让他索然无味,甚至比不上坐在街头咖啡馆观察往来行人来得有趣。
上一次他感受到快乐与充斥胸臆间的畅快淋漓,似乎还是十一年前的教堂孤儿院的那场大火。
罪人在高楼花窗上哭泣哀求,而所有以神为名的罪恶,都在那场大火之后,被暴露在坍塌的教堂下。
那时小池翊音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切被教堂的圣光掩盖的罪孽终结于他,赶来的权贵脸上假惺惺的惊叹和不可置信,拙劣的表演像是褪了色的神像,同样令人发笑。
看啊,人们总是把最真实却丑陋的一面藏起来,换上一张温和的假面,轻易就让旁人相信了他们——相信他们是善良的。
好像这样,那些在黑暗中被犯下的罪行,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
烧毁的废墟之上将种满月季花,象征骑士的忠诚和对神虔诚的信仰。
到那时,繁花覆盖一切,再没有人会记得曾经孤儿院午夜的哭嚎求助,不会知道在神像下,埋着累累白骨。
而当人们从花海前走过,他们只会说——“看啊,那里曾经是教堂,而神让教堂的遗址开满了鲜花,这是神的慈爱。”
至于真相……没人在乎。
也没有人愿意听。
——为什么要听那些过于沉重黑暗的话语呢?
不要把那些悲惨的故事讲给我听,它们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它们不会降临在我头上。
池翊音听过太多这样的声音。
他不喜欢。
而那些被人畏惧厌恶的非人之物,应该有人去聆听他们的故事,记录他们曾经经受过的那些苦痛和挣扎。
池翊音不喜欢挤满了愚笨之人的世界。
但是,他一直没有停止观察和分析所有人或非人,而现在……是时候,再向前迈近一步了。
改变。
火焰中,池翊音那双湛蓝的眼眸雪亮剔透,美得惊心动魄。
仿佛一眼看进了黎司君的心脏。
黎司君愣了下,为这双眼眸里所饱含的浓烈情绪而有片刻失神。
但很快,在池翊音发觉他们之间过于亲密的姿势之前,黎司君就主动向后退了半步,笑着主动踏进了火海之中。
“这是神所厌弃之地,所有罪孽的灵魂都在此饱受火焰炙烤之痛,反复循环,没有尽头。每一次运行的副本,都是碾过它们的车轮。”
“音音,你想要救的灵魂,就在那辆马车上——缰绳在她们手中,如果你要问的话。”
黎司君看向池翊音,轻声问道“你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回到副本中吗?”
池翊音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却难得压制下自己的戒备敌意,主动走向黎司君。
在与黎司君擦肩而过之时,池翊音脚步顿了顿,侧眸看向他“我依旧想要杀了你。”
黎司君面色不变,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蓝宝石,静静等待着这句话没有说完的部分。
“但是。”
池翊音嗤笑了一声,越过黎司君的肩膀,看向火海中大片大片被焚烧的焦骨。
“最起码,你比那些愚昧恶意的人,要好上一点。”
“我暂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林**的事情比你重要太多,我们之间的生死恩怨。”
池翊音微不可察的扯了扯嘴角“等下次见面再说吧。”
“下次?”
黎司君挑了挑眉,敏锐的抓住了池翊音的用词“看来,音音并不准备继续拒绝我了。”
“我说要你永远消失在我眼前,你会照做吗?”
池翊音冷呵了一声“你该不会觉得,我真的相信偶然,随机,缘分这些说辞吧?既然你不会去做,那我也没有兴致浪费时间。况且……”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视线略过脚下蜿蜒流淌的鲜血和堆积的焦尸。
那一双双黝黑空洞的眼窝直愣愣的看向他,拼命伸向他的手好像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还在试图寻求帮助。
可是,当林**带着王莺,绝望的想要谁来帮帮她们的时候……没有人向她们伸出手。
漫长的两年时间,对很多受害者来说如同地狱,可是当如林**一般的人终于出现,他们却用流言杀死了她。
也杀死了王莺。
好像只要把勇敢发声的人捂住,事情就从没有发生过。
可是,大地会记得,镌刻在灵魂上的善恶因果会记得。
当他们手上沾染别人的鲜血时,也就从人变成了野兽,进入了可以被狩猎的范围。
杀人者,人恒杀之。
如果我救你,那谁去救林**呢?谁去救那些被困于大雨执念中的灵魂呢?
池翊音嘲讽一笑,漠然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的继续向前走去,与黎司君并肩而行,穿过火海却毫发无伤。
“一个危险但脑子还在的敌人,总好过污脏愚昧的同类。”
池翊音冷声轻语,后半句话散落在火焰噼里啪啦的声音中。
却被黎司君没有丝毫错漏的捕捉到了。
他歪了歪头,瞥向池翊音的眼眸里带着笑意。
“你已经完成了任务。”
黎司君问道“你已经可以通关离开了,一切结束。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
池翊音似笑非笑的瞥过黎司君“看来我应该收回刚才那句话——就算同类总是愚昧又罪恶,令我厌恶,但总好过经常“偶遇”我的敌人。”
黎司君低低笑出声,勾起结实胸膛的一片震动。
“所以,不准备和你的敌人同行吗?看看最后的棋局上,是你赢,还是你的敌人胜利。还是说……你没有那个胆量亲眼见证最后的结局,害怕自己的败落?”
他的唇间轻轻吐露出那个词语“懦弱的逃避者。”
池翊音眉头一跳。
他冷哼了一声,语气漠然“激将法对我没有用。”
黎司君故作遗憾“唉……”
“不过。”
池翊音的声线平静,眼眸却倒映着火光,仿佛也有另外一把火燃烧在海水般的眼眸中,明亮不可直视“既然你觉得这是你与我的棋局,那自然要让你看清最后的结局。”
“到那时,国王被斩落头颅,你也没有其他话可以辩解了吧?”
池翊音仰了仰下颔,瞥向黎司君的眼神中带着被激起的战意。
“任由敌人在自己身后,总比亲眼看着敌人要糟糕太多。”
——他这样向黎司君解释。
好像这样他就不是被激将法激起了胜负欲。
黎司君眼眸中含着笑意,欣然点头应是,没有戳穿池翊音的话。
多可爱啊……自己的小信徒。
“况且,我哪里也不会去,这个副本里还有我没有做完的事情。”
火海之外学校的轮廓近在咫尺,池翊音的眸光暗了暗,沉声道“那些同样被困在了这里的灵魂,她们此生的故事应当画上句号了。”
“即便是阿努比斯将她的心脏与羽毛同度,也不会发现她的心脏比羽毛重上一克。应当有死神于此接引她,带她前往永恒的安眠与幸福。”
“她在生前没有得到过公正与结果,不应该同样葬于大火。”
池翊音轻轻抬眸,看向黎司君“你与池晚晚做过交易,是吗?觉醒者,或者——神。”
黎司君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惊喜。
他并不准备掩藏自己的身份,更不准备掩盖自己与鹿川大学的联系,他只是惊讶于池翊音对此的接受良好。
对于大脑无法理解的事情,眼睛是看不见的。
就像现实中很难有人会觉得自己的身边人是外星人,如果有人在现实自称是神仙大帝或者神魔转世——要么需要药物,要么为了钱。
而池翊音……
“鉴于你曾经烧毁教堂孤儿院,推倒神像,并且亲眼看着做恶事的神父修女烧死于大火之中,又多次在你所写的书中提及弑神。”
黎司君低低笑道“我还以为,你对神并没有多少好感,更不相信他真的存在。”
“还能神奇到哪里去呢?”
池翊音微笑着耸了耸肩,道“我们根本都不在现实,而是在游戏场不是吗?在这里,谁能说清自己遇到的会是什么样的怪物。”
他拽紧了黎司君的衣领,将对方高大修长的身躯拉着向下,静静与那双金棕色眼眸对视,声音喑哑。
“——是我这样的怪物,还是你这样的神魔。”
黎司君唇角的笑容不断扩大,并没有因为池翊音突如其来的动作而生气,反而主动弯下了腰,凑近池翊音的眼眸。
“音音,你喜欢真相不是吗?既然如此,那就你自己来猜测,我到底是什么——游戏场里,一切皆可以存在。”
“但不论如何,最令恶魔惊叹的造物,永远是人心。”
池翊音深深看了黎司君一眼,慢慢松开了拽紧对方衣领的手,但黎司君却反手拦住他的腰身,肌肉线条漂亮的手臂微微向前用力,就让池翊音主动撞进了自己的怀里。
“我听闻,你是最好的家。”
黎司君磁性低沉的声音在池翊音的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散落在他的肌肤上,而黎司君伸出修长漂亮的手指,勾起他耳边银灰色的碎发。
发丝扫过肌肤,带来一阵酥麻痒意。
“音音,想要弑神吗?那就尝试把神写进你的笔下吧。即便是神,也会愿意翻开你的作品,看到那些曾经真实发生却无人理会的痛苦与罪孽。”
“如果你真的将神成功写进了你笔下的字句中,那么。”
黎司君顿了顿,才重新微笑着道“你将拥有神的全部信仰与忠诚。”
“只要你,做得到。”
“——我向你保证。”
以神之名。
熊熊烈焰中赤红色的光影之间,两人的距离极近,互相交颈的影子不像是取其性命的宿敌,反倒像是亲密无间的挚友,甚至……爱人。
——如果池翊音的手中没有忽然出现那枚无脚鸟胸针的话。
池翊音眼神漠然,对黎司君的提议并不敢兴趣“滚,你挡路了。”
黎司君从善如流的放开双手,向池翊音举了举,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但池翊音走出几步之后,又停顿了脚步侧身看他,皱眉问道“不走?你准备留在这里?”
“林**她们还在等我。”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其他的再说。”
黎司君愣了下,随即眼眸中染上笑意,长腿一迈便追了上去。
他单手插兜,从容而悠闲的向池翊音说起了鹿川大学的过往。
池翊音听得很认真。
只是他心里通过书写神明以弑神吗……听起来很有趣。
试图向黎司君汇报却连缝隙都找不到的系统,刚一上线就被池翊音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杀意糊了一脸。
系统【…………】
啊啊啊神!啊!您睁眼看看,看看啊!池翊音真的从头到尾只想弑神!不能让他离开副本,放虎归山啊!!
系统拼命伸手向黎司君毫不留情远去的背影……qaq
对于池翊音来说再无秘密的副本,对于其他玩家来说,却是毫不留情收割性命的屠宰场。
杀戮并没有终止在某一栋宿舍楼。
身着雨披的男人肩扛斧头,飞溅的鲜血顺着雨披滑落,而在他身后,眼睛瞪得老大的男生拼命捂住自己喷血的脖子,然后砰然坠地。
溅起一地鲜血。
比起宿舍楼,这里更像是人间地狱。
到处都是横七竖八倒下的尸骸,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喷涂着殷红的血液,又顺着墙壁缓缓滴落,汩汩流淌。
可杀人者像是没有情感的杀人机器,斧头已经卷了刃,他却依旧动作不停的踹开另一间寝室门,毫不留情的将其中某人拽出来。
任由对方恐惧的呼喊和求饶,他却像是设定好的程序,声音冰冷的问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问题——
见过礼堂闹鬼吗?
听过王莺和林**的名字吗?
传过流言吗?
参与过,她们的死亡吗?
男生被雨披男人拎在手上,像是一只待宰的鸡,瑟瑟发抖却根本无从挣脱,即便想要用谎言掩饰也早已经失去了冷静,只能任由情绪暴露自己所有的真实。
然后,看着高高抡起的斧头,越来越靠近自己。
噗呲——!
人头落地。
雨披男人的眼中黑沉沉没有光亮,像是对待牲畜一般扔下手里的尸骸,又继续拖着斧头走向下一个房间,下下个……
好像整个学校里几千人的情况,全都在他心中了然。
谁的名字,住的地方,做过什么……每一个字眼,都在二十年间被一遍遍的咀嚼和记忆,仇恨深入骨髓,不可磨灭。
他曾经对对照着图纸无数次演练,如果自己有机会回来,会怎么做,要做什么,每一个楼梯的拐角和每一扇窗户,每一个寝室的位置和那该死之人的面容。
没有任何细节能够从他脑海中遗漏掉。
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从大火后天光大亮的清晨开始,他人生的时间就停滞了,不再向前走过一秒钟。
余下的生命,只剩下痛苦和仇恨。
是对他的惩罚。
为什么那时不多问一句?为什么那时不多送一段路?为什么自己不更敏锐一些,发现她的异样?
痛苦将他淹没,不得救赎。
如果真的死亡在这里……
不远处的寝室大门猛然打开,一道人影迅速冲了出来,刀光闪过,没入雨披男人的胸膛。
惯性之下,他微微向后仰去,雨披落下,露出那张被藏在帽子下的脸。
持刀的玩家缓缓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喊出那个名字“徐力?是你!”
徐力慢慢收回视线,视角重新从高仰的天花板落回到玩家身上。
他动了动嘴巴,露出一个笑容“嗯,是我。”
徐力明明是在笑,可看起来却比哭还要难看。
像是绞刑架上的罪人,日夜不得挣脱,却没有向外呼救过一句。
“这些年来,你在我这里买了很多情报,现在也是时候,支付你要付的代价了。”
徐力的声音粗粝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却更像是野兽伸出了利爪,长久压抑的疯狂之下,无差别的憎恨着整个地狱。
玩家抖了抖,被徐力的眼神吓了一跳。
他咽了口唾沫才扬声错愕道“你是疯了吗!这些年哪次没有给你积分了,你……等等。”
玩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你怎么会在副本里?这个副本初始人员里根本就没有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徐力的胸膛上破开一个血洞,他却像是对此毫无知觉,只反问玩家“连你们所有有关于这个副本的情报,都是我给的,你又能知道什么?”
“一个,尚且趁手的工具而已。”
徐力将胸膛上的剑缓缓抽出来,血肉分离的时候发出血液黏腻粘连的声音,鲜血涌了出来,将他一身染得鲜红。
刚从凶杀现场归来的杀人者,身穿雨披浑身鲜血的模样令人胆寒。
而那玩家还不等看清徐力又做了什么,忽然间就觉得自己失去了对四肢的掌控权。
他的肢体违背了他的意愿,像是个被交错的绳线拽住的木偶人,在他错愕的注视下他自己缓缓迈开腿,手中的剑指向另一个方向,盯着刚跑出来的某个学生,手起刀落。
“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徐力,徐力你到底做了什么!”
玩家疯狂嘶吼,试图挣扎。
但是在他却无法挣脱被牵线的刀,越来越多的人死在他面前,甚至他自己也在对方的反抗中被伤害。
他就像是一个无法自保的标靶,一个好用的盾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吓得发了疯的学生冲自己而来。
在他手中的剑砍进那人的皮肉中时,对方手里的尖锐物也刺进了他的心脏里。
玩家猛地顿住。
而在血液飞速流失,自己将要死亡的那一刹那,他的头脑终于脱离了掌控,意识到了什么。
“你……”
玩家错愕看向徐力,眼中的愤怒如有实质“你竟然连我的身份信息都搜集,我可是b级……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的身份编码!怎么可能!”
“当你贪图每一个从我手中流出的情报时,你曾经每一个想要节约积分而走黑市路径的时候,所有你自以为中奖和得便宜的时刻……”
徐力一抬手,玩家手中的剑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而他“仁慈”的给了对方在死亡前得知真相的权力。
“只要你不是从进入游戏场第一秒开始就保存住你的身份编码,那对我来说,你就是个满是漏洞的筛子。你的身份?b级,b级又如何?”
徐力问“你不是也曾经从我手中,买过其他低等级玩家的身份吗?为什么你会觉得,就轮不到你自己?噢……你以为自己站得足够高是吗?”
他笑得嘲讽“下辈子注意一点,不要自以为是。”
话音落下,坏掉的工具自刎。
玩家瞪大了眼睛,头颅却滚落血泊,沾染了血迹的脸孔对着徐力,像是想要记住徐力的脸回来复仇。
徐力却丝毫不在意的跨过玩家的尸体,继续他的杀戮。
所有被困在这座学校里,随着副本一次次重新归来的人,都是当年葬身于火海中的人。
神罚之下,诸多罪孽无可辩驳,他们被永远困在了地狱。
也成为了徐力不曾远离的心魔。
他等了十二年,终于等到这最特殊,也唯一会有真正的王莺灵魂出现的副本。
该是,他回来复仇与赎罪的时候了……
徐力的笑容苦涩,直播外的观众却兴奋得疯狂大喊,徐力直播间的人数也不断上涨。
游戏场里并不是没有这么疯的,屠夫夫妇杀过的人不比徐力少。
但是连同npc和玩家在内无差别杀戮的,手起刀落完全没有犹豫的,如此大规模的死亡……这简直是狂欢!
是观众们释放心中恶念的狂欢!
他们为徐力欢呼鼓掌,好像自己就在现场拿着刀,享受血肉分离时的美妙声音。
可在疯了的观众们之中,却有另外一双冷静的眼睛,一直卡着时间计算着玩家的死亡数量和直播间的粉丝数量。
只要副本没有结束,只要玩家死亡过半,而徐力的直播间关注数不到一万,他就能让京茶进去!
红鸟咬牙,恨得下颔线紧绷。
要是早知道。这个副本从头到尾,都是徐力这个疯子策划的工具和谎言,他就应该阻止池翊音进这个副本!
该死的——池翊音带进去的那几个人里,甚至没有一个负责武力的!
最好用的那个刚才还在他身边吃龙虾看直播呢!
死亡五人……六人!
“京茶!”
红鸟看准时机,猛然大喝“到你了!”
京茶一秒都没有耽误,在信号传过来的瞬间,果断按下道具,抢了直播间的随机抓取名额,冲进了副本。
【恭喜幸存者京茶!您已被c级副本【青汌学楼】选为幸运观众,将……】
【别他吗bb了,赶紧的!】
京茶暴躁一句话将系统所有的提示怼了回去,炮弹一样只想赶紧进副本。
——最好就落在池翊音身边。
京茶身为我的敌人,不能那么轻易就死!不然老子的脸往哪里放!
红鸟密切关注着直播大厅。
一分钟之后,京茶的直播间顺利出现在副本栏目下,几次闪光之后屏幕缓缓清晰。
而这时,徐力的直播间关注数,刚好卡在9999上。
然后,在红鸟死死的注视下,那最后一个1,缓缓进位。
半分钟之差,刚好在越过那条线之前赶上了!
红鸟终于能松了口气。
他盯着屏幕里的徐力,狞笑着比了个手势别想伤害池翊音!
红鸟已经意识到了,徐力那不曾有人知道的过往,在他进入游戏场之前的身份。
——他是鹿川大学火灾的幸存者。
火焰没有烧死他,他存活于神罚之下,却最终走进了游戏场,并且十二年如一日的坚持,想要回到当年的鹿川大学。
终结他曾经逃避的一切。
徐力不会放过任何出现在那里的玩家或npc,因为在他看来,那里所有的人,都是当年死在火灾里的罪人,直接或间接导致了王莺的死亡。
而他本身……其实从未曾离开过鹿川大学。
即便他的身体离开,但他全部的生命和灵魂,都在那里。
甚至就连副本本身也承认了徐力,为他打上了副本bo的烙印。
红鸟不敢赌徐力在遇到池翊音之后的反应,而他显然并不是喜欢□□豪赌的边缘性格,最稳妥的处理方式,自然就是将京茶送进去。
任何来自于池翊音的计划,京茶都可以完美执行,被配上了大脑的兔子,无人可敌。
就在京茶的直播间里出现青汌办公楼的瞬间,徐力似有所感,抬头看向办公楼的方向。
而与此同时,池翊音也从大火中走了出来,重新出现在前任数学教授的办公室中。
他坚定的伸出手,给了崩溃哭泣的王莺一个温暖可靠的怀抱。
“你为什么回来?”
所有人形的怪物抬起头,上百双空洞的眼睛落在池翊音身上。
它们异口同声混杂的声音像是机械的混响,无机质的声音带来非人的空洞与死寂。
“你不应该回来,你的任务已经结束,请离开鹿川大学。”
池翊音的笑容温和,却坚定的否决了它们。
“不,我说过,我是你们的老师,自然要帮助你们——无论任何困难。”
“**,你一直都在,不是吗?”
他抬眸看向自己的前方,虽然是疑问句,可肯定的语气却笃定了林**的存在。
“你是王莺的保护者,又怎么会放任王莺独自一人回到她最恐惧的大雨中。有她在的地方,就有你在。”
话音落下,像是隐身药水失效,林**的身影缓缓显露在办公室内。
她就坐在前任教授的办公桌前,眼神复杂的看着池翊音。
林**有太多话想要说,最后却只是偏过头去,闭了眼。
那一刹那,原本伏在池翊音怀中哭泣的王莺慢慢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大雨中的怪物。
那些散发着微光的身躯,都破碎散落成了点点星光,萤火虫一般在大雨中飘摇,吹向天空的方向。
如同无数星星,照亮了漆黑的夜色。
成为天际的启明星。
池翊音仰头注视片刻,然后静静看向林**。
王莺的死亡是开启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可被神罚的大火关闭的潘多拉魔盒中,却将最后一颗火种关在了里面。
那是一切之始,也将是一切的终点。
林**。
“我没有参加过那场考试。”
林**伸出手轻轻拂过宽大的办公桌,眼带怀念“其实,我学的很好,还以为那次考试会拿到不错的成绩,结果没想到……”
她苦笑着摇头,道“我连进入考场的机会都没有。”
“前任数学教授没有批完那些试卷,当他深夜独自办公的时候,被杀死在了这里。不过。”
池翊音笑了,轻声问道“他其实也是见死不救的罪人其一,是吗?”
“前任教授死于人体**,五脏六腑全都化成了灰。实际上,那并不是人体**,而是副本将时间线倒置了。鹿川大学在副本时间之前,而我们在副本时间之后,于是开篇背景里的前任教授,也被顺理成章的归入了**。”
“但那其实,是火灾。”
池翊音轻声道“池晚晚引发的那场大火。”
林**动了动唇瓣,却没有反驳池翊音。
她神色疲惫的坐在座椅上,像是终于结束了过于漫长的一天,所有的激烈情绪退去,她也终于能静下来好好与池翊音说话。
这个……与过往所有进入副本的玩家都不同的,她的数学教授。
“晚晚没有杀教授。”
林**声音嘶哑的为挚友辩白“她觉得多一个也无所谓,可我在乎。她是真的,曾经尊敬前任教授,将他视为师长。”
“杀了教授的,是那些做贼心虚的加害者。”
林**抬眼看向池翊音,眼中却没有大仇得报后的快意,只剩下一片平静和茫然。
像是仇恨狂欢后的舞会散场。
她只想要池晚晚——那个为了她,毁掉了自己的生命和未来的此生挚友。
“所有教授都说,晚晚是天才。”
林**垂眼看着桌面上散乱的文件和书籍,眼眸中涌上怀念,好像曾经校园里平静悠长的声音就响在耳畔,而晚晚,就走在她身边,快乐的向她说起今天的趣闻。
“她本来可以成为举世瞩目的化学家,却为了保护我,为我复仇,堕入了地狱火海。”
她低下头,将脸面深深埋入手掌中,好像这样就没有人能看到她带泪的眼。
可她哽咽的声音出卖了她。
“池教授,你能不能……带晚晚离开?就像我们说好的那样。”
我放你离开,而你,你救救我的晚晚。
这最后一次向世界伸出的手,请不要让我失望,拜托了……
“不。”
池翊音却笑着拒绝了她。
林**瞬间惊愕,随之而来的就是再次被背叛了信任的愤怒。
但池翊音却转眸看向破开的窗户之外。
他含笑着的向窗外的身影微微颔首,轻笑道“如果我只带走了晚晚,那并不是完整的池晚晚,她的一部分灵魂始终都在你身上。没有你,她不会走。”
“你说是吗,池晚晚?”
林**缓缓眨了下眼眸,然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起身向后看去。
白裙的女孩抱着染血的小熊,她的裙摆被鲜血和火焰污脏,可当她站在星光里,却像是踏光而来的神。
——林**一个人的神,守护她的生命与灵魂。
池晚晚抿了抿唇,乖巧的面容上满是委屈的神色,她看向林**,带着哭腔的问她“你不要我了吗,**?”
“我,我的朋友很少,只有你一个。”
泪水混合着雨水从她的面容上流淌下来,她声线微颤,哭得可怜“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生或死,都无所谓。”
林**的神情瞬间愧疚,她迎向池晚晚,在大雨中,两个女孩紧紧相拥。
就像她们最初对抗蔓延的罪恶那样,瘦弱的肩膀也能挑起不曾被怒吼出的正义与公理。
池翊音静静注视着不远处的两人,良久,才轻笑出来。
“看来,我们说好的事情要改一下了,林同学。”
“不是救走池晚晚,而是将本应该干净纯粹的校园,还给你们,让你们可以不必遭受后来的一切悲剧故事。”
“我怎么会分开一对好朋友呢?”
池翊音耸了耸肩,从口袋中抽出笔记本,摊开在自己面前。
“你看,你有一个朋友,那就要珍惜。毕竟我啊……”
池翊音本来想要落在纸张上的笔顿了一下,才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书写“我没有朋友,只有一个敌人。”
“唯一好在,那是个优秀的敌人,足够让探索的时光不至于那么无聊。”
钢笔在纸张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最初也是最后的名字,落在纸张上。
《山火》
力透纸背。
【今年的梅雨季,似乎来得格外漫长,像是看不到停止的希望……】
“池翊音!你死了吗!”
京茶怒吼着冲进来,就与抬眸看过来的池翊音猛地对视。
而显然,对方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连衣服一角都没有被淋湿。
池翊音讶然“兔子?你什么进的副本?”
话一出口,他便已经了然“哦~是担心我死了,你没有敌人了是吗?”
京茶“呃……”
草!红鸟害我,说好的池翊音危险呢!这让他很尴尬啊!
刚刚的声音还在空旷的室内回荡,让京茶连否认的可能性都没有。
“咳,你看错了,刚才的都是副本效果,不是我。”
京茶摸了摸鼻子,望天望地试图糊弄过去。
“嗯。”
拙劣到不用戳都会破的谎言,池翊音却欣然点头接受。
京茶“???”
“你受刺激了吗?为什么不反驳我,也不说我傻?”
他狐疑的上下打量池翊音“发生了什么事?”
池翊音没有回答,却只是含笑转眸,视线越过京茶看向大雨中的两个女孩。
京茶纳闷回身看去。
散落的星光中,她们在大雨中依偎着取暖,用自己的肩膀撑起彼此。
她们成为了彼此的神明与光亮,在地狱之中。
走出一条通天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