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寄青没有问缘由,也没有说话,只是像一只慵懒的布偶一般,矜持又勾人地缠上了尾巴。
恶犬顿时失了控。
就像野兽想宣誓自己的所有权一般疯狂地啃咬,贪婪地试图让猎物身上只留下属于他的气息。
而猎物也没有挣扎的想法,只是纵容着这匹难得发了狠的年轻的狼狗予取予求。
潮水拍打崖壁汹涌,寒风从远方而来。
顾寄青像一捧被小心翼翼掬起却无能为力地沉浮着的浪。
他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挑选了一匹过于年轻凶猛的狼。
“我现在说后悔还来得及吗?”
顾寄青面对面地跨坐在周辞白腿上,脑袋疲惫地抵在周辞白肩上,身上罩着周辞白的大衣,几乎被包了个严严实实,只能依稀从下摆出看见两截儿雪白的小腿。
周辞白听着他已经哑了的嗓音,有些愧疚和不好意思,但还是不要脸地紧紧抱着顾寄青,闷声道:“来不及了,都说好了的,你得对我负责。”
顾寄青埋在他肩头,轻笑了一声。
周辞白的耳根瞬间涨红得厉害,他别扭地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还可爱。”顾寄青也不知道自己把这么正直纯情的人勾上他这条贼船到底对不对。
而周辞白只是耳朵更红了:“反正你自己说过的,你一般不轻易做承诺,做了就会做到。”
记性倒挺好。
只是这语气怎么像一只怕被抛弃的大狗狗。
顾寄青轻笑道:“嗯,好,说到做到,不耍赖。”
得到满意的回答后,周辞白才低声说:“那我们是不是该签个协议什么的。”
什么协议?
顾寄青抬起头,眨了下眼。
他的眼神太单纯,看得周辞白有些心虚,飞快避开视线:“既然你都说了要规避情感和身体上的道德问题,那我们是不是该说得更清楚点,不然到时候有什么误会怎么办?”
这倒也是。
顾寄青觉得既然自己已经把好学生拐上贼船了,那还是应该按好学生的行事风格来。
他说:“好,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话音落下,他就被周辞白用大衣裹成一个蚕宝宝,然后举着腰,放到了一边,紧接着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个笔记本电脑。
想到之前周辞白从后备箱里突然变出一盒拦精灵和一瓶润滑的场景,顾寄青突然好奇起周辞白的行李箱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也就顺口问出了那个他刚才没想起问的问题:“不过你车上怎么会有那些东西?你本来是想来海边有什么艳遇的吗?”
他只是单纯的好奇。
刚刚打开笔记本电脑的周辞白却立马红着耳朵手忙脚乱地解释起来:“我没有,我不是,我就是上次跟网上学的,说一定要备着这些东西,不然承受方会特别疼,而且直接在体内会容易生病……”
“所以你其实一直就想和我做?”
顾寄青看着他,轻眨了下眼,看上去别无居心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周辞白:“……”
不是!
他怎么越解释越像一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人呢?
“我没有一直想……不对,我也不是不想,我只是……”周辞白觉得自己实在说不明白了,索性不说了,红着耳朵,收回视线,一边敲着协议模板,一边小声道,“反正我没有想艳遇,我们确定关系后,以后也不可能艳遇。”
说完就在协议条件第一行敲下了:[第一条,协议存续期间,甲方和乙方出于对自己和他人负责的义务,禁止和他人发生情感和身体上的关系]
而顾寄青看见这一条也没有反驳,只是慢悠悠说了句:“我能先提第二条吗?”
周辞白想都没想:“当然了,本来就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顾寄青就说:“关系发生必须是在双方都愿意的情况下,而且乙方周辞白需将次数控制在合理范围以内,比如每个星期不超过一次,每次不能超过两小时。”
顾寄青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
周辞白却震惊地转过了头。
顾寄青认真解释道:“你体力太好了,也太大了,我怕我身体受不了,所以觉得还是克制一点比较好。”
“……”
周辞白看向顾寄青的眼神,像一条吃不饱肉的可怜小狗。
顾寄青却冷静得毫不动摇。
周辞白只能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然后小声道:“那我要提第三个要求。”
顾寄青觉得很合理。
周辞白说:“你得搬到我家来住。”
顾寄青偏头看向周辞白。
周辞白没有底气地辩解道:“不然你长这么好看,那么多人喜欢你,每天还要带着粥粥出去住,我不放心。”
他觉得这个要求好像有点不合理。
但好在顾寄青觉得合理。
周辞白这么干净的人,肯定也希望自己干干净净,于是应道:“好,但是我每个月要正常付你房租。”
“嗯,再说吧。”周辞白把这条含糊应了过去。
然后又写下了第四条:[如果有第三方试图进行不正当骚扰和追求,在未解除关系的情况下,双方皆有权利和义务进行明确制止]
顾寄青:“……”
好像有哪里奇怪,但又觉得很合理。
周辞白继续写下第五条:[乙方周辞白在关系存续期间,需和甲方共同抚养甲方独子顾粥粥,要求视如己出,每天履行铲屎遛狗原则,如有必要,还需和甲方一起和顾粥粥进行亲子互动]
第六条:[乙方周辞白在关系存续期间,在两人共同居所必须履行打扫卫生洗碗做饭负责事后清理等工作,甲方则需在适当时候给予必要奖励]
顾寄青指了指“奖励”两个字:“这是什么。”
周辞白红着耳朵,大言不惭:“比如多那个一次。”
“……”
本来还觉得周辞白第五第六条有些莫名其妙的顾寄青,听到这个回答,微顿,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辞白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捂他嘴:“你不要笑,这是协议,很严肃很认真的事情,签了就要说到做到的,你别笑了。”
顾寄青看着他耳朵都要红得滴血了,整个人窘迫得他都有些不忍心再逗,于是收了些笑意,柔声道:“好,还有别的要求吗?”
“没有了。”周辞白收回视线,最后在协议下方打下了甲方和乙方的落款,然后问,“那如果这段时间我们喜欢上对方了怎么办。”
他尽力问得漫不经心,像是只是一个突发奇想的假设。
而顾寄青好像确实也没当真,只是裹着周辞白的大衣,头轻抵上车窗,低声道:“那我们就解除关系。”
周辞白指尖一凉,偏过了头。
顾寄青迎着他的视线,嗓音轻柔平静:“因为那样我们就没有办法再做朋友了。”
周辞白努力控制声线,让自己的问题听上去显得随意:“为什么。”
顾寄青靠着车窗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就是因为我觉得我在你面前很放松,但是被一个人喜欢会很累,去回报对方的喜欢也很累。”
就像他很小的时候从尹兰那里感受到的爱一样,那是尹兰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日日夜夜把所有青春金钱和爱都给了他,甚至还付出了自己一生婚姻的爱。
因为他收到过这样的爱,所以他没有办法不去爱尹兰,可是回报尹兰的爱对于他这一生来说实在太累了。
再比如像顾家人对他有恩,也算锦衣玉食地供着他,他本不应该有怨言。
可是为了回报这段恩情,他几乎快忘了撒娇和任性本来应该是什么样的。
所以爱本身就是一种让人疲惫的东西,总会有人在付出在牺牲,最后就成了一笔说不清的烂账。
不像心动,往往只是一个瞬间最本能的欲望而已。
那就满足这一瞬间的欲望就好。
至于其他的,他不想要,也不想给。
顾寄青偏头看向窗外。
“以前也有很多人说过喜欢我,他们说我好看,对他们好,会让他们很舒服,很开心,可是他们说的这些只是我从小到大的生存技能而已。”
“实际上我也会发脾气,还不喜欢洗碗做家务,喜欢睡懒觉,喜欢看没有脑子的动画片和恐怖片,不喜欢麻烦,看着他们喜欢我的时候也只是在想怎么可以方便的解决。”
“所以周辞白,不要喜欢我,因为我不值得。”
顾寄青的声音在夜里幽静的海边显得寂寥而遥远。
然后他回过头,朝周辞白浅浅笑了一下:“可能我唯一真实的优点就是好看吧,但好看这种事情,停在心动就够了。”
他的确足够好看,只是这样随意地裹着别的男人的大衣,靠在车窗上,让海边清寒的月光落上他的红痣,清浅一笑,就美得足够周辞白心脏狂跳。
所以周辞白理解有很多人或许只是单纯地喜欢顾寄青这副皮囊。
“可是如果有人就是喜欢洗碗做家务,喜欢陪你睡懒觉,喜欢陪你看动画片恐怖片,喜欢看你发脾气,喜欢真正的你呢,就只是喜欢你,没有想向你索取什么,也不要你回报,就只是喜欢你呢?”
周辞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顾寄青看。
顾寄青却只是懒洋洋地往大衣里缩了缩:“那等出现了再说吧。”
顾寄青果然不信有这样的人。
都怪那个狗屁顾家。
周辞白不好骂自己未来丈母娘,就只能对顾家爆了粗口。
如果不是从小到大都被教育要感恩,要回报,要牺牲自己去照顾别人感受,去委屈求全,当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顾寄青怎么会不相信这世界有健康的爱。
足够健康的爱是会让彼此的所有接受和付出都是愉悦的,轻松的,幸福的,满足的,他相信他能带给顾寄青这样的爱。
可是他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和顾寄青认识的时间实在太短太短,短到他没有办法向顾寄青证明这种爱的确存在。
但不代表他会放弃。
就像他今天遛粥粥出门的时候,遇上的那个卖仙女棒的小男生,有一只谁都不搭理的小猫,还会朝粥粥举巴掌呵气,但特别黏那个小男生。
那个小男生告诉他,是因为这只猫猫是被弃养的猫猫,以前警惕性很强,经常龇牙咧嘴地挠他,他只能用鸡肉肠强行拐回家,然后每天好吃好喝哄着,哄久了,小猫知道它被喜欢了,就每天安安静静地黏着他了。
所以周辞白觉得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顾寄青拐回家。
让他和自己每天住在一起,然后对他很好很好,好到小猫有一天突然发现原来他只是当一只懒洋洋的小猫,也可以有人很喜欢很喜欢他,然后变成一只有了心的猫猫。
周辞白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因为从他爷爷到他爸爸到他哥,都证明了只要足够喜欢和足够不要脸,就没有拐不回家的老婆。
对,就是这样。
周辞白心里给自己狠狠加了个油打了个气。
然后在落款前飞快加上了第七条约定:[关系存续期间,甲方要永远相信无论他做什么,乙方都不会不高兴(违背条例一的事情除外)]
打完就接上触屏键盘,递给顾寄青:“签字。”
顾寄青接过电脑,看完协议,不解地抬了下眉:“你不觉得吃亏吗?”
当然不了。
追男朋友的事就是血赚。
不过周辞白现在还不能暴露,就只是面不改色道:“我个子高一些,本来就该我吃亏。”
顾寄青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好像的确是占了便宜。
可是又有哪里不太对。
但他似乎已经开始习惯了在周辞白面前懒得想那么多,于是坐起来,认真签了字。
签完,周辞白立马收回电脑,没有给顾寄青任何反应和反悔的时间,就问道:“你想许新年愿望吗?”
“公历新年也可以许愿望吗?”
顾寄青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
周辞白一边给他穿着裤子和袜子,一边说道:“有的,我听我奶奶说的,我爷爷以前当过海军,所以每年新年的时候,她都会在海边对着新年的第一缕阳光许愿,我爷爷可以平安归来,和她在一起一辈子,后来全都灵验了,所以你想许吗?”
周辞白抬头看向顾寄青。
顾寄青从小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不相信神灵,不相信鬼,也不相信世间所有的愿望。
可是他看见周辞白那双干净认真又好看的眼睛的时候,他想相信周辞白,于是他说:“那我们给夏桥他们说一声,我们今天看日出,不回去了吧。”
然后他就在周辞白的眼里看见了新年的第一缕阳光,那么明亮而温暖,足够照亮整个黑夜,就像突然被喂了骨头的大狗。
“那我去布置一下。”
周辞白说完就兴奋的打开车门下了车。
顾寄青趴着车窗回头看去,正好看见周辞白从神奇的后备箱里又拿出了一个简易帐篷,一条毛毯,一个简易火炉,一个打火机,一个小桶。
然后十分钟后,他就在海边的断崖上支起了一个简单又温暖的小窝,再打开车门,把腿酸疼到快走不了路的顾寄青连人带大衣一起抱了过去。
结实的帐篷阻挡了大部分海边腥涩的风,橘黄色的火光褪去了室外的寒意,两个人挤在一起,被同一张毛毯裹得严严实实,周辞白伸着胳膊,在火炉里点燃了一根又一根烟花棒给他看。
而他的手机也被周辞白关了机留在了车里,把那些让他感到疲惫的家人的问候彻底隔绝在了这个温暖的小世界之外。
顾寄青靠着周辞白,任由他紧紧搂着自己的腰,将头枕上了他的肩。
他看着眼前绚烂而温馨的火光,心想,原来他也可以有自己一个人的烟花棒,不用再和别人分享。
他闻着熟悉的让他安心的味道,在煦暖的体温中不知不觉缓缓闭上了眼。
天边也终于出现了第一缕熹光。
周辞白偏头看他,发现他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于是低声问道:“要不要我帮你许愿?”
顾寄青闭着眼,应得含糊。
“那我帮你许愿希望新的一年会有一个很爱很爱你的人。”
顾寄青紧了紧毛毯,往周辞白身上贴得更紧了:“那你呢?”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睡着。
他怎么这么喜欢在自己身边睡觉。
周辞白看了他很久很久,才低声说道:“我许的愿是希望你可以爱上那个很爱很爱你的人,如果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
回答他的果然只有熹微晨光里安稳恬静的睡颜。
周辞白看着那张睡着时看上去竟然有些好骗的脸,轻笑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海边初升的太阳。
这是新的一年,他和顾寄青的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