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冶去厕所洗了个手,回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上来的秦候,对方似乎是找他有事,看见人就招手让林冶过去。
林冶顿了顿脚步,把羽毛笔轻揣在手里单手插兜过去了。
“林冶,老师交代你个事。”
他点点头,表示没问题:“您说。”
“等会儿会有个新同学来,也是你们二中来的,我听说你们俩还认识,他跟我说中午就到,你吃完饭帮我去门卫室接一下人,你带他去宿舍,之后是跟你和胡俊一个寝室的,我中午有事,现在得去教育局一趟,你有时间吗?”
林冶笑笑,说没问题。
饶是已经给自己打过预防针了,林冶此刻依旧觉得心里不好受。这几天他也在微信上问过方一固,但每次抛出是不是也转学了这个话题对方就装死不说话了,要不是自己威胁对方说出实情,可能现在他都还被瞒着。林冶也知道方一固是因为怕他生气,即便这样,他还是觉得方一固那家伙太冲动,什么都任着自己的想法来,一点都不顾及后果,要不是看着多年情分下不去手,他早揪着对方领子一拳先给人打醒。
晌午时刻,林冶没去吃饭,也没心情吃,就站在门卫室旁边等着人来,准备来了先骂一顿,骂完再说。
等了约半个小时,林冶等到了他要等的人,拎着两个背包,后面跟着父母,看见林冶后疯狂地在铁门外向他招手,像个雀跃的小鸟。
门卫大叔给三人开了门,林冶走向前去接过陈益手上的行李箱:“伯母,我来吧。”
男孩偏瘦的身子轻轻松松就拎起来那大箱子往上一提,越过地上的高坎。
陈益摸了摸方一固的脑袋,将他推进去,身后的男人也紧随其后。
“麻烦你了小叶,学校就只让一个家长进去,马上放假了吧?回家去阿姨家吃饭,叫上你爸!”
陈益笑的时候眼角略微有些皱纹,但皮肤很好,脸上也没有泛黄或者泛红的地方,是保养的很好的一张脸,再加上陈益长的也很漂亮,有时候林冶跟对方走在一块,别人会问:“我可以加你姐姐的微信吗?”根本看不出来她已经是一个半大孩子的母亲了。
方一固长相完全随她妈,一张鹅蛋脸,白白净净的,但小时候可没人敢欺负他,都是他欺负别人,可能是长大了,那份脸上的稚气也消了不少,不过林冶总打趣他说他是个小姑娘,其实不然,方一固挺爷们的,很多方面都挺爷们的,如果他没有那么多话的话。
“好的阿姨。”林冶礼貌地和他们一家打了招呼,就给方一固和他爸充当免费劳力去了。
林冶也不知道方一固这家伙都带了些什么,箱子沉甸甸的,比自己塞了一大半书的箱子都重,拖着上楼到302的时候细汗都闷了一层在额头上。
三个人花了半个小时把床铺整理好,就在林冶上铺。
一家人是中午吃过饭来的,等方严一走,方一固就好没形象地往林冶身上一趴,哭天喊地地求饶:“叶子,叶子你别生气,我好不容易说服我爸妈找关系给我转过来的,你别看他们在你面前一脸慈祥的样子,你知道我在家跪了多久吗?”
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夹杂着些许汗水将林冶禁锢住,让他动弹不得。
他任由方一固挂在自己身上,也没有推开的意思,只是脸上挂了点嫌弃的表情而已,等方一固哭嚎完,这才把人拉下来:“站好。”
“嘿嘿。”
方一固立刻收起那没脸没皮的模样,站军姿似的,在林冶面前等待问话。
“你先动的手?”
“他都找上门来了我能不还击吗,我又不是砧板上的鱼肉,当然”
“我问你是不是你先打的,没问你这个。”林冶打断他。
方一固熄了火,撇了撇嘴:“嗯啊!”话还没落下头顶就被林冶指骨来了一下,疼的很,但就算被打,他也没敢还回去,谁叫对面是林冶。
“你脑子里面塞粪球了还是神经元信号不良了?谁叫你去跟那煞笔约架的?好好呆着不行吗?人要是找关系给你留校查看我看你怎么办,做事情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我真是不行,你自己呆着吧,我不能跟你在一块,我看见你就来气。”
林冶心里憋了一口气,现在终于能发泄出来,一口气说了一串,说完就要走,刚一脚迈出门槛就被方一固拉住,手搂着林冶的肩膀不让他走。
“哥,错了,在校外打的,没人知道,那家伙被我揍惨了,而且我爸已经打我一顿了,你看,淤青还在呢。”说完松开一只手撩起袖子,手臂处果然大大小小有几个淤青。
这招苦肉计对林冶还是很有用的,他有点心软,转过身来,面色稍霁,抬眼看着一脸惨遭横祸模样的方一固,说:“起开,别装可怜,那是你活该。”
“哎呀,下次绝对不犯错,保证努力做一个安分守己天天向上勤勤恳恳的未来的的国家栋梁。”
方一固瞪大他亮晶晶的眼睛,摆出一个自认为很乖巧的表情,眨巴眨巴眼,期待林冶说点什么。
“天下栋梁千千万,你特么一折就断。”
“你怎么如此毒舌?”
“你第一次知道?”
“算我没话找话,行了行了,哥,能先带我去教室吗,我有点渴。”
“别叫我哥,哪方面都承受不起。”林冶抬了抬被抓住的那只手,示意他起来。
“就一岁而已,你叫我哥也行。”
“滚蛋。”
“安呐安呐。”
方一固双手插兜,屁颠屁颠追上了前方的人,他跟在林冶身边走的时候,个头好像还比林冶高一截,抬手比划了一下,说:“叶子,我长高了,你看,我比你高了这么多。”说完还捏着手指给林冶看,换来对方一句骂。
这煞笔是在嘲讽我矮吗?
林冶下意识看向方一固,也没矮什么,最多两厘米,自己怎么说也有187,很高了。
两人说着玩笑,林冶心里的气就消了大半。
其实在确定方一固要过来之后就没什么可生气的了,这种事方一固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林林总总算下来有五六次了,每次都是先斩后奏。林冶每每在外面和人打架方一固知道后肯定要拉着他再去给人揍一顿,要不然就是他自个去约架,他原话是这样说的。
“叶子,不能平白被人欺负了去啊,知道你不爱麻烦,我去,正好解决了这个麻烦,他们自己先没事找事的,能好好谈就谈,不能谈就干,怕什么,又不是打不过,你放心,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仗义,不能看我兄弟被欺负,而且我跆拳道也不是白学的,我兄弟被欺负,我就得把场子找回来,不然,我二中一霸的面子往那放?再说了,你想息事宁人,他们可不这么想,所以,有时候,你强势一点,麻烦才少一点。”
每当这个时候林冶就会呛他一句:“什么品种的中二煞笔,滚蛋。”
但其实,方一固说的也很对,只不过他的方法,比较简单粗暴。
这样两种人,在任何意义上都是不会有交集的两种人,一个勤勤恳恳只想努力成为好学生的普通学霸和一个只会依靠暴力来解决问题严惩之后死不悔改的中二少年,怎么想都不会是朋友,更不会是从小到大唯一的知心好友,可偏偏世界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就显得他们的关系没那么让人感到新奇。
林冶第一次见到方一固的时候,被高年级的学生堵着勒索,方一固拿着棒子就给人打跑了,明明个头还比那些人矮了好大一截,可那架势比起林冶在街上见过的小混混有过之而不及。等第二次在隔壁见到方一固的时候,林冶都惊讶了好久,实在想不出看起来那么慈祥和蔼的夫妻会有这么一个比坏学生还混的儿子,那时候林冶10岁,方一固11,留了级,两人就分在一个班上了,然后林冶的生活里就有了除了林南之外难以摆脱的也不想摆脱的人,在无数向林冶示好的人里,方一固是唯一成功了的,没什么原因,这人太难缠,好一点的话来说,持之以恒,而且林冶觉得,有个人来烦烦自己也挺好的,但只限一个。
可要说打架,却是方一固教林冶的,那时候经常有人因为单亲的原因找林冶麻烦,方一固看不过去,带着人打架,说是向恶势力发起反抗,在大人眼里,就是小孩的不懂事,俗称,叛逆。
胡俊刚吃完饭上楼,就看见教室周围围绕了一群女生,中间还混杂了几个男的,不过他也没多奇怪,中午也偶尔有几个人来十二班观赏林冶这个学霸,如果杜淮在,人会更多。不过这次,好像太多了点。
二中大多数人都是选择走读的,会在学校住读的不多,胡俊是因为父母不经常在家,所以干脆住校。因为这样,中午能在学校休息的人也不会有多少,十二班总共就16个,男生10个,女生6个,可现在站在外面的生面孔,加起来也得有七八个了。
胡俊带着疑问从后门往里瞄了一眼,就见一个男生搂着林冶说说笑笑,好像一副和林冶很熟的样子。
那男孩长的很白,即便天气渐渐冷了,也依然穿着个短袖露着手臂,头发有点长,比二中规定的男生头发长度上限起码多了一截手指的长度,右边门牙旁有一颗虎牙,脱下来的外套随意放在桌上,正眉眼弯弯和林冶说着什么。男生是长的好看的,不是林冶杜淮的那种好看,相比起来的话,胡俊觉得他像狼群里的羊,但只是披着一张羊的皮囊,里面指不定是什么。
胡俊心跳了一下,第一反应就觉得林冶会起身揪着这个男生的领子来一句:“再碰我试试?”
然而所想只是所想,一切意料中的都没有发生。
他好奇地看了两人几眼,坐回自己座位上,心想:原来洁癖也没那么严重嘛。
偶尔进来出去的也有几个,方一固并没有看到胡俊,只是略微仰着头插科打诨:“果然我的魅力无人可挡,看看,这就是当代男同学的魅力所在。”说完抬眼看向窗外,让好几个女生红了脸。
“呵呵,你全身上下能看的就这张脸了。”
“那又怎么样,靠脸我也能吃饭,我给我后路都安排好了,大学考得上就读,考不上爹就去开直播唱歌,凭我的实力,我肯定养得活我自己和我爸妈。”
方一固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唱歌,关键是唱的还好听,如果不是方严对他还抱有一丝上一本的希望,方一固现在大概在艺术班。
“行,我肯定给你砸钱。”
“多少?”
“一个牌子。”一个牌子,10块钱。
“没良心。”
“嗯。”
“睡觉睡觉睡觉,走了,上课叫我一下啊。”
方一固拍拍桌子,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他自己一个人单坐一块,在中间最后面,等于是跨一步就回座位了。
林冶摆摆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当初林冶也尝试教过方一固,但每次尝试的后果就是林冶看见这人就想揍他,方一固看见林冶就想跑,以至于他们俩每次磨合完都好几天不理人,谁都不理,双双陷入了深深的自闭当中。有些人就是没有学习的天赋,再怎么学也就是个中等水平,方一固现在的成绩,勉勉强强能过全理本科线,这还是在林冶和方严的双重努力之下的结果,再也没有上升空间。
林冶将对方搭在自己座位上的外套叠好,放进了埋着头已经开始呼呼大睡的方某课桌里,然后拿起笔开始刷题了。
再后来林冶回想起来少年时段,都觉得自己能和方一固这样的人成为挚友而没有给人揍死,都堪称一种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