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歌赶到皇城外时,登闻鼓下已不见一人,发现王怀璟站在宫外玉桥上,她跑去追问确认,得知妇人已经被带入宫内。
“看来四十廷杖少不了了。”,又想起美人儿爹的办法,顾清歌叹气,很是懊恼,“你说我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漏了骁锐军呢?不然这妇人也不会如此激进,直接跑来敲鼓。”
“太宰不能提骁锐军。”
听王怀璟如此说,顾清歌看向对方,奇怪:“你知道什么?”
王怀璟欲言又止,说起来,还是多亏阑亭绪的提醒。
昨夜对着棋盘深思,天空泛白时才想通。
骁锐军秦越和翊王楚风涟关系匪浅,当时有扶持之意。
此事涉及立储,顾太宰那种片叶不沾身的处事手段,自然不会轻易置喙。
而且想通这点,那么当初炸堤是天子授意的可能,就大大增强了。
唯一让他想不通的,就是骁锐军有六万兵马,如果真的是天子所为,为何忍心牺牲那么多下属。
这等损失,在立国前,算得上自断一臂。
看向一脸懵懂的顾清歌,心知对方久居闺中,并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所以直白道:“郡主,秦越支持翊王,但天子属意宁王,如此一来,骁锐军不只是天子手持的利器,也是如芒在背的隐患。”
“翊王?”,顾清歌纳闷了,原文中这人早死在南疆了,能和他有什么关系,当即顺口问,“他还没死呢?”
“郡主慎言!”,王怀璟抬手试图捂住顾清歌嘴巴,快碰到时想起男女有别,又猝然收回手,低声道,“翊王尚在南疆,郡主这话传出去会招祸患的。”
翊王还活着?!
这破书,看来是不到开篇,一点儿设定都不能参考。
吩咐下人去阑府把那些信件取来,王怀璟吃惊看向她:“郡主这是要……”
“进去帮忙啊,四十大板打下来,万一昏过去,我还能替她说两句。”
“郡主。”,王怀璟侧身挡在顾清歌身前,低声问,“我刚刚的话,郡主都没上心吗?”
见顾清歌一脸纳闷,王怀璟不得不挑明:“如果……如果当初事件是天子授意,郡主此举无异于揭开陛下丑事,想过后果吗?”
后果……
直到阑亭绪赶来,顾清歌还在想这个后果。
“中原武将之事我不便参与,阿七,我不能随你入宫了。”,阑亭绪把那木盒放在顾清歌手中,“我会在外面等你。”
阑亭绪的身份确实不妥,顾清歌并不介意:“那你一定要等我,别跑了。”
“好,不跑。”
虽然得到了保证,可进宫门前心中仍旧有些犹豫,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阑亭绪,对方站在玉桥前,温柔朝她招手道别。
管他的,大不了不当什么劳什子郡主了,跟着阑亭绪去找那个拥有魔方的人。
心中霎时坚定起来,脚步也轻松许多。
来到大殿后,入眼便看见那位妇人,她躺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漓。
美人儿爹垂眸站在旁边,并不意外她来,他身后还站着许多官员,都接头交耳议论情况。
环顾四周,不见穿黄袍龙蟒的人。
原来天子还没来,顾清歌悄步走到美人儿爹身后,道:“阿爹,我把李元业的信件带来了。”
顾平霄接过木匣,抬眸见顾清歌看向妇人的眼神透露些许不忍,提醒道:“我已经把李敬父子私运火药和杀害曹严飞之事告诉了天子,陛下示意严惩不贷,至于钱仲谋的事,现在不宜揭开。”
“这么说,骁锐军的事真是天子授意?”,顾清歌小声问,见美人儿爹蹙眉,顿时明白不离十了,“先不管动机吧,他钱仲谋手上实实在在沾染六万人的命,凭什么能逍遥法外?”
“钱府和李府在私藏火药上定有勾结,只有这事才能定他的死罪,一味追查骁锐军之事,反而会成为钱仲谋的免死金牌。”
这朝廷的事怎么都弯弯绕绕的。
但凭什么啊?
看出顾清歌脸色不服,顾平霄再三嘱咐:“清歌,等会儿不要轻举妄动。”
廷杖终于结束,天子随即进来,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之中。
听妇人说完冤屈,天子接过递上来的血书,他的脸藏在阴影之下,看不出神情。
这是顾清歌第一次见楚国天子,只觉得和原文描述的爱开玩笑的老头相去甚远,倒像电视里阴晴不定的帝王。
“宣钱仲谋。”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钱仲谋便赶来了,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笑着说与内眷去拜见太后,没想还被天子宣召,神情自如,很是自在。
是了,这老头是太后妹夫。
顾清歌忍不住翻个白眼,这时说这话,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是压根就没把这次控告放在心上。
面对妇人的指控,钱仲谋并无惊慌,像早准备好说辞般:“老臣从未用炸药炸过河堤。当时南方骤雨,连下数日,这才导致河堤奔溃,淹了苍水城,此事可问当时随行一众官员,老臣断不敢专言。”
“信口胡诌!南方是有雨,但距离苍水城五十里的更大河流却没有出现泛滥情况。”,妇人朝天子磕头,毫不惜力,额头顿时出现血印,“天子明鉴,一定要为骁锐军六万儿郎做主啊!”
妇人如此声嘶力竭,顾清歌别开视线,不忍看下去。
向刽子手求公道,总觉得……悲哀……
皇城都是心比莲藕多的人,没一个好人。
钱仲谋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妇人哀嚎,很是不屑。
实在看不下去了……
顾清歌准备上前,却被顾平霄拦住,一直不发一言的美人儿爹朝天子行礼,道:“陛下,臣觉得这事有意思。”
“是吗?”,天子语气略微和缓,“太宰觉得哪儿有意思?”
“这嘛,钱大人与秦越将军不和,素来我们都清楚一二,不过拿着炸药也要把秦越率领的骁锐军全部淹死,多少有点儿……过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钱仲谋与秦越将军有什么夺妻杀子之仇,借机报复呢。”
首先,顾平霄没否认妇人控告之事,其次,这话看似说钱仲谋,其实是映射天子。
知晓内情的人都听明白了,钱仲谋皱眉看向顾平霄,不知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倒是天子似笑非笑:“确实不仁义,或许钱亲家当时有什么难言之隐。”
“臣只是就事论事,天灾也好,也罢,六万骁锐军死在南疆,毕竟都是我大楚的儿郎,确实要给个交代。”,顾平霄看向钱仲谋,等内侍把他手中的木匣交给天子,见天子开始翻阅,才道,“狐假虎威也好,兔死狐悲也罢,后世的评说不在于内廷之中,而在于天下悠悠众口,陛下处理一定要慎重啊。”
这次顾清歌听明白了。
美人儿爹在提醒天子早点儿擦干净屁股。
狐假虎威是说当初之事,兔死狐悲则影射陛下解决的办法。
放弃钱仲谋,换身后名。
这是直接跳过骁锐军的事,开始给天子施压。
须臾,天子放下手中的信件,冷声问:“钱仲谋,先不论你对骁锐军所做之事,单就和李敬私藏、运输军火之事,你可认罪?”
天子的选择昭然若揭。
大殿沉默片刻,钱仲谋反应过来,跪地缩成一团,哀嚎控告不实,听着格外可悲,可惜已于事无补。
宣召关押钱仲谋后,天子起身欲要离开,一直倒在地上的妇人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直接扑到钱仲谋,同时取下头上的玉簪,插入对方脖子中,又□□,再插入对方咽喉,再□□。
血溅三尺,站最近的顾平霄,前身衣裳全染上血。
“喂!”
顾清歌先扶住美人儿爹,继而跑向那妇人。
钱仲谋白发染血,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来,右手抽搐指着妇人又猛然落下,明显没了气息,死了。
“你这是……”,看见妇人手上磨成扁平状的玉簪,木兰花的样式,顾清歌认出这是对方小姐的物品,“……何必呢。”
“杀人偿命,公道不在你们手中,我只是替自己,替六万骁锐军儿郎,做了回判官罢了。”妇人笑着看向她,“郡主,民妇死而无憾。”
“杀!”,随着天子下令,殿内侍卫拔刀,顾清歌眼睁睁看着刀刃插入妇人身体又拔出,顿时双腿失力坐在地上,来不及抬臂遮挡,已经被溅了一脸血。
见妇人倒地,顾清歌大脑嗡的一声。
环顾四周,殿内众人神情各异,有人表情惊诧,有人低头偷笑,还有人庆幸。
都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熟悉的割裂感又回来了,她觉得自己游离在所有人之外,像是看着一场戏。
眼前场景渐渐恍惚。
直到瞧见了跑向她的美人儿爹,对方脸色全是担心,容貌在她眼中发散变成多个,最后又合成一个。
按住发痛的眼眶,又看向倒地的妇人,心中的愤懑和不甘终于爆发,她起身质问:“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说罢,大殿悄然无声,霎时变得安静,就连端着铜盆清洗血迹的侍人也停下动作。
“听不见枉死在南疆战士的哭声,难道还看不见眼前的血吗?还打算遮掩过去吗?”顾清歌指着地上的尸体,又狠狠锤了锤自己胸口,“还是他们生来命贱,只是天平的筹码而已?”
“郡主这是……”
在外人看来,她已经发疯了。
她确实要疯了,这种命如蝼蚁的感觉,自从穿到这本书,就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但由于她本就是特权阶级,多是看着他人挣扎,所以这根刺只是时不时刺挠她一下,并未成为压倒她的重石。
但今天,妇人的死,彻底把这根刺压了进去。
受不住了……
见美人儿爹脸上惊恐,顾清歌推开对方,踉跄朝前走了几步,伸长脖子,终于看见这个世界掌握生死的天子。
“您是皇帝,高高在上,可您姓楚,他们都是大楚的子民!如果连你对他们的苦难和委屈都视若无睹,这个国家就真的完了。”
顾清歌终于看清天子容貌,却没有她刚刚想象的那般可怖。
甚至……她看见对方竟还笑了。
欣慰什么?
被骂了还开心?
顾清歌抬起手,还没来的及骂脏话,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原主不会有低血糖吧?一激动就晕?
操蛋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