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歌午休起来,从刘叔哪儿得知美人儿爹离京的消息。
“这么着急,去哪儿呀?”
刘叔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好像很不好解释的模样:“去了益州。”
至于干什么,是闭口不提。
等美人儿爹再次回来,已是半月之后,顾清歌站在花廊下,看着堆满凉亭的酒坛,还有躺在正中酣睡的顾平霄。
给对方盖上披风,和刘叔扶人进屋。
“……为什么丢下我。”
听见美人爹低喃,这略带埋怨的语气,顾清歌很是诧异看向清醒的刘叔,对方却像什么都没听见般,如常铺开床铺。
艰难扶住美人爹,东倒西歪的像是一个大型抱枕,好不容易把人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后,顾清歌准备离开,却又听美人儿爹略带哭腔地唤一个人的名字。
“阿跃…阿跃……你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见美人儿爹眼角湿润,第一次见对方如此脆弱低微,顾清歌忽然觉得难过。
即使是故事,每个人的喜怒哀乐都是真实的,强大如顾平霄也有难言隐晦的心事,会有醉后才会宣之于口的名字。
跟着刘叔离开房间,她问:“叔,阿爹口中的阿月,是哪家女子?”
这是她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陌生人感兴趣。
可刘叔明显不愿多说,“郡主,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
次日吃早膳时,顾清歌偷瞄顾平霄,对方表现一切如常,并无异样,与昨晚判若两人。
“阿爹……”
“嗯?”,顾平霄抬眸,见顾清歌欲言又止,以为自己出远门期间发生了什么意外,“有人为难你了?”
“没。”,顾清歌摇头,她本想问对方阿跃是谁,可见美人儿爹一幅什么都不记得的模样,遂放弃了这个问题,说起今日和徐温柔一起去郊外寒山寺,可能会晚些回来。
“好,注意安全。”
和徐温柔与李明月同乘马车到寒山脚下,三人拾阶而上,没想到半途遇到了王怀璟。
顾清歌很是意外,毕竟她那便宜弟弟早就去太学读书了,这个时间都不允许出来了,这王怀璟没道理能来寒山寺啊。
“郡主也是去祭拜骁锐军的?”
顾清歌点头,注意到对方用‘也’字,顺便问:“你怎么不在太学读书了?”
“我已被举孝廉,即将奔赴扬州徐县担任县丞一职。”
扬州徐县?
顾清歌记得原文提过这个地方,王怀璟在这儿解决了权贵屯田少赋税的问题,正是因为这项功绩,后期才被美人儿爹调回了镐京。
不过……原文轻描淡写提过一笔,说王怀璟在扬州得了病,差点死在船上。
“原来去扬州高就了啊。”,本着提醒一句是一句,积点儿福是一点儿,顾清歌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三指并拢在王怀璟面前晃了晃,“我掐指一算,你在扬州有一劫难,在船上湖中会生病体,以后千万注意,别行水路。”
王怀璟忍俊不禁,看不出听没听进去,只是点头说好。
与对方在寒山亭道别,顾清歌勾住两位姐妹的肩膀,朝王怀璟背影指了指:“看看,未来楚国栋梁,不可限量啊。”
“那你还咒人得病?”
听徐温柔如此说,顾清歌不乐意了:“我那叫友善的提醒,什么咒啊?”
三人来到寒山寺,捐了香火和祈福,又去寺庙后山逛了逛。
积雪片片,梅香浮动。
说起北燕使团已经进入并州,约莫月底就到镐京了。
对于徐温柔的消息,顾清歌很是诧异:“不是说春末来吗?怎么这么着急。”
“听说凉州王阑北川杀了北燕大将力旺德尼,北燕的小皇帝怕了,想要赶紧来议和。”
力旺德尼是被杀的?
怎么她记得这人是病死的呢?毕竟其弟弟力旺田图是阑亭绪的得力手下,亲口说过他哥是重症不治。
难道记错了?
被枝杈挂住披风,顾清歌随手一扯,却扯出线头,原本的绣花被勾的毛躁,看着让人心烦。
索性带上帽子,拉住两位姐妹继续朝前走。
北燕使团如约而来。
春雪未融,天子忽然起了比试骑马射箭的念头。
好在朝廷武将给力,完全压制了北燕威风,还硬生生从对方哪儿赢下许多彩头,惹得天子大悦,听闻北燕送来了孟奚望,更是欢喜,当即让人摆上了笔墨。
顾清歌歪身,凑到顾清北面前,低声问:“孟奚望是谁?”
“已故画圣刘徽之的关门弟子,听说是松雪堂的后人,少时在江南就有神童之名,不知怎么去了北燕。”
见走入殿堂的男子,体纤肤白,身形有种弱不禁风的病感,可眉眼却透着股韧劲儿,不惧任何打量直挺挺站在中间,穿着燕人的服饰。
顾清歌掩嘴,很是质疑:“他吗?”
“嗯。”
笔墨摆好,那位孟奚望却坐在中间,垂眸打坐,半晌不见动静。
顾清歌开始以为这人是在打腹稿,可瞅了半天,不见对方研磨,也不见对方润笔,顿时意识到,这人根本就没打算画。
这是几个意思。
看向一脸期翼等待的天子,顾清歌挑眉,知道有好戏看了。
一炷香后,先有臣子不耐,北燕使者上前催促了一次后,只见那孟奚望起身,对天子跪下磕头,道:“小人有祖训,只为苍生执笔,不为帝王赞歌。”
倒是清高……
顾清歌端起茶杯,吹了吹水中的茶叶,抿了一口,觉得夹杂胡椒的茶水还是奇怪,遂放下,端起旁边的糖水一饮而尽。
“朕何时让你赞歌了,想画什么就画。要不……”,天子朝身旁内侍挥了挥手,低语几句后对孟奚望说,“让宫廷首席画家李璆与你切磋一番,如何?”
顾清歌剥着核桃,看那李璆带着画具进来,大笔一挥开始绘宴会之景,而孟奚望跪在一旁,不知想些什么。
听阿弟叹气,顾清歌纳闷:“你一脸担心的干什么?”
“当着北燕使团的面驳陛下面子,等李璆画作完成,孟奚望还不动笔的话,肯定会死。”
“天子这么小心眼?”
“不是天子,是北燕使团的人。”,顾清北提醒顾清歌,“孟奚望现在是北燕人。”
这样啊……
既然知道前路是死,还会无所作为吗?
打量孟奚望许久,这人一脸坦然,毫无退缩害怕的意思。
又望了眼北燕使团的方向,为首那人已经难掩杀意,看上去几乎恨地咬碎了牙。
她忽然想起老爹。
当初老爹评上正教授的职称,也有很多人泼脏水说不配,还有诬陷他抄袭的谣言,老爹也是如此不言不语,毫不回应。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渐渐的,老爹书房灯下绘画的背影与孟奚望重合,顾清歌放下手中核桃,起身走到孟奚望身前:“我们切磋一番。”
孟奚望抬头看向她,目光淡淡的,又垂下眼皮。
顾清歌开始绷绢润笔,见对方还无反应,激孟奚望:“怎么,见我是个女子,怕输给我丢人?”
“孟某不为天子作画。”
“那就不为天子作画呗,你画完了送我,我画完了送你,如何?”,顾清歌觉得这都不是事,见孟奚望并不相信,于是出了个注意,“我说你还真是死脑筋,你就画我,之后我把画要走,这就不是给皇家作画了吧。”
就在她以为还没说动孟奚望时,对方终于起身执笔:“好。”
“答应就好,你输定了。”
顾清歌信心满满,毕竟老爹是国画教授,她自小学画,家里一致认为她是天赋型选手,可实际上,她对国画并无热爱,她更喜欢浓烈的油画。
说实话,虽然心里轻视不上心,但在父母近乎严苛的培养下,爷爷奶奶的熏陶下,她还是以专业第一的分数被大学特招。
如果输给一个古代人,那不是她不行,而是对几千年后绘画发展水平的侮辱。
半个时辰后,她便画完,用绸缎盖好,回到位置继续吃喝。
见美人儿爹走过来,笑容灿烂打招呼:“阿爹!”
“为父知道你想救他一命。放心,就算出丑,有我在,不会有人取笑你。”
听见对方宽慰的话,顾清歌不乐意了:“阿爹怎么确定我会出丑,万一给您了争光呢?”
“为父在汾州也有眼线,琴棋书画,从小你最不擅长的就是画艺,难不成一下得到法门,水平突飞猛进吗?”
这话着实让顾清歌尴尬。
琴棋书画,她唯一会的,就是画了。
玩脱了……
想必等会儿顾平霄定会发现她不是原来的顾清歌。
“阿爹……”
见顾平霄投来关切目光,顾清歌抿了抿嘴,顿时觉得多说无益,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儿。
半个时辰后,孟奚望也结束了。
左瞅右看,实在瞧不出那眼睛长一边儿的人和自己哪儿像,也就衣服差不多一样。
顾清歌打了个哈欠,掀开遮住自己画作的绸缎,围观者倒吸一口冷气。
画中人是当朝太宰顾平霄。
窗中榻上,一盏灯,两碗茶,三卷书,还有正仰头赏雨,慵懒闲适的顾平霄。
惟妙惟肖,每根头发都依稀可见。
众人心中只有一个感叹,太像了!
天子哈哈大笑,满脸喜悦,背手回到高座,路过顾平霄座位时,见对方发愣,他道:“平霄,像你年轻的时候。”
顾平霄回过神,视线从画像挪开:“是,我已经很久没有闲情赏雨了。”
被众人围着道贺,顾清歌发现顾平霄独自先行离开了,心知对方猜出真相肯定不好受,于是找天子要了孟奚望的画卷,便急忙告退。
果不其然,回到太宰府,就看见在花厅一脸焦灼的刘叔。
“郡主,老爷在书房等你。”
心道该来的还是会来,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担惊受怕,还不如把话挑眉,就算被扫地出门,也能求个问心无愧。
顾清歌深吸一口气:“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