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耳边是剧烈的嗡鸣,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悲哀绝望至极的时候,他低声笑了出来。
他垂眸看着那把闪着寒芒的剑,眼神幽深暗沉,却不躲不避,任由那把剑刺破他的华服。
剑尖抵在他的肋骨,他仍径直朝着裴娇的方向走去。
再往前一步,他的肋骨便要被那把剑贯穿。
裴娇震惊地看着步步朝她逼近的顾景尧,很显然,他再次更改了她对“疯”这个词的定义。
她想收剑,可是却被他牢牢握住了剑刃。
他的手心被锋利的剑刃划破,鲜血顺着雪白的剑身滴落。
可是他仍旧唇角带笑,徒手握着剑刃,将那把剑移向自己的脖颈。
闪着寒芒的剑尖指着脆弱的血管,他深情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阿宁,你若想杀我,便杀吧。”
鸦黑的羽睫垂下,少年面色绯红,像是情窦初开那般对着心上人表达心意,“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的,一想到能够被你亲手杀死……”
话音落下,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面色克制地低低喘息了一声,哑声道,“我觉得也不枉此生。”
裴娇“……”
神经病啊!!
她不得不承认,顾景尧确实有本事。
自从她纳入封魂锁后,已经没有人能够令她如此大开眼界了。
她强忍震惊,木着脸想收回剑,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快跑。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嘛!!
谁知剑刃被对方牢牢握在手心,他似是不知疼痛似的,淅淅沥沥的鲜血顺着他的掌心落在地面。
裴娇道,“你放开我的剑,有话好好说。”
顾景尧微微侧目,他握着剑刃抵在自己修长的颈线上,剑尖在青色的血管上来回暧-昧地打着转。
她的剑明明是杀伐果决的利器,可是被他牢牢握在手中肆意把玩的时候,却有种令人面红耳赤、胆战心惊的色气。
下一刻,锋利的剑刃划破肌肤,他的脖颈便多出一道猩红的划痕,血红的珠子一颗一颗落下。
他的语气携着一丝委屈,“真的可以和你说话么?可是他们都不让我见你。”
一旁早已看傻了的段昊苍和荣华怔怔地立在原地。
显然,他们没见过这般架势。
段昊苍内心更是崩溃。
什么不让见!!说的好像他们就拦得住一样!!
若不是方才裴娇来得快,怕不是这个疯子早已把他和荣华碎尸万段了!
裴娇咬牙道,“我再说一遍,你放开,你不要以为我不敢下手,你……”
面对她的威胁,顾景尧沉默着。
他瞳色压抑深黑,眼神灼热,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
少年长睫落下一片阴翳,他以指腹沿着剑身描摹着其上的纹路。
随后在裴娇震惊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舔了一下锋利的剑锋。
在此期间,他暗沉的双眸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丝毫不掩饰他眼底已经堪称病态的执念。
以荣华和段昊苍这个角度,并不能看真切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见顾景尧垂下头,裴娇握着剑的手蓦然收紧,便连惊龙剑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惊龙是她的魂剑,已然和她达到了魂剑合一的境界。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惊龙剑的嗡鸣,在他舔舐剑尖的时候,她的尾椎骨瞬时窜上一股酥麻之意。
他……他……
裴娇不敢让别人看清他做了什么,立刻道,“行!我答应你,你想和我说什么,可以和我单独谈。你放开我的剑。”
·
段昊苍左思右想,还是不理解为何裴娇会同意见顾景尧。
他跟在裴娇身后,几欲崩溃,“阿宁,你为什么要给他机会?难道你真的要嫁给他?”
“你怎么这么偏心,为什么屡屡拒绝我,这次却答应了他!”
裴娇无奈地看着他。
要怪,便也只能怪你不如他变态了。
她是真的怕了顾景尧这厮。
她叹一口气,“我这次答应他,是为了彻底和他做个了断。若是不如此,还不知道他要做出什么事。”
段昊苍握拳道,“不行!就算如此,你也不能见他!”
裴娇道,“行,我也不想见他。”
“你若是能将他赶走,我也省去不少麻烦。你能把这尊大佛请走么?”
段昊苍沉默了。
他哪敢。这人疯起来说不定把他杀了,看起来似乎只有裴娇能镇得住他。
裴娇早就料到,“那就闭嘴。”
段昊苍仍是不甘,他喋喋不休道,“就算如此,你这般好说话,如何能拒绝他?”
“他诡计多端,刻意利用你心地善良,万万不可让他遂了愿!”
裴娇有些惊讶,她总算明白段昊苍为何会喜欢她了。
原来在他眼中,自己一直都是良善之辈。
他可当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她。
她是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但可并不代表她善良无私啊。
裴娇没想到他一直对自己有这种误会,她有点想笑,“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段昊苍摸着下巴沉吟起来,忽的,他双眼一亮,“这样,你在见他之前,服用一枚浊心果!”
浊心果是只生于魔域的灵果,往往滋生于恶意最深的地方。
服下这样的果子,便会激发人内心的恶念,而待到果子被彻底消化,这影响也会解除。
这种果子往往用于初出茅庐的年少魔族适应外界的环境。
毕竟在魔域这种常年征战尔虞我诈的地方,学不会狠心便会被淘汰。
对此,裴娇是拒绝的。
“我不要。”
她讨厌那种被外物控制的感觉。
可是她经不住段昊苍死缠烂打,最后,她只能妥协道,“行,我答应你服用浊心果,但是你也得答应我。”
“三月之内,不许再让我看见你,不许再出现在我身边任何一个角落。”
段昊苍还想挣扎一下,“两月行不行……”
裴娇面无表情盯着他看。
段昊苍只好妥协,“好吧,三月便三月。”
此举对于裴娇来说可谓是一举两得,既能劝退顾景尧这个疯子,还能摆脱段昊苍这个跟屁虫。
待到三月之后,她早就远走高飞了,这段昊苍还能找到她?
虽然她并不想直面顾景尧,但是显然叫旁人带话这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她得直面他,和他好好说清楚。
在段昊苍的眼皮子底下,裴娇服下了浊心果。
段昊苍满意了,心里想着说不定借此可以引发裴娇对那疯子的不满,进而杀了他。
裴娇用眼神示意他可以滚了,可是这厮像是听不懂话似的,开始装傻。
一会对她嘘寒问暖,一会替她端茶倒水。
裴娇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踹出去,“我告诉你,这三日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她一直在反思自己究竟哪里不对。
为什么旁人的追求者都是光风霁月的仙君,温柔和善的师兄,乖巧听话的师弟。
她身边的怎么都是一些奇葩?
难道她自诩是个正常人,为什么老是会吸引一些不正常的人?
裴娇开始十分凝重地反思自己的行为举止,甚至动了是否要举办法事跨火盆除晦气的想法。
段昊苍没有离去,而是跟着荣华富贵守在门外。
荣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还不忘特意叮嘱道,“宫主,我们就候在外头,若是他敢对您无礼,您只需叫我们,我们会立刻进来。”
裴娇颔首,她思索着,这好歹是别人的地盘,顾景尧应该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这是许久以来,裴娇再度和顾景尧共处一室。
裴娇喝着茶,见他一直盯着她看,便直接开门见山,“我说过,我不会嫁给你的,你也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她垂眼看着眼前的茶水,“说的直白一点,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无论你等我多久,我都不会答应。”
这世上两情相悦本就是难事,更何况对于他们来说。
无论他是否是真的喜欢她,又有多少喜欢,她都不想再给他一点念头。
说实话,她并不喜欢看见旁人卑微讨好的样子,这多多少少会让她心里有负担。
顾景尧靠在门边,面上神情在室内昏暗的光线内有些看不清楚。
半晌,他缓声道,“听闻这些日子,你都会早起去疗养身子。”
裴娇微微一顿,她抬眸,便见他自怀中取出无垢白鹤心,开口道,“这个,对你的心疾有用。”
裴娇瞳孔微微一缩。
这是天山无垢白鹤心。
她为了治疗突发的心疾,已经查阅过许多古迹,自然知道这东西的好处。
只是魔域之人不得入天山,所以她才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自然也知道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传闻,南晏魔君去了天山,七千七百枚云梯,一步一叩首。
她当时并未在意此事,毕竟顾景尧喜怒无常,做出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
她蹙眉看着眼前的白鹤心。
他莫不是为了她才去的天山?
“阿宁,我是来向你赎罪的。”
裴娇尚在沉思,转眼之间,他缓步走上前,高大的影子将她笼罩,随后又如流水般褪去。
他竟直接半跪在了她的绣鞋前。
他松开衣襟,长袍顺着肩颈而落,露出线条流畅有力的肩背和瘦削修劲的腰身。
裴娇立即捂住眼,“有话好好说!”
一言不合就脱衣服是怎么回事?
随后……她才发现了事情不对劲。
他劲瘦的躯体除了旧日的伤疤,还遍布无数道斑驳交错的新伤。
不仅如此,更有一把高悬的灵力汇聚的虚幻的剑,正指着他的左心房处。
他睫毛低垂,缓声道,“你不信任我确实理所当然,我本就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我之前,对你说过许多难听的话,做过许多伤害你的事。每每回忆起一次,我就在身上刻下一剑。”
“裴宁,总共有六十七道剑痕,这是我对你的赎罪。”
最后,他牵着她的手,停在了胸口那把魂剑之上,“我不奢望获得你的谅解,若是下次我再伤害你,你只需意动,这把魂剑就会立刻化虚为实,彻底杀死我。”
裴娇能感受到,随着她的触碰,那把剑竟开始剧烈地颤抖嗡鸣,真的有渐渐化形的趋势。
只要她有这个念头,这把魂剑就会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心脉。
这把剑明明是以他的魂魄练就而成,此时此刻却成了她手中掌握生杀大权的利器。
似乎是与魂剑有所感应,在裴娇触碰魂剑剑柄的时候,顾景尧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些,便连握着她的手都有些发抖。
鸦黑的发低垂,他清冷的眼底透着滚烫的温度,像是阴阳裂厚重冰层之下翻腾的岩浆。
裴娇想要松开手,却被他反手牢牢握住,那把魂剑也随之在他胸膛上划出一道淌着血的口子。
他仰头看着她,昳丽的眼尾又冷又媚,便连声线都多了一丝蛊惑“有了这把魂剑,你便不用那般避我如蛇蝎,你可以支配我,支配整个南镜。”
“只要你想,便是整个仙界,我能让他们为你俯首称臣。”
似乎是怕她拒绝,他极力证明翻找自己对她的价值,“我知道你想报仇,你可以利用我,从此以后,我来做你手里的棋子,我能帮你扫平所有碍眼的人,不论是谁……”
对的,哪怕是利用,哪怕是驱使……
只要能呆在她身边,无论怎么样都行。
这是那时他看着她背影渐渐远去,脑内理智骄傲的弦绷断,唯一回荡的话。
在她走后,他枯坐在昏暗的殿内不眠不休了整整三日。
他魔怔地盯着手中那一截被她斩断的裙摆,就好像他们之间所有的纠缠都在这一剑之下,分的干干净净。
像是自虐一般,他不停地回忆起自己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每每有一件伤害她的,他便用魂剑在自己身上刻下一道忏悔的口子。
魂剑所造成的伤,若是不得那人原谅,便永远不会愈合。
他不知道如何挽回一个执意要走的人,这是他唯一想到的办法。
裴娇垂眸,看着骄矜冷淡的人在她面前,一点点将自己的傲骨折断,笨拙地讨她喜欢。
他这种状态,看着很理智很冷静,还能条条框框地分析着利与弊,实则已然魔怔到极致。
他更加疯了,像是病入膏肓的人。
她感受不到半点欣喜。
她迅速将手抽离,缓声道,“你不必求得我的原谅,我已经不怪你了。我们之间,本就是一场交易。”
往日里他冷淡讥诮的话语被她用极为平静的话悉数奉还,像是数把锋利的刀捅入心脏。
裴娇目光掠过那些伤痕,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更何况,我体内有封魂锁,我不能嫁给任何人。”
“我不能爱上任何人,就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这世上有那么多比我好的姑娘,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顾景尧垂着眸,似乎尝到了些喉间的血腥味,“不会再有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裴宁,再也不会有了。
他一字一句道“我会解开封魂锁。”
裴娇道,“没了封魂锁,我便会死,你知道的,这具身体并不是我的,我是个孤魂。”
“这具身体早已没了生机,需要封魂锁强大的神力提供生机,接近你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封魂锁,所以其实你并不欠我什么,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顾景尧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会想办法。”
他的语气坚定,带着难以掩饰的偏执和自负。
见她不为所动,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我若是做不到,便是我的无能,我会尊重的你选择,不会再来打扰你。”
裴娇蹙起眉,不知如何回话,就在此时,腹部微微一热。
浊心果不知不觉开始发挥功效,灵魂深处的恶念被唤醒。
头脑发热,心跳蓦地加快,恍若有道声音落在耳边——
“他一直这般缠着你,多烦啊。”
“羞辱他,践踏他,让他知难而退,让他再也不敢纠缠你。”
裴娇撑着桌沿,再度抬眸时,眼神微微变了变。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伤痕上,轻声道,“你方才说,甘愿成为我的棋子,被我支配,是真的么?”
顾景尧微微一怔,他哑声道,“是。”
话音刚落,便见裴娇扬手,他腰间的腰带便瞬时落入她手中。
她眼尾微扬,把玩着那一抹腰带,语调中带着一丝捉弄的意味。
她道,“那我命令你,将自己捆起来。”
顾景尧微微一顿,他看向裴娇,对方同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随后,他没有片刻犹豫,咬上腰带末端,亲自将自己的双手捆起来。
裴娇撑着下颌,欣赏着他作茧自缚。
浑身布满伤痕的少年衣衫半褪,敞露出结实硬挺的胸膛和修劲有力的小腹。
他跪在她身前,双腿敞开,腰背挺直,双手被腰带束缚,鸦黑的发低垂。
这般模样,显得禁欲而又色气。
裴娇伸出腿,以鞋尖缓缓挑起他弧度冷峻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她。
他仰着头,喉结顺着修长的颈线微微滚动了一下,眼神炙热地盯着她看。
她似乎不喜欢对方用这种侵略性的目光看着她,以鞋底踩上他隽秀的面庞。
见他仍不知死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明明此时此刻任人宰割为人鱼肉的是他,可是却令她莫名有种劣势感。
于是她猛地收回腿,缓缓站了起来。
她步步走近,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镶嵌着明珠的绣鞋落在他跪坐的两腿之间,她的鞋尖不紧不慢地碾压着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的喘息声越发急促。
她垂眼看着他,看着她鞋尖跟前越发夸张的起伏,不满地蹙眉,“你在兴奋什么?”
顾景尧没有回答,眼尾因忍耐力崩溃微微抽动,眼神丝毫不掩饰对她的触碰的渴望。
这眼神不由得令她战栗了一下,她面露恼怒,“你在这跪着,什么时候冷静下来,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还有,不要用你那双眼睛看我。”
他十分听话,垂眸不再看她。
她这才满意了,抬起尖尖的下巴,“这是对你的惩罚,你好好受着,我叫你起来,你才可以起来。”
此时此刻,满怀恶意的裴娇只想着如何羞辱他,让他快滚。
她撑着下颌,勾唇道,“我可没有为难你,对于不听话的棋子是有惩罚,但是……”
她微微垂首,掌心落在他柔软的头顶,像是对待大型的狼犬一般蹂躏他的发旋,“对于听话的犬,也不是没有奖赏。”
她诚心要为难他,就是不让他起来。
一面煮着茶水,一面翻阅着桌上的书籍。
直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浊心果的药力缓缓褪去。
裴娇才从那种饱含恶意的状态渐渐恢复正常。
她一面假装镇定地喝着茶,一面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方才被浊心果唤醒内心邪念的自己所做的事。
虽然目的确实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
但是……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每每回想起那短短的一刻钟,便令裴娇心惊肉跳。
难道……难道她本性竟是如此邪恶?
裴娇捏紧茶杯,心虚地看向仍跪在地上的顾景尧。
她深呼吸一口气,随后道,“你……你起来吧。”
顾景尧缓缓仰头,他看着她,“我方才,还算听话么?”
假意喝茶掩饰尴尬的裴娇差点被呛着。
她强撑着闭眼点了点头。
他缓缓起身,走近了,又半跪在她面前。
鸦黑的发倾泻而下,桌上的烛光落在他眼底,静静燃烧着,越烧越暗沉。
他哑声道,“对于听话的犬,会有奖赏,那么请问主人……”
他将下颌轻轻抵在她的膝盖上,似有若无地挨蹭着,“我的奖赏是什么?”
裴娇“……”
怎么会有人被羞辱成狗还这么兴奋啊!
你可是堂堂的魔域南镜魔君,你平时的杀伐果断,睚眦必报呢!
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她给他下了蛊呢!!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发现,除非自己杀了他,否则真的搞不定这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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