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殿里,李储被一个接一个坏消息打击到吐血不止,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君主,终究如同一片秋风中的落叶,风一吹,就失去了往日的芳华。他无力地挥挥手,打发所有人退下。
所有人都沉默着退出昭华殿,只有李慎安然不动,还有什么都“听不见”的李泓,安安静静跪在地上。
“慎儿泓儿,还有何事?”
李慎笑了笑,上前说道:“父王,不用管三弟,他听不到,孩儿留下来是有件事想问问父王。”
李储“哦”了一声,有气无力地问:“何事?”
“父亲还记得哲姬吗?”
“哲姬……”李储沉吟着思索。
李慎也不急着听到答案,给李储留了充足的思考时间,才又慢慢问道:“我母妃是被父王处死的,身不入太庙,魂魄无法安息,请父王下令,给与我母妃谥号,将她迁入妃陵。”
时隔太久远,李储思索了好一阵子,才想起哲姬是谁。那还是李泓出生那年的事,如今李泓都已经这么大了。
只是哲姬谋害皇嗣,差点害得梁贵妃一尸两命,他是断断不能允许一个戴罪妃嫔入妃陵。
李慎见他没说话,提点道:“我母妃当初就是给三皇子下毒,父王,这毒兜兜转转十多年,还是落下您儿子身上,既然是这样,您还委屈我母妃做什么?”
他话里话外不带敬重,如今更是敢直接把中毒的李泓拉给他看,李泓像个提线木偶,毫不反抗地被他拎了起来。
李储一愣,颤巍巍地指着李慎:“逆子!”
李慎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笑了笑继续问:“再说熙歆约战,父王明明用的是我的计策,为何让李泓跟去淮江,最后还立了李恢为太子,是不是父王眼里,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儿子。”
不等李储作何反应,他继续说道:“不妨告诉父王,城外的旧贵们是我收买的,我答应他们,等我当上王,就把新政撤了,给他们应有的好处;江州的城门也是我让人打开的,他们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拥护我为新的王。”
李储大惊,气身体颤抖不止,连声音都带上几分沙哑:“逆子!新政推行下熙国国富民强,你怎么敢!”
李慎毫不在意李储怎么骂自己,依旧噙着一丝笑意,语气轻缓:“父王没有别的词了吗?”
“逆子说的是太子,今日之后,满朝的臣子都会以为李恢是逆子,不仅偷盗兵符,还把父王您气得一病不起。”
“哦对,还有,国相推行的新政,迫使旧贵奋起反抗,以至于兵临熙宫,迫使国相一党退位,你亲眼看着长大的李泓和徐奕,也将成为新政推行下的牺牲品。”
“至于张毅,独揽熙国兵权,没有兵符私自调兵,离问罪也不远了。”眼下的形式,尽在李慎的掌握中,他毫不顾忌地说道:“父王,你说我这一石四鸟之计的才能,比您其他三位皇子如何?不如您下旨,立刻把王位给我?”
李储又是一口血不要钱一样喷出来,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只会重复道:“逆子,休想!”
李慎微微一笑:“休想?你以为我现在还需要你下旨?父王,别不服老。”
“若是当初你把储位给了三弟,或许就没这么多波折了。”他轻声说:“可惜呀可惜,您没有魄力。”
“最终把机会给了我。”
他说完,拉起地上的李泓,轻声对李泓说道:“走了三弟,我们召集百官上朝去。你这敬候的封号想要哪块封地,兄长封给你……”
熙宫正殿,是大朝会的地方,高台建的虽不金碧辉煌,却沉稳大气,像熙国一路披荆斩棘的历程。而眼下,这座皇宫正面临着立国以来最大的考验。
首座龙椅上空无一人,李储还躺在病床上起不来;一国之后已经被处死;太子犯下大错被禁足;边境四国围困,国相外出游说;武将之首在江州阵前杀敌,韶文君被困相府。
满朝文武人心惶惶,正殿乱糟糟一片。
直到李慎带着李泓来到殿前。
李慎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座下,而是径直走到龙椅左侧,这个位置是大朝会时接待外来国君的,他往这里一站,立刻便有人议论纷纷。
嘈杂声没持续多久,就有内侍探知城中军情:“启禀二皇子,旧贵的兵马已经打到熙宫门前。”
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大臣们先是震惊于战事的紧迫,等回过神才发现,眼前这位二皇子,正是旧贵族出身;那个小内侍的话也很耐人寻味,张口禀报的是二皇子。
熙王病重,太子犯错,三皇子中毒,四皇子还小,那熙国未来的王,不就是……
有明眼人立刻眼疾手快地倒了风向:“二皇子,眼下情况紧急,还请你快那个主意。”
看清形势的人立刻跟着附和。
李慎对这个效果勉强满意,微微勾了勾嘴角,他说:“旧贵族出兵,无非是受国相新政打压,若是能撤了新政,或是稍微缓和一下制度,或许跟他们还要商讨的余地。”
“可大王病重,国相又不在国内,说能做得了这个主。”
李慎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贺老九。
这位内侍之首忙从袖筒里掏出一卷帛书,露出的一角正是王玺印下的赤红篆章。
众人心中均是一惊,难道熙王李储真的要废太子,另立新王了吗?
看眼前局势,这位二皇子怕是新的储位人选了。
圣旨上的内容是什么,李慎不用听也知道,毕竟那是他亲手拟的旨意,贺老九亲自盖下的王玺:太子失德,有杀君弑父之嫌,斩立决;二皇子李慎日表英奇,策立为太子。
贺老九清了清嗓子,正要宣旨,又一个小内侍匆匆而来:“禀二皇子,太,太子府里空了。”
李慎皱了皱眉:“好好说话,空了是什么意思?”
小内侍急出了一头汗,结结巴巴地解释:“太子不见了,失踪了。”
没人注意到李泓勾起的嘴角,整个大殿,只有他知道,宋照得手了,太子已经被宋照安全送走。
对李慎说是个意外,不过无伤大雅。
“无妨。”李慎吸口气,缓了缓说:“贺公公宣旨吧。”
说完,他主动带着大臣们跪下接旨。
“大王有旨,皇儿天资粹美,历练有成,拥帝王之贤才,怀万民之善心,负山河之壮志,系四海之一统,谨告天地宗庙,授以策宝,传王位于……”
“三皇子,李泓。”
话音没落,李慎就猛地抬起了头:“贺公公!”
贺老九低着头,垂手而立,不与李慎对视。殿内先是安静了一瞬,便开始议论纷纷。一些过早站队的人,面色变得古怪起来,没料到情况会这么急转直下。
殿内嘈杂一片,只有刚被封了新王的李泓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安静的宛如雕像。
李慎不顾满殿的文武,直接起身,一把抓过圣旨来看,上面确实明明白白的写着李泓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
他把圣旨“嘭”地掷到地上,击了两下掌,立刻就有数十身手不凡的黑衣人从殿后鬼魅般冒出来。
黑衣人手持刀剑,来势汹汹,众人慌了神。
几乎同时,大殿门口涌入了另一批身披战甲的士兵,跟黑衣人面对面的对峙起来——最后进来的是宋照。
宋照一进来,李慎就知道自己输了,他本以为自己是借了墨家的力,却没想到竟是李泓一早就布置好的。
改造城门是假象,为的是让他放松警惕,以为掌控了局势;连贺公公都被他收买了,他虽不知道宋照是怎么收买的贺老九,八成是跟他那九个义子有关;再改写圣旨就更不是什么难事了。
宋照,一开始就是李泓的人!
他苦心策划这么久,没想到还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两边兵戈相向,眼瞅大殿上就要血流成河。
角落里,原本一动不动的李泓,突然鬼魅出手,短刀架在李慎脖子上,他声音清澈,一点都不像中了红烛。
他说:“别动。”
城中,张毅的大军已经全部投入混战,国相府外的守卫没能拦得住徐奕,他眼看着涌入江州城的旧贵,不仅锁紧了眉头。
他和张毅守在熙宫持着剑,这里,是最后一道防线,一旦破了,李储将成为熙国历史上第一个被谋权篡位的君主。
“子奕,有些不对劲啊。”张毅沉声问。
岂止有些不对劲,原本旧贵的兵马再集结,也不可能达到眼下的阵势,不仅兵力与张毅的大军不相上下,甚至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军,他们究竟是借了谁的兵马。
又或者,是谁利用了熙国的乱局。
徐奕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些人不像是来助李慎成王的,倒像真的来逼宫。”
就着混乱的局势,徐奕思虑良久,从殷林回来后,一桩桩一件件事,包括李泓和李慎的计策,迅速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两人的计策和目的他清楚,无非就是为了储位,绝不是要给旧贵们造反的机会。
今日的做局者,不单单是李慎,甚至不止李泓,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个藏得更深的人,利用储位相争,把王城搅得一团乱,再伺机而动。
布下这个局的人,一定有极强的掌控能力,桩桩件件的事都能预料到,无需露面就能把所有事安排得当,让熙国一步步走向他的算计之中。
这个人究竟是谁?
几乎是一瞬间,徐奕想到了一个人,他有能力把熙国搅得天翻地覆,他的布局比任何人都早,连李慎李泓都成了他的蝉和螳螂,他不需要露面,甚至不在熙国。
早在殷林之战的时候,有人就想好了退路,或者说,殷林之战,他并没有败。
徐奕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冰冷地说出一个名字:“景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