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奕确实病了,病得挺严重。
高鸣让人请来了医者,开了张药方,抓了几大封药,有个小内侍在廊下煎药,药炉汩汩沸起来,整个崇安殿都是药味。
徐奕就是被这药味苦醒的。
他撑着给李泓写完信,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刚醒来就见人端着药碗朝他走来,一股子酸苦味瞬间弥散了整个屋子,也不知医者开的什么方子。
徐奕不想喝,在想现在装睡是否还来得及。
小内侍眼尖,大老远看见徐奕醒了,笑逐颜开道:“韶文君,奴伺候你喝药。”
“先放着。”徐奕头昏,闻见这味更晕了,他翻了个身,面朝墙,扯过被角捂着口鼻,想继续睡。
“这……不烫,再放就失药效了。”
徐奕浑身乏力,头昏得厉害,一点都不想起,嗓子还是哑的,干脆也不答话了,装睡。
心里想的却是,高鸣可真是能屈能伸,昨日被他骂得气成那样,像个要炸的河豚,他都等着今天炸他一身毒了,谁料,河豚竟然自己瘪了下去,还想着来拉拢他。
果然“高位之人必有高明之处”,高鸣的可取之处就在于能用人,只要有利于他的大业,哪怕是对手,他也要拉拢来。
但这并不能短了大皇子的身段,这不,到现在也没来向徐奕要计策,他要脸。
徐奕不喝药,急坏了来侍奉的小内侍,小内侍想劝慰两句,又怕话多惹韶文君烦,一番话在喉咙里滚了好几轮,憋得脸都红了,也没吐出一个字。
还好,仇平来了。
小内侍苦着脸,看看仇平,又看看徐奕,意思是,我实在搞不定。
仇平递了个眼神,小内侍就退下了。
他说:“韶文君,君子兼济天下,若是被身体拖累,岂不是遗憾?”
“兼济天下?”徐奕的声音从被子下传来,闷闷的,“大皇子把我软禁在此,我怎么兼济?”
仇平很会顺杆爬:“那质子府就更不能了。”
徐奕心想他还挺适合做个说客,把质子府和崇安殿偏殿的床相提并论,暗戳戳的告诉徐奕,与其效忠质子府,不如效忠崇安殿。
“韶文君有才,又有抱负,我家主子是驷宫里最有望继承王位的皇子。”仇平说:“不如韶文君投靠我主,那将来就是明君配贤臣,定能在史书上万古流芳。”
徐奕转过身,咳了两声,道:“你既然说了大皇子最有望继承皇位,那还用我做什么?我现在改投大皇子,连奉上投名状的机会都没有,不如守着质子府的一亩三分地,也算对得起先王了。”
其实仇平就算不来,徐奕也要设法留下来,他现在就是在敲竹杠,从仇平嘴里敲出些高鸣的信息,方便他进行下一步。
仇平见他不为所动,狠了狠心,交了高鸣的一些老底,“韶文君有所不知,大皇子虽已经是准太子人选,但驷王为人谨慎,这些年越发在两位皇子之间犹豫不决,我主的诸位,还需要一个契机。”
徐奕“嗯”了一声,鼻音很重,“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帮大皇子寻个契机,好让他驷王彻底下定决心,把储位给他。”
见徐奕松口,仇平心里一松,“正是。”
徐奕没接话,高鸣和仇平的目的达到了,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他在想仇平这到底是帮了谁。
仇平点到为止,不打算再进行这个话题,又端起药碗,说道:“所以韶文君还是先养好身子,把药喝了吧。”
好的,又绕回来了。
“先……”徐奕想说先放着,刚开口就被人打断。
“先放着病什么能好?”是李泓的声音。
徐奕半闭着的眼睛睁开了,眼神里也有了神采和笑意,可惜李泓进门就光顾着瞧徐奕的病容,没注意这点微反应,不然可能够取悦他一阵。
徐奕浪费了眼底的笑意,还被李泓数落了,三皇子是这么说的:“你当崇安殿是什么猪窝狗窝,比得上质子府安乐自在,他高鸣但凡懂一点待客之道,会让你病成这样?瞧你又瘦了些,是这崇安殿的人都是吃猪食的,没好东西招待人吗?”
仇平:“……”
这质子好厉害的舌头,明着骂他的属下,实则把崇安殿贬成了臭狗屎。
徐奕也没料到李泓上来就这么语出惊人,又诧异又想笑,一阵咳嗽裹着压抑的笑声从喉咙里传出来,眼看李泓脸色沉了下来,他忙用手背抵住了嘴。
李泓半真半假地发了通脾气,不,是真情实意地发了通脾气,他是真想把高鸣痛骂一顿,看到徐奕这个样子也是真心疼。
仇平劈头盖脸挨了顿骂,还得先行礼,他恭敬道:“见过公子。”
“嗯。”算是回礼。
李泓端起那碗汤药,冷着脸问道:“这没毒吧?”
“怎么会?”仇平忙答道。
“怎么不会。”三皇子摆出自己无敌的人设,讥讽道:“我就应该把狗带来,搜一搜你们这殿里藏了多少毒|药。”
仇平垂眸,不跟这皇子打嘴仗。
“不过想你们也没胆量下毒。”李泓端起碗坐到床榻边,转头对徐奕说:“先喝药。”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徐奕见了李泓,心情突然愉悦了不少,再加上生了病,有些爱耍小性子的意味,他突然间来了兴致,想逗逗李泓,看他还能演出什么花样,便赌气似的嚷了句:“不喝。”
李泓挑了挑眉,这人生个病这么可爱的吗?平时可是不多见。
徐奕本就瘦,又生了病,躺在被窝里几乎看出到身形,眼角红红的,发冠有些散乱,落在李泓眼里,成了楚楚可怜的病美人,看得他想蹂|躏他。
李泓有些尴尬,看向仇平,仇平给他一摊手,意思是说:看吧,是你的人自己不喝药,不是我们虐待他。
“你先出去。”李泓对仇平说:“我灌他。”
徐奕:“?”
仇平依言退出去了,该说的他都说了,就看徐奕怎么选择了,便留了徐奕跟李泓单独说话。
仇平刚走,李泓就无奈地叫了声:“子奕!”
然后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坐在徐奕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烫的,想来头也是晕的,难受得很。
徐奕轻咳一声,笑道:“不是要灌我药吗?”
刚才死活不肯喝,现在倒好,主动提醒人家来灌自己了。
“我是要灌你,你起来。”李泓揽过他的肩,让他半靠着,然后在背后塞了两个软枕,这样靠起来能舒服些。
借着往徐奕身后塞软枕的契机,李泓靠近徐奕耳边,低声说:“景瑜打算让诸国围困驷国,我们已经向各国都去了信。”
徐奕一愣,旋即微微点点头,时机刚好,他这边也可以行动了。
“来,先吃药。”
李泓的白瓷勺盛了满满一勺汤药,吹凉递到徐奕嘴边,等徐奕喝完,他还贴心地拿手背轻轻沾了沾徐奕的嘴角。
怎么说呢,这人为了能有点肢体接触,有些不要脸皮了。
其实徐奕喝的很干净,一点都没撒出来,嘴角也没溢出来,也就嘴唇上沾了些汁液,亮晶晶的。
“那不是有帕子吗?”徐奕指了指桌案上。
李泓按下他的手,狡辩道:“不干净。”
徐奕咽下一口药,说道:“那也别用手啊。”
李泓盯着徐奕的薄唇,喉结上下滚了一圈,心说,其实我不介意用嘴。
这么想着,他仿佛能感受到贴上那片薄唇的触感,上次触碰是温凉的,这次徐奕还在发热,或许是滚烫的,还会带着些药香。
李泓胡乱应了句什么,神色慌乱地低下头,强装镇定道:“子奕还要在这边留多久?”
“不确定。”徐奕说。
他要“帮”高鸣上位,要把控驷宫风向,若是诸国真的来围困驷国了,他或许还要想退敌之计,回府遥遥无期。
随后,徐奕想到了什么,问道:“昨日高琰去府上了?”
“是。”李泓低声说:“送往熙国的信是他写给傅氏的。”
徐奕点点头,又笑道:“听说你跟高琰相谈甚欢,还一起观赏那条西北狼犬?”
这话是高鸣挑拨徐奕和李泓说的,徐奕自然不会受挑拨,只是上次他认回高琰,李泓小性子使了大半夜。这小皇子在中都除了他就没熟识的人,若是能交到一两个朋友,也能不那么孤单。
李泓和高琰有话可聊,徐奕其实是喜闻乐见的,这才问了问他。
只是李泓会错意了,他跟高鸣想到一块去了,以为徐奕吃味,忙否认道:“不是,没有,是他单方面来看狗,除吃之外就说了点正式,就,就没了。”
“哦。”徐奕有些失望。
“你别担心子奕。”李泓以为他还不太好受,毅然保证道:“我不会跟任何人过多交往的。”
徐奕:“……”
等喝完药,李泓又把整个屋子检查了一遍,尽管徐奕说高鸣暂时要用到他,不会使什么绊子,他还是没放过任一个角落。
又絮絮叨叨交代了几句,李泓才离开了。
崇安殿恢复了平静,只是这平静是风雨欲来的假象,徐奕预感,马上会有一场席卷五国的大动荡,首当其冲的就是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