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碎裂的瞬间,黑气如浓雾一样扑下。
女子眼眶空洞,嘴角却诡异地咧出一个似笑又像哭的弧度。枯瘦的指尖也由黑雾构成,指甲闪着猩红的血光,朝屋内村长的心口掏去。
与此同时,如月色般的清光破开浓雾,林漓以碎霜横在自己身前,足尖一点与女鬼擦肩而过。
周密!
相比屋子里的一堆素不相识的男人,她更关心屋顶上的周密的安危。
二者在不大的窗口身影短暂交错,湿冷的霉味瞬间爬上了林漓露在外面的肌肤。
林漓浑身冷得一哆嗦,身形却已晃上了屋顶。
破旧凌乱的瓦片中,脸上一颗泪痣的少年头发散乱,浑身血迹仰面倒在屋顶上。
“师妹”听见林漓的脚步声,他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朝她伸出手,“救救我”
林漓停住了脚步,目光警觉地停留在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师妹”他又催促了一声,挣扎着爬起半个身子,“我们快走这里,不安全。”
林漓面色一冷。
与此同时碎霜在她手上一转,清冽剑光以斩开一切迷障的气势划去,逼退了“周密”的动作。
摇光峰出产的易容丹,质量上品。一颗可保持易容整整十二时辰。
“周密在哪里。”她寒声问道,手中碎霜指向“周密”,剑尖如寒星般令人不敢直视。
“周密”停下了动作,整个脑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歪过来,死死地盯着林漓。
突然,他咧嘴一笑。
黑气从“周密”的七窍中涌出,少年清俊的皮囊软塌塌地融化了,坍缩成一小团腐烂的肉块。
那升腾的黑气盘旋着,重新构成一个女子的身形,漂浮在空中俯视着林漓。
林漓微微仰头,语气笃定:“是你。”
竟是那个给林漓送粥的女子。
林漓越过女子身后的黑气,直视天空中高悬的惨白圆月。
月圆之日,阴气最盛之时。
“为什么不换个日子?今天分明有修士在。”她声音平静,仿佛她们只是在闲闲聊天。
阴气升腾,搅动风声,吹过树梢墙角,发出呜呜的叫声,犹如鬼嚎,令人后脊背发凉。
女鬼一怔,她没想到林漓会是这么镇定的态度。
既没有嫉恶如仇,也没有对鬼怪的恐惧。
“是你们搅局。”女子喃喃道。她的声音很奇特,像是数十个人声音的重叠。
从苍老到稚嫩,从嘶哑到清脆。
数十个属于女子的声音交叠在一起,激起奇异的韵味,似疯似醒,若喜若悲。
“周密呢。”林漓不置可否,“我们的任务只是处理村庄物品丢失。捉鬼不归我管。”
这话意思就是林漓不打算插手了。
女鬼噎了一下,似乎完全没预料到林漓会是这种反应。
“你不救人?”她往前倾了倾,潮湿的煞气和阴气翻卷起来。
“罪恶满盈,没必要救。”林漓淡淡抬眼,“你们是被他们折磨至死的女人吧。”
话刚出口,林漓心底咯噔一声。
完了,装逼过头了。
哪有直接和鬼聊她的死因的。
果然,空气变得死寂,窒息的沉默之下有粘稠杀机流动。
女鬼慢慢抬头,直勾勾地狞视着林漓,里面是怨毒的杀意,“那你为什么不救我?”
林漓被那目光盯得发毛,手指紧紧握住剑柄。深呼吸了一下,她直视着女鬼刻毒的目光。
“自助者天助,能够活下来的只有愿意活下去的人。”
不论手上沾了多少血,也不管所做行为的对错,只一心想着咬着牙活下去的人,才能抓住生机。
想干净的,纯洁的,作为完美受害者活下去。难上加难。
“现在,把周密还给我。”
碎霜剑映着月光,纯正的灵气覆盖上剑锋,直直指向女鬼的面门。
而林漓的眼神比剑芒更寒冷锐利。
“你救他,不救我!”女鬼嘶哑咆哮,缠绕在她身边的黑气□□起来,朝林漓袭去。
剑光如匹练,碎霜划过浑浊沉闷的空气,也撕裂浓黑的煞气,无可阻挡地斩向女鬼的喉间。
女鬼急退,身形如浓雾消散,又在不远处聚起来,只是明显浅淡了一些。
“我不斩你。”林漓抬起眼,嘴角笑意毫无温度,“你去杀你的人,我去救我的人。”
鬼物理智本就混乱偏执,身体被灵气撕破的痛楚传来,激发了女鬼的狂性。
她桀桀怪笑起来,脸上流下血泪,“你不愿牵扯所谓因果,而我偏要你沾染!”
像白天鹅一样纤细美丽的少女走进村庄时,想要践踏□□她的不仅仅是那些男人们。
还有这些被非人折磨扭曲了性子的女子们。
只要把她拽进了烂泥里,她们就是姐妹,从此相濡以沫,互相舔舐沾满了脏污的伤口。
谁也别看不起谁。
女鬼黑气骤然散开,团团将林漓包围。
碎霜清光爆开,却斩不断着丝缕相连的黑气——林漓脑袋一疼,有针扎一样的刺痛感往她识海里钻。
她心里警铃大作,咬破舌尖想保持清醒,眼前画面又一再模糊。
——她一会变成了躺在血泊里的女子,刚刚生产过的身子虚弱乏力。边上的男人举着还连着脐带的女婴,重重往地上砸下。
“晦气!”
下一秒,她又是垂垂老妇,被逼着出去给孙子拐个媳妇回来。
布满老年斑的手里紧紧拽着迷药,她沙哑地朝着如春花一样烂漫无辜的少女劝诱道,“老婆子我走不动路了,小姑娘你扶我到那里谢谢,好心人”
随后天旋地转,她又进了那个被迷晕的少女的身子,全身瘫软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满面油光的大汉咧着黄牙朝她走来,说要让她尝尝男人的好处
她的神魂飘荡无依,不停地辗转于这个村庄的苦命女子命运里。
她们有的性子烈却寻死未成被锁起来□□,有的假意服软逃跑却被抓回加倍虐待,有的臣服于他们却因为各种原因被施虐到死。
醒过来!林漓死死咬着牙,追寻着混乱里的一丝灵光。
猝不及防地,她坠落进一个小女孩的身子。
她的身高甚至还没有边上的电视机顶部高,靠在柜子上,手里攥着一把水果刀。
刀刃上有鲜血猩红流下,滴落到她脚边的血泊里。
白色的袜子早就被血液浸湿了,瘦弱的女孩却浑然未觉。她迈步走过血泊,跨过倒在地上男人的尸体,他脖颈和脊椎处赫然是六七个深不见底的狰狞伤口。
她在无数个不眠的深夜反复练习,对被酒色糟透了骨子的男人怎么一击必杀。
颈侧的大动脉,然后是柔软腹部两侧的脾脏。
之后再也回天乏术。
女孩面无表情地走到蜷缩在角落哭泣的女人面前,用沾满鲜血的手摸向女人满是淤青的面颊。
女人像受惊的动物躲避猎食者,仓惶地避开了她的触碰,“小漓,你为什么”
小女孩一怔,随后慢慢放下了手。
“这不是你希望的么。”她声音嘶哑得很,完全没有了童音的稚嫩和天真。
女人拼命摇头,在身上摸索着手机,“快救救你爸爸!”
水果刀当啷落地。
“别救了,你报警吧。”刚刚才到戴上红领巾年龄的林漓双目无神。
“你自由了,妈妈。”
清光炸裂开来,林漓浑身颤抖,眼底满是惊涛骇浪的杀意。
耗尽了力量的女鬼在她耳边阴笑。
“你就是我们”
“不,你比我们更卑贱。”
“你杀了你的父亲——!”
他活该,他该死,我凭什么不能?!
□□的灵力在林漓身体里流窜,她压抑不住满心的杀欲和愤怒。
她仿佛分裂成两个人,一个人满心暴烈的杀意,另一个人却因为清醒而如坠冰窟。
完蛋,走火入魔了这是。
林漓一把将白蛇扯开抛远,以免被她误伤。
随后根据杀戮的本能近乎绝望地踏破瓦片坠进卧房,跌落被女鬼以阴气束缚住的男人们之间。
女鬼激起她心底最阴暗的回忆,又强拉着她与她们共情。
确实是成功了,林漓桃花眼眼尾猩红,暴戾的目光沉沉压向满脸惊恐的村民。
杀了吧,不过是死不足惜的罪人。
鬼气在她耳边低语,怂恿着她释放出最原始的破坏和虐杀的。
你不过在执行正义。
“我不——”
我绝不是你们复仇的傀儡!
血腥味从喉间涌出,炼气期的修士为了和怨灵迷惑心智的煞气对抗,林漓竟硬生生逼出了一口心头血。
眼看着手即将失去自己的控制,林漓毫不犹豫扬手,将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肩胛骨。
疼痛使人清醒。
下一刻,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是霸道明丽的火光绽开。
纯正的、强悍的,势不可挡的灵力横扫了整个房间。
所有魑魅魍魉瞬间被焰光燃烧殆尽,而同一时间屋子里除了林漓之外的活口都随着一声剑鸣,脖颈处血花飞溅,竟是齐齐被割断了脖子。
“这种脏活小孩子不要做,让大人来。”含笑的声音响起。
喻怀曜站在白蛇原先的位置,背对着月光,隔着窗户和林漓遥遥对视。
“出来。”他说。
清风徐徐吹进屋内,浓稠的血腥气被拂开。
林漓缓慢地眨了下眼,心底一直叫嚣的杀意褪去了,留下满满的后怕和寒意。
她不知道原来她会如此暴戾。
见林漓不动,喻怀曜索性山不就我我就山。
折扇一合,青年踏着月光和夜风从窗口处跃下,像神明一样。
强盛的灵气和白梅冷香隔绝撕碎所有的阴暗和湿冷,就像指引迷途旅人从彼岸回到人间的灯火。
即便这个神明影子之下是更深不见底的晦暗和不可言说。
“你把他们都杀了?”林漓垂着眼看喻怀曜站在她面前的脚尖,轻声问。
喻怀曜声音温和坦然,“嗯,”他补充道,“我杀过的人又不止这些。”
“大概多少?”林漓尾音还有些颤抖,但逐渐平静下来。
“相比这里的九牛一毛吧。”喻怀曜目光毫无波澜地扫过满地无头的尸体,手指一动,它们影子中伸出细瘦的藤蔓,将毫无生机的血肉拖曳进去,随着令人胆寒的细微咀嚼声消失不见。
草。大师兄你真的不是好人。林漓惊讶于自己在这种情况居然还有心思吐槽。
她抬起眼,对上喻怀曜温润平和的黑眸。
“喻怀曜,我杀过人。”林漓听见自己说道。
“嗯。”他安静地点头,伸手替她调整头上的簪子。
刚刚瞬间杀死十多个人的手啊。
“但是,她不感谢我。”林漓没有避开喻怀曜的手,任凭他抚摸自己的鬓发。
“她甚至还疯了。她后面缝了一个玩偶,把它当作自己唯一的女儿。”
“和玩偶住在精神病院里,彻底忘记了我。”
“她是无辜的丧夫受害者,我是十恶不赦的小混球。”
林漓讲着讲着,嘴角甚至露出一个微笑。
她从未和其他人讲过这件事情。没想到喻怀曜是第一个。
“因为玩偶符合她的心意吧。”喻怀曜嘴角弧度温和。
他终于将林漓头发整理好了,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可是我们阿漓,不是她的玩偶啊。”